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幻龍行!師姐?
幽暗的通道盡頭仿若野獸張開的大嘴,要把一切都吞噬進去,在死一般的寂靜下,唯一清晰的便是兩人輕巧有序的腳步聲。
他們並肩向前走着,之間始終保持着一步的距離,間或順手幫對方攔下不時射來的暗箭。
納蘭若城注意到瀟夙歌的步伐俞漸加快,悄然跟上後便輕聲問道:“瀟兄似乎很着急?”
瀟夙歌目不斜視,不作應答卻是反問道:“鏡王殿下如此悠哉,難道就不想早點出去和白姑娘相聚麼?”
納蘭若城眸光一閃,忽而笑得頗爲趣味地道:“瀟兄與我在一起時,好像尤爲喜歡提起依兒?”
瀟夙歌不明意味地輕嗤一聲,“你的錯覺。”
“好吧。”納蘭若城狀似無奈地點了點頭,轉而似想到什麼又問道:“對了,不知之前與瀟兄……相處得甚爲親密的那位是?”
瀟夙歌微微斂眸,漠然道:“不認識。”
“……”你誆誰呢!
納蘭若城禁不住眉角一抽,不認識還能抱一起吻得難捨難分,騙三歲小孩也不帶這麼隨便的!
瀟夙歌餘光瞥着他,知道他不相信便也不再解釋,她確實算不上認識那樣的万俟漓悠,說的可不是假話,他愛信不信。
此後良久,兩人未再出聲,直到走出這條通道後,看着面前分別位於左、中、右三個方向的通道入口,納蘭若城才緩和了心情慢聲問道:“瀟兄要走哪條?”
“中間。”瀟夙歌毫未遲疑地回答,話音未落就邁步踏了進去。
納蘭若城彎脣淡笑,步伐緊隨着她,然而就在兩人剛剛進入通道,頂上的巨門快要落下之時,瀟夙歌卻陡然身形一轉掠向了左邊那條通道!
出乎意料的是,納蘭若城好似知道她會臨時變卦,淡藍色的身影竟比她速度還快地先到了那處!
如此,按照雙方的迅疾衝勢必然要撞在一起,不過事實是,在那扇巨門落下的一瞬間,瀟夙歌竟硬是穩住了身形,隨即大幅度地彎下身子貼着地面乾脆利落地劃了出去!饒是納蘭若城反應再快也只能在縫隙完全掩蓋前扯掉她的一小截衣衫。
“該死!”劍眉緊緊蹙起,納蘭若城泄氣般地狠錘了下地面,怒聲低咒道。
對比他陰沉得駭人的面色,巨門之外的瀟夙歌可謂是悠閒如風,雋逸無雙的臉龐上還攜着一抹從容淺淡的笑意。
“好走不送。”衝着巨門輕聲說了句,她便擡步走進右邊的通道。
納蘭若城這人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是披着友善美好表皮的狡詐兇狼,只要給他逮住個機會就能把人嚼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雖然過去在山門中,對方以喜歡她的名義一直在她面前僞裝得很好,但那股從骨子裡透出的狠勁卻非一般人能有,是以她那時一直拒絕他的原因裡多多少少也有這點。
就像黑暗總是追逐着光明,她喜歡的也是純善乾淨的人,比如時常犯蠢的万俟漓悠,比如半路撿回來的安雨蘭,比如性子跳脫的江宸,比如開朗執着的譚璐兒,比如曾經的白舞依和小翼……
唯一的例外也只有任子熙了,畢竟那傢伙與自己前世稱得上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就算是從裡到外都黑了個徹底,她也早就習慣了。
所以,不得不說,習慣真是件很可怕的事。
話再說回來,對於納蘭若城這人,她暫失還不能真正對付他,而他是什麼想法、腦子裡打的是哪種算盤,她大概也能猜出來,但是顯然,她是不會讓他如願以償的。
既然目前惹不得,那就只能躲着了。
這次進入右邊的通道,瀟夙歌不再緩慢行走,而是以一種閃電般的速度飛快地避開各種機關來到出口處,在見到面前的四條通道時,她瞭然地挑了挑眉。
倘若她猜得不錯,這裡應該是一個類似迷宮的地方,不論剛開始選擇哪條路,盡頭處都將是俞漸增多的通道,一個一個地疊加下去,直至人徹底陷進其中再也出不來。
可若真是這樣,那麼這裡的佔地面積委實也過大了,何況這些通道的結構與一般的密道有所不同,內裡設計的機關暗匣也不像是傳統墓穴所有,與其說這裡是某個無聊人士爲了什麼不知名的目的費盡心思建造出來的迷宮,她倒更覺得是什麼強大的陣法或者幻術支撐了這裡的存在。
若是前者,万俟漓悠在行;若是後者,那麼她倒是略通一二。
