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也就是說, 是你自作主張一個人跑來京城?”聽完黃鶯的解釋,洛水仙居然送了口氣,他總是下意識的避免和那個男人見面, 卻又有許多事不得不去當面問這個男人。
“黃鶯聽說天山雪蓮是很珍貴的藥材, 主人病的那麼重, 黃鶯就想偷來給主人吃……可是黃鶯沒用……嗚嗚……”一提到男人的病, 女孩又變得哭哭啼啼。
正當此時, 丫鬟敲門送來了早飯,又將一個精裝禮盒遞給了坐在牀邊哭啼的女孩。
“這是王爺吩咐,送給姑娘的。”丫鬟邊說邊打開了裝有天山雪蓮的錦盒, 隨即便退下。
“這個……”女孩疑惑不解的看着得來全不費工夫的珍貴藥材,將詢問的視線投向了身邊沉默的人, “洛哥哥……”
洛水仙卻猛地將那錦盒拿過來, 奪門而出。
帶着讓人難以理解的怒氣, 他踹門,將盒子粗暴的摔在了書桌上, 令書房內靜坐思考的人一驚。
朱梵掃了眼被糟蹋了的珍稀植物,迎上那雙投射出慍色的狐狸眼,不痛不癢道,“幹什麼?”
根本無視前者的從容和淡定,洛水仙轉身就走。
門口與聽聞動靜趕來的年年擦肩而過, 只帶過一陣冰冷的視線。
年年奇怪的擰眉, “王爺, 這是?”
不想欠本王的人情, 昨晚卻那麼緊張……朱梵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宮裡怎麼樣了?”
“是這樣的,王爺……”
做出那反常的行徑後, 洛水仙沒有回去,徑直走向了圍牆,輕盈翻過,消失在人海中。
此時的天牢。
踏入門檻,牢房特有的潮溼味席捲而來,令衣着光鮮的少年頻頻蹙眉,眼神中不禁路出各種擔憂。
獄卒的腳步聲帶着稚嫩的步伐邁向了最深處的那一間,兩旁逐漸涌現的囚犯用一雙雙險惡的視線打量着罕見的訪客,不時飄進耳裡的吞嚥聲帶着難以名狀的威脅。
“皇上,就是這裡。”領隊的獄卒最終停下了步伐,退守一邊。
幾乎屏氣前行的少年走近牢房,雙手抓住了木欄,在漆黑陰暗的牢房裡搜尋着那個影子。終於,熟悉的人影在角落裡出現,光線幽邈中的衣衫有着深淺不一的顏色。
“清逸……”少年不懂那顏色深淺代表了什麼,卻切身感覺到了這裡的痛苦,以及環繞四周的怨恨。
金屬相碰的聲音響起,模糊的人影擡起了頭,在這黑暗彷徨的地方,唯獨那一雙正直凌厲的眼睛永遠不會被侵蝕。
“皇上?”
“……”抽了抽鼻子,這暗啞的聲線讓小皇帝止不住又哭鼻子了,“嗚……清逸……嗚嗚……”
“皇上,您怎麼來這裡?這種地方不適合您,您快回去!”
“嗚,清逸,朕好沒用……朕想救你,可是朕不知道怎麼辦……大家上奏摺讓朕殺了皇叔,可是,可是……”
漩渦中不知所措的少年,只有把援手投向深陷牢獄的親信。
李清逸拖着沉重的腳鏈,緩緩走到了木欄前,面對少年迷惘的哭泣,他依然在糾結。
“皇上,您爲什麼那麼信任敬安王?他貪贓枉法驕奢淫逸貪污受賄把持朝綱目無王法,爲百姓唾棄。您爲什麼到現在還包庇他?”
“不,不是的,皇叔不是那樣的,朕知道的!每次有人欺負朕的時候,都是皇叔替朕出頭!”
李清逸的一席話,竟讓抽泣中的少年突然變得堅定不移收住了眼淚,語氣中甚至帶着一絲對前者的譴責。
“皇上,您根本不瞭解那個男人!這是他的手段,他是假借清君側的名義,剷除對他不利的勢力!你看到的,只是他的假面!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您不能因爲他的小恩小惠而置天下黎民百姓於不顧。您是皇上!是全國百姓的皇上!你的一言一行都要對百姓負責!”
“朕知道……可是每次母后關朕小黑屋,都是皇叔帶朕出來的……”
“反正微臣已經是快死的人了,這些話您聽了就算不高興,清逸也要說!您不可以再執迷不悟了!如果您想保護您的國家,保護您的子民,敬安王必須除!!如果微臣的死可以令皇上醒悟,微臣在所不惜,希望皇上明白!”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溫室的天窗被無情的冰雹打破,呵護中的花朵必須學會獨立,少年的心情卻無人理解。
爲什麼……你們都要逼朕……朕不想你們任何一個人死……
葉落黃昏,染了一池的浮萍。
“小皇帝哭着跑出了天牢?”亭子裡的男人遙遙的望着晚霞流逝,手邊是一壺未曾動過的佳釀。
“是的。”年年應道。
時間陷入了沉默,出神的人不知在想什麼。
直到年年輕聲提醒,“王爺,他們回來了。”
“王爺。”歲歲平安單膝跪地回稟。
“人回來了?”朱梵收回了天際的視線,磨搓着酒杯杯沿。
“恩。洛公子下午走訪了京城數家名醫,還去了趙太醫府上。之後去藥鋪抓了藥,剛纔已經回來,去那個名叫黃鶯的女孩的房裡了。”
“抓得什麼藥?”朱梵拿起了酒杯,輕輕搖晃着杯中醇厚的液體,掩去了情緒變化的目光倒映在圈圈漣漪的杯中。
“是肺癆。”
“把那個叫黃鶯的女孩認識的朋友中得肺癆的人名單列出來,以及身世背景,本王都要知道!”
