韓老侯爺步下一頓,與佟錦道:“請公主先隨阿衝去探望母親,老夫隨後就到。”
佟錦點點頭,腳下步子始終也未見加快,就在這時,又有一人自府外而入,白皙俊秀,與人帶着淡淡的疏離,便是恩國公府的大公子,水明辰。
韓老侯爺迎上去,略一拱手,“水大公子,請正廳說話。”
水明辰的眼角瞄過佟錦,卻並不過來行禮,神情更冷淡了些,隨着韓老侯爺與佟錦擦肩而過,恍若未見。
佟錦也不指望他多有禮貌,畢竟她和水明月有過節,水明月如今名聲不好更和她有直接的關係,所以也不太在意,只在心裡問候了一遍水府衆人,這才快步去追攬月公主了。
韓衝一邊前進一邊向攬月交代老夫人的病情,攬月秀美的兩道細眉緊緊蹙起,面上止不住的憂心神色,最後韓衝竟還勸她,“肉體凡胎,難免會有這麼一天,公主待會見到母親切莫太過悲傷,以免讓她老人家難以安心。”
攬月連連點頭,又問道:“不知小侯爺何時趕回?”
韓衝皺着眉道:“林兒領兵在外無旨不可入京,林兒已向皇上請旨,可皇上遲遲未復。”
佟錦快步跟上,“前段時間皇上不還下旨召他回來麼?”
韓肄點點頭,又露出分幾不忿之色,“天意難測,一日數變!”
攬月忙道:“韓三哥慎言。”
韓衝長嘆一聲,再不說什麼,只請佟錦和攬月隨自己前行。
韓老夫人的病情正如韓衝所說,十分嚴重,一時清醒一時糊塗,有時根本認不清眼前之人,直抓着佟錦叫攬月,又道:“當年若非你一意孤行要嫁給佟將軍,你早成了我的三媳婦了……”
攬月在旁聽了萬分尷尬,韓衝更是輕咳一聲,避了出去。
韓衝出去不久又去而復返,面上帶着即悲痛又歡喜的複雜神色,“母親,林兒回來了……”
佟錦一怔,便明韓衝繼續道:“還要成親呢。”
韓老夫人渾濁的眼中瞬間劃過一道明光,“快讓他來見我。”
韓衝眼裡轉着淚,安撫道:“林兒急着做新郎倌,趕到水家去提親了。”
“還是水家那丫頭是嗎?”韓老夫人吃力地點點頭,“算了算了,只要他喜歡,我也管不得他許多了……”說着話,竟藉着韓衝摻扶的力道,坐了起來。
“林兒何時成親?我得趕快裁製新衣才行……”
韓衝說了最近的一個日子,老夫人面露欣慰之色,“好好,這孩子,只顧着看新娘子,連我這個奶奶都丟到腦後了……”
老夫人只說了幾句話,精神便又萎頓下去,韓衝連忙扶她躺下,“母親好好休息,到了日子,母親還要主持婚禮的。”
老夫人點點頭,馬上便閉眼睡了過去,韓衝坐在牀邊陪了她一陣子,這才眼角泛紅地與佟錦和攬月道:“水家已同意了沖喜一事,三日後,縱然林兒趕不回來,也會有人代林兒娶親,母親也總算見到長孫成家,心願已了。”
佟錦與攬月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
以韓老夫人的情況來看,心願已了,也就沒什麼牽掛再留在人世了。沖喜的目的本是爲了延緩老夫人的生命,現在看來,韓家卻似爲完成老夫人的心願而爲,看來韓家也是認爲,以老夫人現在的病情,就算是沖喜,也是回天乏術了。
“水家可提了什麼條件?”出門前,佟錦向韓衝問道。她總覺得水明辰入府時的神情,不像純粹爲商量婚事來的。
韓衝搖搖頭,“大哥未曾多說,不過……”他看一眼攬月,“總之我們與水家的關係十分複雜,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三日後若兩位公主有空,可過府觀禮。”
想到韓林未必回來,過來看也只是看水明月,佟錦便猶豫了一下,倒是攬月公主爽快地應了下來,神情之中多有感慨。
離開定北侯府後,攬月道:“你先回去吧,我還要入宮一趟,三日後,我去找你吧。”
佟錦真有點措手不及,“不用我陪你入宮?”
