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罄苦笑搖搖頭, “我自是知道大哥不會害我,只是……”他似有些無可奈何,“只是秦都, 當真有人不想讓我回去!”
茗玥不動聲色的握着他發涼的手。她知道雲罄向來重情義, 也輕易不與人交惡, 在楚都才幾年便有人視他爲至交, 秦都中自然更不乏他的知己好友。
果真雲罄又道:“我在秦都自以爲摯友衆多, 道不同的,也不過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罷了, 我也從不爭搶什麼,卻不想還是有人容不下我……”
再遇上茗玥之前, 雲罄算得上是清心寡慾了, 除了對他生母一是耿耿於懷, 竟不知什麼是他想要的。所以他才能就那麼舍下秦都一切來找茗玥。
他在北秦懷念的,也不過是就兄長父親, 還有那幾個知己好友罷了。他此番遇刺,到說不上多傷心,只是感嘆歲月無情,以往一同歡聲笑語的朋友,竟也能不眨眼便取你性命。
若是在以往, 雲罄怕就兵來將擋, 水來土掩而已, 也懶得費心思去收拾那些小嘍羅, 只是如今身邊有了茗玥, 他倒變得小心起來,吩咐白青去查刺客是何人指使, 又思索再三,給青陽緒寫了一封信快馬寄了去。
雲澤去年年初娶了妻,當時他收到消息的時候,趕回去已是來不及,就只是送回賀禮,寫了封信慶賀。彷彿從那時起,他寫給自己的回信便不似先前那樣情真意切,頻頻叮囑。
他心裡總覺得似與兄長漸行漸遠了,這回那些刺客說是雲澤派來的,他雖說是挑撥離間,也確信不是大哥,可心裡不禁暗想,若是真有朝一日,雲澤會不會果真不顧及手足之情了?
他在給青陽緒的信中仔細詢問了雲澤和雲王府的近況,又請他查一查是誰派的刺客。
…………
秦都向來以雅緻著稱,深秋時節賞菊的更是比別處多上不少,雖是過了一個多月,中秋的餘韻竟還在,黃昏時分河邊竟還擺着一兩個猜燈謎的攤子。
秦皇不過不惑的年紀,正值盛年,治世不功不過,不算明君也不荒淫無道,只算無爲而已。秦都繁盛了百年不見衰敗之相,雲罄幾年不回,竟像是又繁盛了許多。
秦都人多嘴雜,尤其是茶樓酒館一類的地方,邊喝着小酒吃着小菜,悠哉悠哉的,便是文太后的死也能當作茶餘飯後的談點。
歡喜樓前停了一輛並不是多麼華麗的馬車,車上走下一男一女,皆是一副好樣貌,小二見了忙出來相迎,卻見兩人身後竟又出來一男一女,卻是丫鬟小廝的打扮。
那店小二不禁暗自驚奇,心道這家主僕可真是怪異的很,下人能坐在馬車裡不說,竟還在主子之後下馬。
他面上卻不露,帶着精明恭維的笑,“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哪?”
那男子不答話,卻是那女子說:“二樓三間雅間。”
她說完,竟還回頭問跟着的小廝,“是住一晚,還是直接回去?”
那小廝似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驚異的都咳了一聲,道:“小姐若是拿不準主意,便先住一晚,明日再走吧。”
不過一句話,竟讓聽的人如沐春風。那小二也算是見過世面的,覺得那小廝實在不俗,就想着這家主子怕是什麼大身份的人,更對他們多了幾分恭敬,挑了上好的雅間給他們住下了。
晚膳時分,那兩主兩僕說是喜歡熱鬧,便到大堂用膳。小二便挑了個臨窗的雅座,心裡只盼着貴客不被打擾纔好。
那兩個主子當真是對下人太過縱容,竟與他同席用膳,那小二看了也覺得不妥,又生怕惹惱了客人,半句話也沒說。
吃飯的有一絡腮鬍的大漢,喝了幾壺酒臉都紅了,大着舌頭打着酒嗝結結巴巴的道:“你們……你們聽說沒有?此次文太后……嗝……文太后之死,另有隱情。”
這可是皇家辛秘,那臨窗的主僕四人聽了,便互相對看一眼,又不動聲色的吃菜,確時時留意着這裡的動靜。
有膽小的幾個客人聽了便要制止他,那絡腮鬍身強力壯,又暴躁魯莽,一把推開拉着勸他的人,藉着酒勁哈哈笑着,十分得意:“我就說……嗝……你們都不知道吧!哈哈!我這可是……密處得來的消息,文太后……嗝……文太后那老太婆,是……是讓玉和……玉和的人殺死的!”