“是的,王爺!”歲歲平安領命退下。
年年望着那手中緊握的酒杯,蹙起了眉。
王爺對洛公子的態度,永遠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會去特意調查後者的朋友,只有那麼一次,因爲在意那個人父親的死,而去做了調查,但那也只是出於純粹的關切和擔心。
這一次,卻有所不同。因爲洛公子不要王爺的接濟,卻在聽到那個男人的時候露出緊張的表情而只是單純的嫉妒嗎?
聯繫之前的調查結果,年年總覺得不會這麼簡單。再過一天就是李清逸行刑的日子,事情總是擠在一塊。
因爲未遂的前科而被軟禁在房中的黃鶯無法在上午追着洛水仙跑出去,只能在有餘的看守下等待。
而洛水仙一回來,就把一堆藥和藥方打包丟給了她。
“拿回去,給那個沒用的大夫做參考。”不爽的語氣,總感覺像在鬧彆扭。
“……”黃鶯看着豐盛的採購卻提不起勁,不死心的問道,“那天山雪蓮……”
“不需要!”
突如其來擡高的嗓門令房中的黃鶯和門外的有餘都爲之一驚。
“他要是不想讓自己死就不會死,他就是那樣的男人,你不用替他擔心!”
“哦……”瑟瑟的取過打包的藥材,黃鶯小聲嘟噥,“說不用擔心,洛哥哥還蒐集這麼多藥方……”
“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那黃鶯現在就回去!”
目送着恢復精神的女孩收拾行裝踏出門,洛水仙又回想起女孩剛纔那句嘟噥,不爽的撇了撇嘴,回頭,卻見朱梵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注視着的正是黃鶯離開的方向。
“拿本王的府邸當菜市場的,也只有你!”
洛水仙翻了翻眼睛,跨出門檻無視來人,徑直向另一邊走去。
朱梵上前抓住鬧脾氣之人的胳膊,往前拖着走,“過來,本王有話問你!”
“本公子沒話跟你說!”
“王府裡還輪不到你說個‘不’字!”
“少拿你的豬頭身份壓我!本公子不吃這一套!”
“幾天沒懲罰你,你皮癢了是不是?”
“是你自己□□焚身吧,還找這種拙劣的藉口說什麼找本公子問話!”
“你!!”
“你什麼你!每次嘴上說輸了,就會用武力!”
“我!!”朱梵氣得一時忘了自稱。
“哼!不想承認自己是小人,就只問話,別碰我!”
“本王何時說過自己是君子了?”
“……”糟糕,說得太得意,反而給了對方簍子鑽。
“你是想自己脫衣服,還是本王給你脫?恩?”
夜色京城,走過一路繁華,到了遠離喧囂的城門,四周就失去了五光十色,只是城牆上的火把在微風中搖曳,眼見城門即將被關閉,急匆匆趕到的黃鶯正要出聲喊‘等一會兒’,黑暗中伸出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花容失色的她眼中只剩下驚恐,被強行帶入了一條寂靜的小巷。當小巷中推出一把輪椅,捂着她嘴巴的手也鬆開了。
“你還真是調皮啊......”沙啞無力的男人聲線,間隔帶着輕輕壓抑的咳嗽。
“主、主人?”驚魂未定的黃鶯轉懼爲喜,旋即愧疚不已,“對不起,主人,是黃鶯不好,黃鶯不該擅自出來……還讓主人擔心,主人身體情況已經這樣,黃鶯還……黃鶯太不懂事了……”
“我這不是好好的在這裡嗎?不用自責。”男人伸出消瘦的手腕,骨節分明,月色下的皮膚顯得異常蒼白。
有些咯人的手落在黃鶯的腦袋上,輕柔的摸了摸。望着那朦朧的雙目剪影,那一潭的溫柔幾乎要將人吸進去,女孩臉上露出了笑容。
遠處的屋檐上,兩條跟蹤的人影互視一眼,沒入了夜色中。
“對了,主人怎麼知道黃鶯在這裡?”
“這個啊…因爲和鶯兒你想的一樣,我也不想自己那麼快死啊……”
充滿真假難測笑意的回答,讓女孩純真的擡起腦袋,循着男人的視線看見了另一個人影,竟是一個和藹可親的老人。
“好久不見,您似乎看起來,不怎麼好啊。”
“就是不好,纔來找您的啊,趙太醫……”輪椅上的男人每說一句話都會帶着血腥味的咳嗽,渾身卻彷彿籠罩着一層迷霧。
“沒想到能再見到您。”
“趙太醫打算通知誰嗎?”
“您真是說笑了,在我眼裡,只有病人與大夫之分。不過……”趙太醫眯起眼,擠起了滿臉的皺紋,還是那麼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樣,“很巧,今天王府的洛公子也來老夫府上,問了些關於肺癆的事。”
“王府……敬安王?”挑起的眉代表着意外,又是一聲輕咳,男人笑開了,“原來‘豬頭’是他啊……趙太醫,我好久沒來京城了,搭脈的時候可以把近來發生的事告訴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