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林如初含笑看着兩個美麗的少女抱了一會兒。

片刻,他伸出手,把小姑娘從宮女姐姐的懷裡提出來。

“瞧你,身上都是眼淚。”他含笑將長樂身上紅月的眼淚都擦乾淨,不着痕跡地擠在長樂與紅月的身邊,見公主殿下呆呆地看着自己,他微微一笑也不說話,只溫柔地摸了摸長樂柔軟的頭髮輕聲說道,“你的心是好的,既然不願意與楚家多親近,那日後只當做尋常女眷就是。”

楚家女眷都是一羣麻煩,哪怕楚三太太母女好得跟天仙兒似的,林探花的內心也是拒絕的。

那種人家兒出來的女子,總是叫他心生警惕。

“哎呀你還真哭了,嘖嘖……”純王是個記吃不記打的性子,在一旁探頭探腦地去看紅月。

見這姑娘眼眶紅腫,美麗之中帶着幾分可憐,他哼哼了一聲說道,“你左右也沒有在楚家養過,莫非還真把她當做自己的親姐妹了不成?就算不怨恨她,只是平日裡她又與你有什麼關係呢?叫本王說,她好她壞都跟你關係不大,你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少管旁人也就算了。”

這乃是純王的知心話,蓋因他見紅月與長樂這樣要好,總是對紅月高看一眼的,只是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多說什麼。

說起來他與紅月也並不熟悉,再說多了,就交淺言深了。

“多謝殿下開解。”純王竟然能說出這麼貼心的話,紅月也覺得好驚訝好吧?

她努力笑了笑,見純王不理睬自己了,又覺得純王的性子倒是蠻可愛的。

爲人這般端正,若是別總想着尋一個跟太子妃一樣兒把長樂公主當閨女寵愛的王妃,這二皇子或許還是能娶上媳婦兒的。

順王那王八羔子都能娶上王妃了,想來純王殿下也能有這麼一個好機會。

“本王可不是爲了你哦,你可不要心生感動愛上本王什麼的,嘖……你怎麼看了本王這麼久?”純王見紅月一雙泛着淚光的眼落在自己身上留戀不去,頓時警惕了。

他瞪着眼睛看着紅月,認真地說道,“不要在本王身上下功夫了!本王對你可……”他才說到這裡,就見宮女姐姐臉色平靜地伸手慢慢地將宮車裡的一隻金酒杯捏成了一團,雖然那個什麼……金子這東西軟乎乎的,大家都能用牙齒咬個坑什麼的,不過徒手就捏扁了金酒杯……

純王殿下震驚地看着美貌可人的宮女,就見這姑娘一雙依舊泛着柔情的眼睛先看了看酒杯,之後默默地落在了自己的腦袋上,當真是此處無聲勝有聲。

“真是小人與女子難養呀。”純王好男不肯女鬥,含恨扭頭。

他決定與紅月不說話了,永遠保持公主她哥和公主她宮女那遙遠的距離,就感到宮車晃動前行,過了不久就到了一處十分華美佔地極廣的宅子,純王跳下車看了一眼,突然驚呆了,指着這宅子中因有宮女提前報信而迎出來的衆多的襄陽侯府的下人,又指了指這襄陽侯府隔壁紛紛迎出來迎接主子的純王府的下人驚訝扭頭問道,“這怎麼和本王做了鄰居了?!”

天可憐見的,純王殿下這兩天都留宿東宮,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隔壁竟然住了林探花啊!

“這怎麼行!這是給長樂留着做公主府的位置啊!”純王頓時跳腳。

他千挑萬選的郡王府的地方,旁邊兒就能造公主府,就想着以後跟妹妹當鄰居,繼續當牛做馬什麼的。

襄陽侯府鳩佔鵲巢,公主府可怎麼辦?

“父皇說了,若是,若是……”長樂扭着小身子艱難地從宮車上爬下來,指着襄陽侯府另一側的空地就說道,“可以在那兒做公主府麼。”

“可是……”那郡王府與公主府之間非要隔着一個襄陽侯府算是個什麼情況?

