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孃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宵。
這是杜甫《兵車行》的內容,當時唐王朝對西南少數民族用兵不斷。天寶八年,哥舒翰奉命進攻吐蕃,石堡城一役,死數萬人。十年,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率兵八萬進攻南詔,軍大敗,死六萬人。爲補充兵力,楊國忠遣御史分道捕人,連枷送往軍所,送行者哭聲震野。《兵車行》就是根據上述情況所寫。
然而今天,立於這邊關要塞潼關,目光所及之處盡是這樣到處捕民抓壯丁的景象,蕭夢離心念一動,不由得隨口吟出這首詩,此情此景,內心倍感淒涼。
戰爭戰爭……說真的,蕭夢離這一輩子還沒有見識過真正的戰爭,也從來不知道戰爭是什麼樣子的。
戰爭……是否真如電視裡所演的那般殘酷血腥?算起來這個時代好像沒有火槍大炮這一類武器吧,更別提飛機坦克了!小米加步槍,典型的毛爺爺打法!視覺觀賞性是不會有的,不過若是軍中有個像諸葛亮這樣運籌爲握的傳奇人物,又或者是像霍去病這樣奮勇殺敵的當世大英雄,這場戰爭還是值得一看的!
戰爭啊……戰爭……
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
“生男埋沒隨百草呀……唉……埋沒隨百草……戰爭,受苦的永遠是百姓。”
以前不懂得,是因爲未曾見到過。如今親眼所見,對杜甫的詩,蕭夢離深有感觸。
聽見蕭夢離的話,玄影側目看來,見蕭夢離滿臉悲痛,不禁開口安慰:“保家衛國是男兒應盡的本份,夫人不必過於悲傷。”
“戰爭並不是什麼好的事情,既禍害他人,也禍害自己……”
“夫人不必過於悲天憫人。”
玄影自有不同見解:“戰爭是天機國挑起的,攻城掠地,塗殺百姓。眼看山河破碎,生靈塗炭,身爲將士,大家奮起保家衛國,有何不妥?有國纔有家,犧牲小我,成全大家,何錯之有?”
“將士無錯,愛國之心無錯,守疆衛土更沒有錯。錯就錯在不應該強行徵兵,不應該逼百姓上戰場殺敵。”
“百姓愚昧,只顧眼前利益。強行徵兵,效忠國家,有何不可?”
“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沒有人天生樂意打仗,百姓更是如此,他們只盼望能有三餐溫飽,家庭和睦。你有雄心壯志,你想報效國家,那很好。但你也不能強迫別人跟你有一樣的想法,更不能因爲別人拒絕了你,你就將別人給殺了。”
“夫人,你這是婦人之仁。”
“玄影,你長於皇宮內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如何做一個誓死保護主人,不惜以命相拼的暗衛。你從小習武,熟讀兵法,天生就是塊打仗的料。在戰場上,你是以一擋十的鐵骨雄鷹。在戰場下,你是無敵天下的江湖豪俠。屈於我身邊做個保護主人的暗衛,確實委曲你了。若是你上戰場,定能成爲當世豪傑,流芳百世的大英雄,千古傳唱!但是這些百姓不同,他們沒有高遠的志向,他們只盼望和平,他們想要的只是一家人團團圓圓,平平安安,與相愛的人,廝守終生。”
“夫人說的是,沒有人天生喜歡打仗。但是,如果所有人都不打仗,又有誰來保家衛國,又有誰來保障百姓安居樂業呢?”玄影反駁道:“有國纔有家,如若國已破,家又焉能保存?”
“……”
冷汗!看來今天玄影是跟她幹上了。無論她說什麼,玄影都要反駁。說她婦人之仁,她認了,因爲她本就是小女子。可若要她承認強行徵兵是正確的,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強拗的果子不甜,你難道沒有聽說過?”
“戰爭是殘酷的,不容許絲毫的心慈手軟。在戰場上,生與死只有一線之差。將士們保家衛國,那是出於一顆愛國之心。每一個將士,都應該是懷抱着對國家的一顆赤子之心走上戰場,而不是怨恨。”
“人心都是肉長的,如今站在我們眼前的這些百姓,他們與我們又有何不同?難道只因爲他們的身份比我們低賤,我們就可以輕易地踐踏他們的生命嗎?試問,我們真的比他們高貴嗎?
“不!不是的!如若有一天我們失去那高高在上的地位,我們便是與他們一樣的人——我們會被另外的當權者踩在腳下,像螻蟻一樣踐踏。作爲一個王者,他首先要考慮的不是自己,而是他們的百姓。他不會考慮如何利用百姓去守衛自己的疆土,而是會考慮如何保護自己的百姓。你說有國纔有家,我告訴你,有了百姓,有了家庭,纔有皇帝。只有百姓才能爲皇帝打下一片江山!”