窗邊那用膳的小廝聞言,夾菜的手一頓,接着放下筷子,不動聲色聽他繼續說下去。
絡腮鬍此話一出,周遭的人先是愣了一愣,隨即便都嘲笑起來:“玉和?玉和不過就是傳說而已,怎麼還能殺太后了?”又紛紛說着別管他,定是喝大了。
那絡腮鬍本以爲自己的話能讓大家炸了鍋,誰知都覺得沒意思,自己也覺得無趣了。便又藉着酒勁嘟囔兩聲,酒足飯飽之後,就一步三晃的離開了。
窗邊那個小廝餘光一直看着那絡腮鬍子,見他走了,自己也悄悄起身跟了上去。那小丫鬟見狀也不動聲的跟着。
天氣本就有些陰沉,這時候已經黑透了,擡頭只是一片黑幕,連一點星光也無,倒是樹影斑斑駁駁,風移影動,有些許駭人。
那絡腮鬍子打着酒嗝,並未發覺有什麼異常,只自顧自往前走着。忽然身前兩個人攔住了去路,他向來是暴躁的,就不耐煩的咒罵一句,見那人沒讓開的意思,就伸手去推。
頓時便聽這靜謐的夜裡傳來一聲哀嚎,卻是那絡腮鬍子的胳膊讓人反扭在身後,按着跪在地上,半點也動彈不得。
再看她身後的人,卻是之前那個看起來有些瘦弱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制服那絡腮鬍子,擡着一雙明麗的眼,問:“雲郎,這回你要問他什麼,大可問就是了!”
雲罄和茗玥總歸是沒扮成老頭老太太的模樣,爲掩人耳目,便便扮成了白青白盈的隨從,白盈白青也易容一番,化作富裕人家的公子小姐,這一路上謹言慎行,也相安無事。
南楚出使的儀仗後日纔到,雲罄就打算休息一晚,明日先回雲王府一趟,將自己這幾年的事先跟雲王解釋一番——他在南楚爲官,從頭到尾都是瞞着雲王府的人,如今他身爲使臣,怎麼也瞞不住了。
縱使他不能以真面目見皇帝,可自己的父兄,到了跟前,他怎麼也不願再欺瞞他們。
早就打算的好,豈料在酒樓又聽到這醉漢說“玉和”如何如何,他心中疑慮,便跟了上來。
那醉漢讓茗玥制着,吃痛的嗷嗷直叫,嘴裡罵罵咧咧,茗玥又用力扭了一下他的胳膊,喝道:“閉嘴,再嚎把你胳膊卸了!”
此時醉漢的酒已經醒了大半,看眼前的人清瘦文弱,可身後兩條胳膊卻像是被鐵鉗鉗住了一樣動彈不得,又聽她呵斥,頓時不敢造次,求爺爺告奶奶的哀嚎着:“壯士!女俠!我可是老實本分的人吶!饒了我吧!”
雲罄走上前去,示意茗玥將他放開,茗玥便鬆了手,在他身後兩步防他逃走。
他還未來得及站起身,雲罄就走他到他跟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問:“你說文太后之死和玉和之人有關?”
那醉漢頓時睜大了眼,這才記起自己醉酒時說了什麼,嚇得跪下來就磕頭:“大人,大人,小人只是無意中聽說的,並不是有心泄露,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雲罄暗暗皺眉,又問道:“此事你是從何處聽來?”
那人擡起頭,面露懼色,剛要開口說話,身子就劇烈抖了一抖,緊接着口鼻裡便冒出大股鮮血,臉色漲紫,倒在地上抽搐兩下,便不動了。
茗玥見狀一驚,嚇得後退一步。
雲罄皺眉上前,彎腰探了探他的鼻息,道:“已經斃命了。”他翻看那人屍體,發現脖頸命門處插着一根發黑的銀針。
茗玥一驚,警惕的四處望了一望,卻半點蛛絲馬跡都未發現。她問雲罄:“是何人所爲?你剛剛可意識到了?”
雲罄看着那根銀針,眸色發暗,聽她問這句話,思索良久,才緩緩搖了搖頭。
茗玥倒吸一口涼氣。她武功不濟,可雲罄卻是強手。可那人在他們眼前飛針殺人,他二人竟連察覺都未曾。若是那人是要殺她或是雲罄,怕也不費吹灰之力。
她還暗自驚疑,雲罄便彎下腰,將那人頸處的銀針拔了出來,喃喃道:“這針……竟像是……”
茗玥湊過去看那銀針,有一指長,有大半已經發黑,明顯是染了劇毒。除此之外,她卻看着爲看出什麼特別。
雲罄眸中翻涌數種情緒,艱澀道:“竟像是我母親所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