至於納蘭若城,如果對方連這裡都走不出去的話,那便沒什麼利用價值了,即使她的計劃要全盤顛覆,也不會再把心思放到一個無能之人身上。
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万俟漓悠一同出去纔好。
看向前方的四條通道,瀟夙歌忽然閉上雙眼於地打坐,此處傳入鼻口的空氣十分潮溼,明顯含着大量的水氣。她定住心神,以強大的精神力將空氣中所有的水氣聚集起來,慢慢地凝鍊,直到一顆有着嬰兒拳頭大小、表面浮動着瑩瑩水光的透明色小球形成。
清透水潤的小球似有人性地在空中漂了幾圈,而後移向那四條通道,挨個進入,在左數第一條、第三條、第四條通道中皆是暢行自如,唯有第二條通道前像是豎立着一道無形的屏障,無情地阻隔了它的探入。
瀟夙歌驀地睜開了眼,與此同時,那枚還在懊惱地對着通道半空硬撞個不停的水球砰得一聲炸開,迴歸了原本的水氣形態。
瞭然地敲擊着手指,瀟夙歌起身輕彈了下衣襬,擡步向第二條通道走去。
方纔之舉意爲試探當前場景是否幻術所爲,幻術幻術,雖爲虛幻,其厲害之處便是把以假亂真實行了個徹底,在幻術籠罩下的空間裡,所見所感所聞所識皆狀似如真,換句話說,如果人在其中受了傷,那麼痛苦不會有一絲減少,如果不幸地掛了,那也就是真掛了。
這種奇異的術法與陣法很相似,只不過陣法必須以實打實的人或物爲基礎展開,而幻術則是靠施術人的精神力所支撐,施術人的精神力越強悍,幻術下的空間便越真實且存在恆久。
不過幻術也並非完全的無中生有,施術人不論在何處施展,其最初擬定的場景都必然是真實的,也正是摻雜了這一分真,整個幻境才愈加立體得令人迷惑,而這一分真便可能化爲幻境中最常出現的景物,譬如……眼前的一條條通道。
在幻境中,幻與真,相互輔助,亦相互抵斥。
幻境下的空氣與真實空間裡的無法融合便算唯一的破綻了,之前在空氣裡凝結出的水球到了第二條通道前便被阻隔住,已經最大的證明了此處無疑是一個無限仿真的幻境。
至少,目前是。
若能一直順着真實的出口走,想必很快就能出去了。
但瀟夙歌的腳步卻在即將踏入第二條通道前停住,她微微垂下頭,視線冷沉地放在自己的左腕上,那裡的衣袖下是她一直戴着的銀色手環,也就是不久前差點讓她憋死在河底的罪魁禍首。
此時,那股該死的牽引之感又從銀環中漸漸散出,欲把她拖向左邊那條通道,仍舊是那種不容置喙的力道。
瀟夙歌真是厭極了這種被動,哪怕知道銀環不可能對她有惡意,她也不能接受被逼着做任何事情,如果不是優優還處在銀環裡,並且她也需要靠它來僞裝性別,那麼即便是這東西摘不下來,她也會選擇剁手來換個自由。
一路被銀環半牽半帶地穿過了十數個通道又走了許久後才停下,瀟夙歌面無表情地看着正前方那扇刻着飛龍圖文的巨大石門。
她有些懷疑這扇門是感應的,因爲她還什麼都沒做,這扇門就在她的注視下自己打開了。
裡面看起來一片漆黑,即使在她的高強度夜視下,也仍舊看不清任何東西。
瀟夙歌沉凝了幾瞬,隨後邁步走了進去。
只一步的距離,面前便開始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身後石門落下得很快,比之更快的是一波波撲面而來的灼人熱浪。
矇蔽人眼的黑暗逐漸散去,瀟夙歌不作反應地掃了眼自己身下的一小塊石板,再望向周圍不時噴發的火焰以及石板底下流淌着的駭人岩漿,半晌,卻是緩緩地笑了,能讓人透心涼的那種。
這裡就像一個快要爆發的火山中心,卻又沒有火山中能把人熔化的熱度,四周空氣雖然熾熱悶沉,但還不至於令人無法忍受。
瀟夙歌視線緩慢地掃過整個場地,發現這裡的佈局倒似是一個古樸高華的宮殿,只是所有的陳設佈施皆被赤紅的岩漿覆蓋,唯有頂上錯落有致的墨玉柱能昭顯出幾分這裡曾經的輝煌氣度。
銀環的牽扯力還在,只是減小了許多,它試圖拉着瀟夙歌繼續向前走,然而此刻她的腳尖已然懸空,只要再前進半步,便是落入岩漿被活活燒化的下場。而這片場景無論是否幻境,直覺都告訴她,萬一掉下去了,那就可以和這個世界說再見了。
在這種時候,銀環還在以微弱的力度示意她往前,無非是它想讓自己拿的東西或者做的事就在前方。
瀟夙歌再次放眼打量着全場,良久纔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停駐了目光,那裡碎石積峋,後方蔓延着無數道裂紋的牆體正中間,插着一柄鐵灰色的劍。
