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明光殿,她讓錦妃擁着躺在牀榻上,覺得渾身痠痛,疲憊不堪,連續幾日練武,周雪念又實在是嚴厲,自己想偷懶都不能。
可偏偏她練武十分愚笨,還常常被訓斥,若不是周雪念看在她公主的身份,怕是柳條子細棍子就往她身上招呼了!
她忽地問道:“母妃,枕邊風是何意啊?”
錦妃臉色稍變,“怎麼想起問這個來了?”
茗玥抓了一塊杏仁酥放進嘴裡,“昨日阿碧說的,何尚書被降職就是素嬪娘娘在父皇耳邊吹了枕邊風的緣故,我就想着這枕邊風是什麼風?怎麼如此厲害?吹一吹便能左右父皇的心思,那素嬪娘娘是神仙妖精不成?”
她想了想又道:“也不知那珍妃娘娘會不會吹這樣的風,今日玥兒好像惹了珍妃娘娘,讓她不高興了,她若是也在父皇耳邊吹那一陣風可怎麼好?”
錦妃抓着茗玥的手忽然便涼了。
茗玥心中不忍,卻還是說道:“母妃,您會不會吹那樣的風啊?”
錦妃摸着她的頭髮安撫她,“玥兒乖,吹枕邊風不好,玥兒萬萬不能聽那些奴婢瞎說,省的都讓她們教壞了!”
茗玥點點頭便閉上眼睛佯裝睡去,她聽眉裳悄聲道:“娘娘,您不爲自己想想,也該爲公主想一想。你這樣寡心寡情不願意爭寵,公主也隨着您一起……”
“娘娘,在這宮中失了權勢,公主若是遭了人欺負,您都不能護着她!”
茗玥翻了個身,背對着錦妃沉沉睡去。
…………
茗玥午間小憩了一會兒,便有自覺的到御花園中的清陽池旁練着蹲馬步。
她以往不曾瞭解周雪念,如今拜了他爲師,才知道這人的脾氣實在是不好,如今雖是八月,可楚都樑城的天氣還有些餘暑,她只呆了半個時辰,便已經汗流浹背。
可那周雪唸完全不當她是孩子,也全然不顧她公主的身份,動輒便罵她愚笨,對她千分萬分的不滿意。
周雪念大概這一輩子也只有茗玥這一個徒弟了,教的十分盡心。可他越用心,越是苦了茗玥。
她正想着怎麼賄賂一下週雪念,讓他明日放自己一天,便聽一人咬牙切齒道:“死太監!臭太監!不過是個奴才,也趕這麼對小爺!”
那聲音稚嫩,卻是咬牙切齒,恨不能將那小太監千刀萬剮!
茗玥悄悄走過去,便見到那大柳樹後邊一個三四歲的孩子,衣着像是一個皇子,正用柳條抽打一個小太監。
她思來想去,比她小三四歲的皇子除了惜妃宮中雙生子七皇子和八皇子,便是生下來便剋死母親的九皇子了。
這三位皇子她都見過卻記不清摸樣,可那七八皇子向來是形影不離,也不離錦妃的,這麼看來這孩子便是九皇子楚衍了。
她記得自己嫁到北秦三年後,父皇駕崩,留了遺詔讓這個默默無名十七歲的孩子當皇帝!竟不是太子!當時朝野上下全都驚慌失措,連太子和心懷叵測的二皇子都亂了陣腳。
令人意想不到是,楚衍手段狠厲果決,對朝堂之事似胸有成竹,只不過十日,便把忠心於皇帝的人納爲己用。
他坐上皇位,太子的身份難免尷尬,可是就在朝中大臣要拿出此事決議的前一天晚上,太子暴斃於太子府!
那一夜曾有人親眼看見二皇子入太子府,深夜纔出府,楚衍不納諫言,疑心是二皇子謀害太子,將二皇子軟禁。
第二日,二皇子舊部便逼宮,黑雲壓城,纔不過傍晚,便已像是深夜。武將身着金甲,戰戈鐵馬,原本朝歌夜弦的皇宮,變成了慘烈的戰場。
那晚不知流了多少血,燒了多少宮殿,可讓人意想不到,二皇子敗了,那個年僅十七歲的孩子,直到坐上皇位纔有人注意到他的孩子竟然勝了。
他冷笑着一箭射穿了二皇子的咽喉,淡淡掃了一眼戰場,回過頭只淡淡一句,“原來太子的舊部也在啊。”
便是這一句,雖太子諡號還在,民間卻有了太子密謀造反的傳言。
太子的名聲,算是毀了。
茗玥對這個年輕的皇帝並沒有多少印象,只記得小時候在宮宴見過他一次,他靜靜的坐在一個角落裡,面前酒肉他卻一動未動,她只一眼便別開了眼,覺得那孩子實在太過陰鬱,只在他周遭,便像是蒙了一層夾着雷電的陰雲一般。
只是現在茗玥動了別的心思,她以往不知道這個孩子有如此能耐,如今知曉了他是未來皇帝,她自然沒有忽視他的道理。
她悄悄地走上前去,可那孩子卻恍然未聞。
“死太監!狗雜碎!不要臉的東西!”他嘴裡一停不停的罵着,拳腳全都招呼在那小太監身上。
茗玥過去拍了拍他的背,將他嚇的一抖,轉過身剛要開口罵,卻又愣住了。他歪頭有些疑惑,好一會兒,纔不確定的說:“玥……玥公主?”
