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夢離驚訝,粗略梳洗了一翻,衝出帳外。這時,裴沐瞳已經整肅士兵,拔寨起營。蕭夢離抓住裴沐瞳的馬繮緊張地問裴沐瞳出了什麼事,裴沐瞳濃眉緊鎖,表情嚴肅。他說:想知道,就跟上來!然後一馬當先,往城門方向馳去。
事不宜遲,蕭夢離騎上玄影牽過來的駿馬,拍馬緊跟裴沐瞳身後,心裡忐忑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一角藍衣在兵卒中飄過,當時一心關心前面戰況的蕭夢離並未注意到。
裴沐瞳拍馬快行,前方遠遠地傳來箭弩破空的“咻咻”聲,血肉被利器刺破的“喀吒”聲音,甲冑沉悶的“轟咚”聲,鮮血飛濺“滋滋”聲,鋪天蓋地襲來,亂作一團。
當時蕭夢離的唯一意識就是——前方正在交戰!
東方的天空已經悄悄露出些許魚白,越往前,聲音越發激烈。草地上橫七豎八躺滿了血肉翻飛的屍體與殘骸,脫了繮的戰馬因爲受驚而四散狂奔。
黎明的光亮漸漸暈開,草地上一灘灘刺目的鮮血與翻飛的血肉交錯,分不清哪裡是鮮血,哪裡是青翠。
不是沒有見過戰爭,只是沒有見過這麼死傷慘烈血肉模糊的戰爭,蕭夢離雙耳轟鳴,脣間蔓延出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宇文敖,你已經下定決心要負隅頑抗到底了嗎?
爲什麼?
你難道看不出嗎?那些傳單我雖然是寫給一心向着我們的士兵,卻也是寫給你的。
你當真讀不出來嗎?我們多年的兄妹情宜,刎頸之交,難道還敵不過這區區一個皇位的誘惑嗎?
宇文敖,你說過你不想做皇帝的,爲什麼固執如舊?
慕榮俊已經死了,你究竟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終於看見城門了,高高的城樓之上,白衣如雪反射着奪目的陽光。蕭夢離驀地瞪大眼睛,死死盯住高高城樓之上的俊美容顏。
墨發如玉,白衣飄飄,神色淡漠,威嚴雍容。一如當年初見他之時,即使脖子上架着冰冷鋒利的刀刃,他的神色依然那麼淡定自若,水過無痕。
裴沐瞳雙眸怒瞪,臉色是蕭夢離從未見過的鐵青。他雙手緊緊攥住手中的繮繩,朝着城頭上怒喝道:“宇文敖,你當真無恥得很!有種的就開城門出城與我一戰,耍手段算什麼好漢!”
花非霧手中羽扇輕搖,神態不改一貫庸懶,他悠哉遊哉地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別管用什麼手段,只要能夠贏就好!”
蕭夢離憤慨,破口大罵,“花非霧,你卑鄙!竟然用爾雅和憶夢來威脅我們!”
花非霧張狂地笑着,俊美的臉龐上帶着猙獰的恨意,“三妹,一個是你最愛的夫君,一個是你最寶貝的兒子,你是不會不顧他們死活的,對嗎?”
蕭夢離恨恨撇開視線不再看他,心裡氣得幾乎快要嘔出血來。
花非霧,你夠狠!
宇文敖深沉的眸子裡暗潮洶涌,平心而論,他不贊同花非霧這樣的手段,甚至想反對花非霧用這樣卑鄙的手段。可是……可是……
誰叫那個人是花非霧呢……他是他宇文敖這一輩子唯一的摯交好友……
他就算背叛了全世界,也絕對不會背叛他……
清晨的風,有些冷。
他站在高高的城樓之上,身邊環繞着手執利刃的士兵,脖子上還架着一把寒光閃閃的鋼刃。
他靜靜站在那裡,衣衫單薄,一襲白衣,如玉賽雪,長髮飄飄,墨玉色的瞳眸之中毫無懼色,神態平和。
慕榮爾雅身邊的宇文敖手中抱着小憶夢,可憐的孩子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早已怕得瑟瑟發抖。寒風呼嘯着翻卷,小憶夢驚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城樓下滿地血腥,下意識地咬住手指,就連咬出血了也渾然不覺。
這就是死亡嗎?
這就是父皇所說的死亡嗎?
小小的孩子腦海中思考着這樣的疑問,困惑恐懼由然而生。
他和父皇,都要死了嗎?
蕭夢離緊緊揪住袖口,嘴脣被牙齒咬得血肉模糊,心知就算今日她和沐瞳進攻救下爾雅,爾雅和憶夢也難逃一死。只要跟慕榮家沾邊的人,雲濤鶴和花非霧都不會放過!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裴沐瞳在城下喝道:“花非霧,你究竟想怎樣?”
“如若裴將軍還顧及自己舊主的性命就即刻放下兵器,束手就擒!”花非霧的聲音帶着幾絲得意,他篤定,裴沐瞳不敢進攻。
蕭夢離的目光一眨不眨地凝視着高高城樓之上的慕榮爾雅,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在蕭夢離的癡癡凝視中,慕榮爾雅淡然一笑,用口形向她比劃出兩個字——羽兒!