攬月笑着搖頭,“有些事總要自己面對,我依賴你也夠久了,這件事便讓我自己來吧。”
看着攬月眉眼間的豁達,佟錦的心情也跟着放鬆下來,想了想,便點頭道:“娘說的對,有些事,逃避是不行的。”
佟錦與攬月在定北侯府前分了手,佟錦坐在車上,終是吩咐道:“去太子府……探探太子妃吧。”
她可以不管恩國公府開出什麼條件才答應了沖喜一事,但對孔夢雲,她卻不能視而不見。
大周的太子並不像佟錦所在的時空一樣與皇帝同居深宮,而是另闢了太子府邸給太子居住,沒什麼爲什麼,就是這麼規定的,所以佟錦一開始的時候還錯愕了半天,太子獨身在外,豈不是給了心懷不詭的某些人士許多機會?不過這麼長時間下來,也沒聽說太子遇刺或者遇害,想來是因爲太子武力值太高,沒什麼行刺價值。
太子獨立成府,自然也是有它的好處的,最簡單的一點,可以讓太子能更好地應對來自於各方的壓力,比如說行刺、比如說彈劾,都可以讓更好地發揮自己的能力與特長去應對這些事,而不必一味的依附皇父。
不過,這樣的制度固然可以強大太子的能力,但壞處也是顯而易見的,不說以前,只說現在,太子dang勢力過大,多半便是託了太子孤身在外的福,方便黨聚。
太子府距定北侯府不遠,不多時佟錦的輦車便停在了太子府外。太子府單獨佔了一片地方,並不與人比鄰而居,建制宏大,但低調樸素,看不到一絲浮靡奢華的影子。
佟錦讓人上前報了名號,便靜候在輦車之中,過了許久,久到讓她都有點坐不住的時候,才見府門大開,迎出來的竟是佟喜。
“太子妃母家府上出了些事情,昨夜整晚未睡,現在還未起身。”
如今的佟喜已是三品良媛,看上去雖還是微圓的可愛臉龐,但神情自信舉止穩重,一切都與佟錦印象中大不相同,想他日太子若能得登大寶,佟喜一個妃位是跑不掉的。
佟喜並不待佟錦發問,繼續道:“聽說是太子妃的父親孔大人被皇上連降數級,現帶罪留任。”
“可知道是什麼事?”佟錦嫁人後常居內宅,外界的事情知道的不像以往那麼多,更別提朝堂上的事了。
佟喜搖搖頭,“太子殿下與太子妃都未提起,我也不方便打聽……”
二人在正廳中正說着話,一個管事模樣的婆子進得廳來,向佟錦與佟喜請了安,又道:“佟良媛,趙承徽又鬧起來了,說是肚子不舒服,懷疑有人要害她和肚子裡的孩子。”
佟喜眉尖微微一蹙,“請御醫去看看吧,你再與她說北院荒了這麼多年,清靜得很,也無外人,若她再疑神疑鬼,就搬去那裡住吧,太子那裡我會去說,整日的胡鬧,也不怕攪了太子妃的清靜!”
那婆子領命便去,沒有絲毫遲疑,一看便知是聽慣了佟喜下令的。
佟喜轉過臉來,與佟錦道:“公主可要見見太子妃?算算時間,太子妃應該也快醒了。”
佟錦點了下頭,又問:“佟玉帛現在怎樣了?”
佟喜甜美的面孔上浮起一絲複雜的神色,“四月初的時候她有過一次身孕,不過又意外失去了,她現在整日鬱鬱寡歡的躲在北院裡不肯出門。”
平淡的語氣,所說的事情卻是驚駭人心。佟玉帛自入太子府便開始失寵,若無步步經營如何會有身孕?而有了身孕後,又爲何那麼不小心竟將她這後半生的護身符意外失去?北院荒蕪,這是佟喜剛剛纔說過的,想來也不是什麼好地方,到了佟玉帛這,便成了她心情不暢,不肯出門了。
短短一年時間,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樣了。
有人機關算盡還是竹籃打水,有人看似懇懇切切,一路平步青雲。
不過這畢竟是太子府的家務事,佟錦如今只關心孔夢雲的狀況,也不再多問,隨着佟喜前往孔夢雲的寢殿。
在偏殿內等候許久,一臉憔悴的孔夢雲才由人扶着進了殿中。
佟喜連忙起身相迎,神情恭謹地將孔夢雲扶入座中。
孔夢雲看向佟錦,沒什麼氣力地笑了笑,“等久了吧?”
佟錦已找不到自己說話的聲音。
孔夢雲如今體態豐滿小腹微凸,竟已有了幾個月的身孕。
看佟錦怔怔的樣子,孔夢雲嘆了一聲,不用她說話,佟喜已帶人盡數退出,房門大敞,只留兩個小丫頭遠遠地服侍。
“你當初果真沒介紹錯。”孔夢雲笑了笑,“阿喜是個很好的幫手,有她在,我省心不少。”
“我卻有點後悔了……”佟錦的話只說了半截,而後驟然站起,毫無預警地往外就走!
“錦娘!”孔夢雲雙手撐着扶手,想要站起來,卻沒有撐動身子。
佟錦背對着她停下,再開口時聲音有些不穩,“我還以爲這些日子我對你不聞不問,是我對不起你……”
孔夢雲低下頭去,“我並非有意瞞你……我以前與你說過,不想太早有孕,不過世事難料……我也沒料到,我父親效忠皇上這麼多年,皇上竟只憑一句揣測便降了他的職,還派人來斥責他……”
孔夢雲的聲音越見模糊,佟錦總歸是不忍心,轉回頭來,便見到一張悲慼的面孔,讓佟錦的心也跟着一酸。
要是以前……以前的孔夢雲哪會做這樣的表情?不過一年的時間而己,那個表面文靜,內裡悶騷的姑娘已經徹底不見了。
“我這次來,是找你幫忙的。”佟錦突然覺得十分無力,對一切事,連帶着想到自己的計劃時那股興奮勁都消失不見,只想着快點結束這一切。“或者說,我們可以相互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