茗玥有些奇怪,按理來說他是應該叫自己三姐姐的。她指着跪伏在地上的太監道:“他犯了什麼錯?值得你氣成這樣子?”
她並沒有指責他的意思,宮中皇子公主處罰下人再正常不過,可是楚衍卻驚慌失措,甚至有些發抖,“玥公主……我……是他犯了錯。”
茗玥點了點頭,察覺他的驚慌,想這可能是孩子怕生,便蹲下來,只道:“我知曉是他犯了錯,只是你就是罰他,自己也高興不起來啊。”
面前的孩子臉色有些發白,她發覺楚衍長得很漂亮,眉眼十分柔和,更像是個女孩子。她笑着想去安撫他,心道便是他以後手段再怎麼狠辣,現下還只是個稚童。
可是她還未碰上楚衍的臉,楚衍便嚇得全身抖了起來,緊接着轉身便跑了。
茗玥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覺得併爲怎麼可怕。她愣愣地看着楚衍逃跑的方向,頗爲不可思議。
…………
第二日的中秋宴,玫裳果真將一切準備的很好。
這一回他和母妃完完全全成了看客,珍妃自己孩子中了毒,她哭着是說是母妃所爲,當搜查的時候她放在母妃這裡的物證卻忽然不見了。
她還在不可置信,那毒/藥便從惜妃貼身侍婢的懷裡掉了出來。
惜妃驚慌失措,眼神淬毒看着珍妃,還當是珍妃害的她。
茗玥笑着看那場鬧劇,看她們一個哭着喊着自己受害,一個哭着喊着自己冤枉,那哭的百花盛開似的奼紫嫣紅的妝容,當真是精彩極了!
她笑夠了便又去找坐在角落裡的楚衍,想着他昨日那般膽小,今日這番景象定也把他嚇壞了。
可他見到的楚衍依舊是那樣陰鬱地坐在那裡,看着跪在那裡哭喊的二人面色無半分波動,甚至隱隱帶了譏諷。
她心底一顫,這樣的神色出現在一個三四歲孩童的臉上,實在是詭異得很。
她還未細想,便看見楚衍靜靜起身離開了,動作十分輕,甚至他身邊照看的宮女都未曾注意。
她實在驚奇,想跟上去看看,便只讓眉裳跟着。
她悄悄帶着眉裳跟在他身後,見他停在了昨日踢打小太監的地方。
眉裳心思倒是通透,問道:“公主怎麼會注意他?難不成他之後會大權在握?”
茗玥點點頭,道:“他是之後的皇帝。”
眉裳十分驚異,“他這般不受寵,也無母家權勢,是如何……”
茗玥道:“是父皇駕崩時一封遺詔,立他爲皇。”
眉裳皺了皺眉,忽然說道:“九皇子母妃生他之時十分順利,不過一個時辰,他生下來時天降祥瑞,天上的雲化成龍的模樣,還讓太陽染成了金色。”
她頓了頓,又道:“他的母妃並未難產,也沒有道理生下他就死了。”
她這麼一說,茗玥忽地想起楚衍的母親是一個已經滅亡小國的戰俘,便是一個奴隸。她若是活着,父皇便是立了遺詔,楚衍便是再有能耐,他也是當不成皇帝的。
她又想起父皇之後將他過繼給惠妃。惠妃雖不受寵,可也是太傅之女。
茗玥這麼一想,便覺得脊背發寒。
她如今再看楚衍更是不敢小看。
她見他坐在那顆柳樹下寫寫畫畫,便走上前去,小聲問:“在寫什麼?”
楚衍嚇得一抖,又慌忙去擦地上的痕跡,眼神慌亂,“沒……沒什麼……”
茗玥眼睛瞥過,只看到一個未來得及擦得歪歪扭扭的“珍”字。她心裡發緊,卻還是友好的看着他,“大家都在,你怎麼自己出來了?”見他又有躲閃,她忙道:“我沒有怪你,你看我也是偷跑出來的。”
他還是不敢說話的樣子,茗玥便耐着心燈,只一會兒,他便低下頭,低低的說了一句:“太吵。”
茗玥一愣,隨即笑了起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覺得他渾身一顫,便將手收了回來。
她笑着,“我也這麼覺得。你若是無事,便跟我去明光殿,眉裳剛做了許多好吃的呢!”
她看見那孩子目光閃了閃,隨即小聲問道:“有藕粉桂花糕嗎?”
茗玥這才真正舒心的笑了,“有!當然有!”還真是孩子,幾塊糕點便被收買了!
她拉過他的手,察覺他要掙脫,就攥的稍緊了些,他果然便不動了,只乖乖地跟着她走。
她都有些不敢想,未來狠厲果決的年輕帝王,只聽了名字便讓人聞風喪膽的帝王,如今這麼一副乖寶寶的模樣讓自己拉着,還問自己討藕粉桂花糕吃。
…………
錦妃不多時便回來了,看見的便是兩個孩子吃着藕粉桂花糕,一副和樂融融的樣子。
她曾見過楚衍幾回,對這個沒孃的孩子也有幾分憐惜,卻從不知有朝一日他竟會跟自己女兒一起吃糕點。
楚衍在人前——凡是有人注意到他的時候——向來是乖巧到謙卑的。
他見了錦妃,便立刻起身行禮,喏喏的叫:“錦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