手腕上的牽扯力徹底消失,瀟夙歌幾乎肯定銀環的目的就是那柄劍,縱然它看起來和破爛貨沒什麼區別。
確定了此事,瀟夙歌開始觀測他們之間的距離,那處離她現在的位置大致有百丈之遠,中間無橋無道甚至沒有任何可借力的踩踏物,而底下便是無處不在的岩漿,如此情況下,常人若想要過去,除非背上能長出兩翅膀來。
瀟夙歌微微闔起眸子,面色漠然,似在思量着如何過去或者該不該過去。
而在她毫未注意到的地方,一處覆着點點星火的巖壁下卻悄然潛藏着一抹淺綠色的身影,嬌俏如花的面容赫然便是之前一同下水來的白舞依。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她倒是沒有和瀟夙歌他們一樣,一睜眼就被萬蛇圍困,只不過剛從黑洞裡掙脫出來就掉入了這個地方,虧得她反應還不算慢,及時攀住了身側的巖壁才避免被燒化的命運。
可是此處距離門邊甚遠,以她的輕功怕是掠到一半便要支撐不住了,故而才一直附在這裡等待着離開的機會。
長時間攀附在巖壁上的滋味並不好受,尤其是周圍的空氣還悶熱的令人難以呼吸,到了此時她才無比慶幸自己以前在山門裡並未因爲懶惰而逃避那些嚴苛的訓練,否則她早就支持不住身體現在的負擔了。
在心裡默默計算着時間,瀟夙歌出現時正是她在這裡呆了四個時辰又三刻之後,下意識地斂去周身氣息,面前一塊三人高的大石足以擋住她的身形。
略帶提防地看過去,不可否認在見到來人時她是興奮的,她與這位瀟世子本身並沒有什麼牽扯,更無愁怨,唯一算得上過節的也不過是自己曾經與對方娶進門的那位公主殿下有過幾次口舌之爭。旁人皆贊逍王世子光風霽月,襟懷灑落,應該不至於爲了這點小過節就無視她的求助。
白舞依兀自尋思了一會兒,覺得這個想法可行,便準備出聲引得瀟夙歌的注意,然而她剛張了張嘴脣,一個字都還未蹦出口,卻見那位一直沉寂無波的世子爺驀然動了。
在她略微怔忪的目光中,瀟夙歌的身形卻是轉眼間消失在了原地,不等她仔細探究一二,從頭頂上方傳來的一聲清越悠遠的長吟便陡然引去了她的全部心神。
那上面的數根墨玉柱之間似乎有什麼在極快地穿梭着,耀眼卻也柔和的淡色金芒下,若隱若現的好像是一條……游龍?
龍!
白舞依猛地咬緊了下脣,太過震驚的景象令她的瞳孔驟然縮小了數倍,她閉上雙眼,死命地在腦海中搜尋着過去的記憶,來來回回重複三遍才確定這是自己印象中的那個。
幻龍行……竟然是幻龍行!怎麼會是幻龍行?!
這明明是天闌派最深層而不外傳的輕功身法,當初師父一視同仁地教給了他們五個親傳弟子,卻因爲這門輕功在根本上已經跳脫了正常武學的範圍,非天資異常過人者以及有緣者絕對沒有學成的可能,故而他們之間只有四師姐和已經出師的大師兄能夠成功施展。
幻龍行,顧名思義便是施展者以自身精神強度爲支撐在不定的時間內幻化爲龍形從而搞定某種難以越過的障礙達到自己的目的地。師父還說過,這門輕功若是能修至大成那便真的可以飛天遁地了。
白舞依還記得她那時十分喜歡這門神奇的輕功,可惜師父只演示過一遍,且看她並無悟性便不再繼續講解了,內心豔羨不已的她後來還纏着四師姐給她施展了兩次,只是這輕功可能真的耗費巨大,每次師姐施展後都是一副元氣大傷的樣子,嚇得她以後再也不嚷着要看了。
她並未見過早早出師的大師兄,難道那位瀟世子便是?
可是從年齡上看,二者並不相符啊……
白舞依鬆開帶着齒印的下脣,皺眉思考了起來,而這時頂上的金色游龍已經落了下來,她扭頭望去,正見那白衫人影扶着裂牆輕晃了一下,似有些虛弱。
下一瞬,對方緩緩轉過身子,卻已然換了個模樣——
面容還是那樣頂頂的俊美,只是輪廓卻柔和了許多;身形依舊修長如竹,但原本平坦的胸膛卻有了些隆起。
這變化好像並不突兀,卻又如此得不可思議。
最明顯的區別莫過於逍王世子分明是個男子,還是人人都誇道的好兒郎,可眼前這個……只要眼沒瞎的都不可能認不出這是個女子啊!
白舞依已經詫異地無法冷靜思考,萬種思緒輪轉間,一聲不可自抑的輕呼霎時叫了出來:“師姐!”
迴應她的是百丈之外瀟夙歌驟然冷銳的眼神,以及含着無盡威壓的聲音:“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