羽兒?生死攸關之際,慕榮爾雅竟然還在擔憂羽兒的安危?!蕭夢離在心底苦笑,慕榮爾雅,你心中最重要的人終究只有羽兒一人啊……
你放心!我一定會拼盡全力從仇千立手中救出羽兒的!這是我給你的承諾!
比劃着脣語,蕭夢離如此告訴他。
然後,她看見慕榮爾雅笑了。
一瞬間風情無限,像極了新婚之夜那抹令她眩目心動的璨燦笑容,迷住了她的眼。
她看見慕榮爾雅在對她說:謝謝!
刀刃仍然架在頸項上,慕榮爾雅回首看向宇文敖和花非霧,笑容眩目奪人,有如耀目陽光,瞬間讓周圍的萬千風景都在剎那間失去了顏色!
他微笑,看着宇文敖和花非霧,靜靜道:“對不起你們的是我慕榮家,與我的孩子無關。希望你們能夠念在憶夢的母親份上,給他一條生路,爾雅在此謝過。我慕榮爾雅一生淡薄名利,早已將生死看透。生亦何歡,死又何懼。父親已經不在人間,我活着也是無趣。唯有憶夢,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牽掛,只要能夠保全他平安,我餘願足矣。……”
此刻朝陽初升,天色漸亮,城樓上的慕榮爾雅一襲白衣,衣衫在寒風中翻卷飄揚,他笑得傾國傾城,笑得風華絕代。他對着城樓下的裴沐瞳高聲喊道:“裴沐瞳,記住你曾經答應過我的話——善待羽兒,保她一生平安!”
說罷,不待一旁的宇文敖和花非霧反應過來,慕榮爾雅驀地反身揚手掙脫了士兵的挾持,縱身一躍跳下城頭,那一襲白衣飛揚,在空中猶如一位翩然靈動的高貴仙子,從高高的城樓之上落下……
“爾雅——不要——”
風,將他的黑髮捲起,很柔和,帶着讓人迷醉的清緲氣息,是那麼的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美如仙嫡。
……
蕭夢離百無聊賴地目光四處遊移,漫不經心的視線落在一個白衣勝雪、玉樹臨風、眉目俊秀、宛如仙謫的男子身上,眼睛剎那間刷地一亮。
“哇——神仙哥哥——”
“姑娘,請自重!”慕榮爾雅不着痕跡地閃開蕭夢離的擁抱,然而蕭夢離像條八爪魚似地緊緊纏住他。他退,她進;他再退,她再進;誓不讓他離開她的掌控。
“神仙哥哥!神仙哥哥!神仙哥哥!”蕭夢離一味興奮地大叫,絲毫不在意人家眼底升騰起的怒氣和厭惡。
慕榮爾雅好看的表情有些掛不住了,這樣厚顏無恥公然投懷送抱怎麼趕也不肯走的女人他還是第一次看見。
……
“琴心似我心,曲心照我心,君心怎不懂我心。”
短短十七個字,卻字字見血,字字錐心。慕榮爾雅凝神遙望目光迷離神色蒼茫的蕭夢離,心底一片苦澀酸楚,竟莫名升起“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
“伊人已逝,君心依舊。”
回以蕭夢離短短八個字,慕榮爾雅抱琴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注視着慕榮爾雅飄逸出塵的絕然身姿,他是如此的虛幻,如此的飄渺,蕭夢離忽然產生一種錯覺,彷彿下一瞬間,他就會化爲一縷清煙,消失在茫茫俗世紅塵之中。
……
“夢,我不貪心,一夜足矣。”他晶亮的墨綠色瞳眸凝視着她迷茫的表情,真摯地說。
蕭夢離還沒有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呆呆地問:“明天,我就要去了。前途藐茫,生死未卜,你何必……”
“夢,我喜歡你!這個理由夠不夠?”
……
竹閣內,傳來一個清越的男聲,冷靜自恃,“雲小姐,請自重!慕榮爾雅已下嫁無憂王爺爲夫,世人皆知,請雲小姐不要給令尊蒙羞!”
……
“雲小姐,一日爲夫,終身爲夫!雖然王爺仙逝,爾雅亦當爲王爺守寡終生,請雲小姐自重。”溫柔淡雅,不溫不火,是屬於慕榮爾雅獨特的嗓音。
……
“爾雅,你後悔嗎?”
慕榮爾雅淡然一笑,墨玉色的瞳眸幽深,宛若深潭,埋藏着數不盡的感情。他堅定回答:“不悔!”
“爾雅,你可曾後悔生下憶夢?”
慕榮爾雅依舊神色堅定地送給她兩個字,“不悔!”
“所以爾雅,我想告訴你,這一次,我不會再離開你的身邊!”
……
記憶中,那個皇宮內苑白衣勝雪眉清目秀宛如仙嫡的飄渺男子,那個撫琴*憂傷淡漠的癡心男子,那個爲了她拼命生下軒轅憶夢的執着男子,那個願與她攜手一生的溫柔男子,那個在漫天的朝霞光中笑微悽豔絕世的俊美男子,就這樣活生生地凋零在他們眼前。
“爾雅——”
蕭夢離撕心裂肺的嘶吼聲傳來。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