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成凰對和慕成瑤的見面也曾想過應該會是個什麼樣子,今日這副光景,也是她能預料到的,慕成瑤又如一個凱旋的戰士在走廊上闊步而來,而她則是一個纏綿於病榻的五公主,或者說,是一個被囚禁在龍虎山的落寞公主,兩相對比之下,她顯得很是可憐。
不過她自己確實一點兒都不覺得,一方面,都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日如何,不代表以後會如何,另一方面,慕成凰的病弱與無助始終都只是一個假象罷了,既然如此,又誰能保證,慕成瑤如今的風光,不是慕優和慕元安聯手締造的一個假象呢。
慕成瑤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守在門口的朱雀一臉的謹慎和敵意,慕成瑤倒是十分坦然地看了朱雀一眼,略帶嘲諷地對着她道:“還不快進去通報一聲,就說你們公主的好姐姐來了。”
朱雀是有些不喜歡慕成瑤的,之前如妃還在的時候,而且還是如妃和熹妃關係還好的時候,慕成瑤和慕成凰也算是時常都玩鬧在一起,可那時候兩人雖然關係好,卻大多都是慕成凰在忍讓比自己還要大的慕成瑤,無論是分好東西也好,還是盪鞦韆,都是慕成瑤拿好的,只是慕成凰素來不講究這些,加上如妃大度,也沒有計較,可她們這些宮女看在眼裡都是覺得有幾分不舒坦的,更何況後來,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朱雀自然是不大想應和慕成瑤的。
慕成瑤見狀,語氣變得更加尖細起來:“怎麼?跟着你家公主這麼久,連這些通報的規矩都不會嗎?”
“朱雀怎麼會是不懂規矩呢。”慕成凰聽到了外頭的動靜,突然隔着窗戶開口道,“只是四皇姐非要讓朱雀給四皇姐的名諱前頭加上一個好字,我這宮女啊,別的沒什麼,就是這張嘴,最是實誠,名不副實的事情,她是絕對不會幹的,四皇姐又何必強人所難呢?”
這話說得,將慕成瑤諷刺了一次,說她不是好姐姐,末了又諷刺了一遍,說她是強人所難。
換做平時,只怕慕成瑤是要將不悅寫在臉上了,可這次不一樣了,慕成瑤只是默默地轉過頭去,對着身邊的明珠吩咐了一句:“去替本宮斟盞茶水來,要鐵觀音的二道茶,一道茶要倒掉,本宮是不喝的。”
又是這樣精怪的要求,礙於這麼多人看着,明珠不得不從,倒是文枝上前道了一句:“這東廂房裡沒有鐵觀音,倒是有些龍井,來者是客,還是奴婢去替四公主斟茶吧。”
明珠猶如鬆了一口氣一樣,可慕成瑤卻很是堅持地道:“不必,本宮最近就喜歡喝鐵觀音,明珠,若是這東廂房沒有,你去西廂房拿就是。”
泡個茶,還得跑回去,這一來一回得花多少時間,明珠的眼神慢慢變得暗淡陰鷙起來,她知道慕成瑤這是想要拖延時間,想要掙脫自己的監視,可越是這樣,自己就越不能讓她得逞,張口便是:“四公主,西廂房裡也沒有了,不如就先喝這東廂房裡的龍井吧。”
“若是沒有,你下山去買就是。”慕成瑤臉上掛着笑,看着明珠十二分的不悅的樣子,心裡頭彷彿更加痛快了,偏偏頭,盯着明珠道,“怎麼?不行嗎?”
不行嗎?當然是行的,換做以前慕成瑤在宮裡頭的作風,她想喝鐵觀音,別說去其他地方給她買了,就算是要吃最新鮮的,也會立刻有人出宮,奔赴那閩江一帶給她摘了送過來。
可明珠不一樣,她不是宮裡頭的人,她一直認爲自己是慕優的人,如今被慕成瑤這樣差使着,心裡頭自然是說不出的怒氣。
文枝看着明珠和慕成瑤這面和心不合的樣子,立刻是打了個圓場道:“若是四公主想要喝鐵觀音,明珠姑娘快去快回就是,這邊有我們看着,斷不會疏忽了四公主。”
明珠只能悶聲悶氣地低頭說了聲“是”,而後便是飛快地奔了出去。
慕成瑤有些得意地看着明珠離開的背影,對着文枝,意有所指地道:“這奴才啊,你不教訓教訓她,她便以爲自己是主子了,當奴婢的就是賤,得需要人時刻提點着才行。”
這句話說完,文枝已經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只是朝着裡頭拱了拱手道:“四公主,五公主已經在裡頭等候多時了。”
慕成凰自然是已經等候多時了,自從她知道慕成瑤會從嶺南迴來的時候,她就一直等待着這一天,而且剛纔慕成瑤在外頭的動靜她也是聽得一清二楚,慕成瑤這麼做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想要在慕成凰面前示威罷了,可這個威嚴,實在是立得有些可笑。
慕成瑤進了屋子,文枝和朱雀很識趣地替慕成瑤將門關上,隔着屏風,慕成凰隱約還能看到慕成瑤高傲而自豪的身軀,她也不知道慕成瑤是從哪裡來的這份自信,像是突然變得天不怕地不怕了似的。
慕成凰沒說話,她在等着慕成瑤先說,畢竟,要見自己的是她,自己怎麼會剝奪了慕成瑤急於表達的需要呢。
這像是一場拉鋸戰,最終,還是慕成瑤忍不住了,她坐下,將左手擱在桌子上,像是私塾的老師訓斥學生那樣的口氣道:“你不問問我,爲何要來見你嗎?”