聽見蕭夢離一翻義正言辭的慷慨陳辭,玄影目瞪口呆看着蕭夢離,身邊來來往往的百姓目瞪口呆看着蕭夢離,就連正在抓苦役的官兵也目瞪口呆看着蕭夢離。
不知道是誰鼓掌,緊接着,有如波濤漣琦,四下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由小及大,由遠及近,連綿不絕,此起彼伏。
蕭夢離目瞪口呆看着眼前這些熱淚盈眶用力鼓着掌的百姓,心底一片溫熱。都說軍人是最可愛的人,在蕭夢離眼中,老百姓纔是最可愛的人!
她就像一個站在高高舞臺上的大明星,理所當然地接受所有人的目光洗禮,向所有支持她的百姓點頭示意,內心正在狂笑,哇哈哈哈哈,讓掌聲來得更猛烈些吧!
伴隨着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忽聞有人尖聲高叫“大將軍來啦!”
“大將軍來啦!”
“大將軍來啦!”
如同狂風颳過,嚴寒頓生。衆百姓聞言,如鳥禽散。就連抓兵丁的官差在聽見“大將軍來啦”這句話後,全身也瑟瑟發抖,露出好似見鬼一樣的表情,齊刷刷匍伏在地。
蕭夢離正在納悶又有哪個大人物出現了,只聽一聲中氣十足的怒斥,
“是誰在這裡煽動百姓,造謠生事!”
緊接着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步入蕭夢離的眼簾。白色的陽光照在騎在馬背上的那個人身上,揹着陽光,蕭夢離眯着眼睛,看不清他的容顏,只能感覺到他渾身上下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威嚴。
難道他就是傳說中的大將軍?
“好大的狗膽!竟敢在這裡聚衆鬧事,誹謗朝庭,侮罵皇上,來人,把他給我抓起來,就地正法!”
就地正法?蕭夢離臉色刷地一冷。
幾個士兵氣勢洶洶向蕭夢離走來,玄影身形一晃擋在蕭夢離身前,寶劍出鞘,怒視衆兵士,冷冷道:“誰敢上前!”
蕭夢離站在玄影身後,冷瞪來者,滿面怒容,心中憤恨毫不遮掩。
不問青紅皁白濫殺無辜,什麼大將軍,哼,在我看來就是一無恥的劊子手!
“哼!”
只聽馬背上將軍一聲冷哼,怒斥:“擾亂軍心者——殺無赦!誰敢阻擋——殺無赦!把他們給我拿下!”冷酷的話語,透露出無盡威嚴。
剛剛停住腳步的幾個士兵復又邁步向蕭夢離走來,各自取出自己的大刀,冷眉橫目,殺氣四溢,似欲置蕭夢離於死地而後快。
玄影舉劍嚴陣以待,全身上下滿布防備之勢。只要這些士兵對蕭夢離有一點不好的舉動,他就會馬上出手。
這時一陣馬蹄聲嘀溜溜傳來,衆士兵自動向兩邊退去。只見一匹棕色大馬穿過衆將士向前行來,停在棗紅色的大馬旁邊,一個庸懶的聲音詢問:“何事喧譁?”
這個聲音……好熟悉呀!
“回稟將軍!”
棗紅色大馬上的將軍向新來的將軍拱手道:“這幾個人聚衆生事,誹謗朝庭,侮罵皇上,動搖軍心。屬下正要將他們就地正法。”
“何人如此大膽!”
聲音庸懶之極,蕭夢離卻覺得他的目光凌利冰冷有如寒劍,足以將人射穿。蕭夢離不由得打個寒顫,遍體生寒。
瑟縮地拽拽玄影的衣袖,蕭夢離畏畏縮縮地問:“那個……玄影……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立刻消失?”
玄影腦筋一時沒轉過彎:“夫人說什麼?”
“我在問你,有什麼能夠立刻讓我消失的良策。”
“消失?夫人想去哪裡?”
蕭夢離“……”玄影呀玄影,你還真是個木頭人!
看見蕭夢離和玄影兩個人在那裡嘰嘰咕咕,全然忽略他的存在,新來將軍的脣角不禁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好久沒有遇見這樣的人了,面對他竟然毫無懼色,還在那裡談笑風生,渾然忘我,無視他的存在,實在太有趣了!
“你們是何人?”
驅馬向前,白色的陽光灑落,新來將軍的面容清晰展現在他們面前。玉面綰巾,氣宇宣昂,眉宇間霸氣橫溢,氣勢逼人。
擡頭,忽然身形一動,蕭夢離面露驚詫之色,用力揉揉眼睛,再揉揉,她難以相信自己所看見的……
有句話是怎麼說的來着?
冤家路窄,說的就是他們吧!
“宇文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