慕成凰笑了一聲,反問道:“你知道我得的是什麼病嗎?”
“時疫。”慕成瑤輕描淡寫的一句,語氣帶着一種先知的味道。
雖然慕成凰感染了時疫的事情宮中的人是知道的,龍虎山竹靜和張庭玉也是知道的,可是除非是必要,不會告訴其他人,也免得在龍虎山在京城都引起不必要的騷亂。
按道理來說,纔回了京城的慕成瑤應該是不知道的,若是她知道……
慕成凰細細地感受着從慕成瑤身上散發出的一種我有靠山我怕誰的氣場,看來,可能和自己推斷的沒錯,慕成瑤背後,一定有個能人在幫助她,不然,她不會有這樣的底氣。“哦,看來四皇姐不怕死。”慕成凰亦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你可想知道宮裡頭的變化?”慕成瑤像是在釣魚一樣,先放一個誘餌,等魚兒對着誘餌感興趣了,再嘩啦一下提着魚竿,還不是手到擒來。
“不想。”誰知慕成凰一點兒也不領情。
慕成瑤身體微微往後揚了揚道:“我這次從嶺南迴來,除了見到了一樣從國寺回來的三皇姐之外,還見到了一個人,惠昭容,也就是之前的戚采女戚寶珠,真是沒想到啊,這麼快她就從一個掖庭局的小宮女爬到了昭容的位置上,現在宮中沒了李昭媛沒了武昭儀,也沒了母妃,她豈不就是一家獨大了,她也是厲害,你知道的,父皇一直愛美人,之前也採選過幾次美人入宮,那麼多標緻的可人兒,可父皇像是對她們都沒了興趣,最多也就是留宿一晚,便是又往惠昭容那兒去了,也不知道這惠昭容給父皇下了什麼藥了,她可是還懷着身孕呢,又不能服侍父皇,還能讓父皇對她魂牽夢縈的。”
慕成凰聽着慕成瑤猶如怨婦一樣的語氣,說得好像自己纔是那得不到皇上恩寵的妃子一樣,慕成凰知道慕成瑤想要問自己什麼,也不想和她多做解釋,索性回了一句:“四皇姐,你要知道,過去的熹妃,也就是這樣萬千寵愛於一身的。”
聽到熹妃的名諱,慕成瑤心中立刻激起了一陣波瀾,她此次前來原本就是想要算賬的,本還想寒暄幾句,聽到慕成凰居然恬不知恥地談起自己的母妃,心中那番怒火立刻熊熊燃燒起來,她整個人嘩啦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面紅耳赤地道:“你居然還敢替母妃的名諱。”
慕成瑤也不顧慕成凰是真的感染了時疫還是裝病,直接闊步走到屏風後面,一邊走一邊罵道:“我這次來就是想要和你算賬的,我已經聽說了,當時母妃和元家遭難之前,只有你進入過母妃的寢殿,若不是你進去和母妃說那些不知所云的話,母妃還有整個元家,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慕成瑤說完,卻忍不住頓了頓,她眼前的慕成凰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慕成凰變得太瘦了,原本圓潤的臉蛋已經開始有了凹陷,眼神也變得有些沒有光彩,這副皮囊看起來的確像是病入膏肓的樣子,可是慕成凰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實際身體狀況,她只是因爲吐多了,進食少了沒有力氣而已,她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她從慕成瑤的眼神中看到了驚訝,也看到了一種欣喜,一種幸災樂禍的愉悅感。
慕成瑤嘴巴長得大大的,原本的詫異突然被一種奇妙的情所代替,她慢慢閉上嘴,嘴角慢慢地,慢慢地揚起了一個弧度,沒錯,她在笑,這是一個極其詭異的微笑。
“五皇妹啊五皇妹,真是沒想到,你也有今天,長公主呢?皇叔呢?沈珂呢?那些護着你和你一丘之貉的人呢?”慕成瑤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