純王傷心死了,都覺得這襄陽侯府就跟那分割了牛郎織女的作孽的王母娘娘似的。他仇恨地看了林如初一眼,憤憤扭頭不願意再多看林如初一眼了,只是見長樂的一張小臉兒紅撲撲的,他還是在心裡嘆了一口氣,跟着長樂一同進了襄陽侯府。

哪怕林大太太正臥牀,也依舊不肯失禮地前來迎接。

“舅母你這樣外道,以後我怎麼來呢?”長樂急忙把林大太太給送到牀上去,看她歪在牀頭,就不客氣地說道,“我要吃點心,桃花糕啊。”

“有有有,什麼都有。”林大太太心裡這有了指望,人逢喜事精神爽,簡直年輕了十歲,她含笑看着長樂坐在自己的牀邊,林如初笑吟吟立在長樂的身後,雖然見長樂對林如初依舊光風霽月與從前沒有什麼不同,沒多了什麼愛慕什麼的,然而如今最叫長樂忌諱的事兒已經沒了,她總是對林如初有信心一些,咳了一聲就和聲說道,“我身上不爽利,只是你也瞧見了,並不是大事兒。”

“姨母叫我跟舅母說,都是一家人,哪裡這樣多禮呢?”長樂把趙皇后的話兒給學了,見林大太太含笑點頭,就彎起眼睛笑了。

她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湊過來低聲說道,“您可以多休養幾天呀。”

“爲什麼?”林大太太忍不住笑問道。

“您懂的。”襄陽侯太夫人據說吐了血,叫太醫診治過,彷彿身上依舊不怎麼樣,長樂就深深地覺得若是那老太太拿孝道壓下來,非要叫林大太太這個孫媳婦兒去服侍起居,那簡直非要折騰死個人不可。

她見林大太太看着自己溫和地笑了,就很小心機地說道,“太夫人正病着,您也病了,其實是爲太夫人擔心,急病的呀。”這多孝順啊,公主殿下就見林大太太摸了摸自己的頭。

她下意識地蹭了蹭,之後轉頭四顧,見各處還十分雜亂,就心知林家在這侯府裡還沒有怎麼收拾宅子呢。

林大太太見她真心記掛自己,也覺得心裡十分安慰。

說起來襄陽侯太夫人嘔血,當天晚上就將話兒給送到林大老爺的面前,老太太果然依舊是那三板斧,一哭二鬧三上吊,一力叫林大老爺去跟昭陽帝回絕這爵位,不要就死給他看什麼的。

這天底下再偏心也沒有這麼個偏心法兒,長房那也不是撿來的不是?林大老爺頓時也惱了。老實人惱怒起來自然也令人驚恐,他斷然拒絕,且叫那在自己面前繪聲繪色傳話兒的奴才回去告訴自家的老祖母。

上吊什麼的,不怕牽連到林二老爺他這個好弟弟身上,那就上吊去好了。

反正回頭他就去告林二老爺不孝。

這同住一個屋檐下,林二老爺這壞蛋生生地逼着自己的祖母上了吊,那得多不孝順,才叫老太太絕望得都不想活了啊!

這個威脅彷彿很有力,襄陽侯太夫人那舊府裡,果然就沒有什麼動靜了。

林大太太這才放心病倒。

她想到如今自己也沒有什麼力氣,也不願怠慢了長樂,就笑着拂過她的手背和聲說道,“大哥兒的院子,公主是不是還沒有去過?他自己挑的,不僅敞亮,且還乾淨整齊,都是大哥兒自己收拾的。”

如今林如初成了侯府正經的公子,自然什麼都不一樣了。他是林大老爺夫妻的獨子,沒有意外日後一定就是襄陽侯了,這樣的身份,尚長樂公主算是勉強及格兒,至少不被淘汰,林大太太就多了幾分底氣。

“我見這府裡下人不多呢。”襄陽侯府裡大小貓三兩隻,長樂就擔心地問道,“舅母是不是覺得缺人呢?”

“咱們這府裡攏共就三個主子,哪裡要用那麼多的奴才?且你舅舅從那府裡帶出來幾房忠心的下人,我又有陪房,其實人也不少了。都是用慣了的老人,用的也安心。若呼啦啦地採買進來新人,誰知道都是什麼心腸呢?奴才足夠用就行了,我就覺得現在很好。”

林大太太也不大想叫採買新人丫頭的,蓋因若買了那等心中藏奸有個偉大志向的美人兒,不論是林大老爺或是林如初,哪怕叫人沾上一點兒,林大太太就只有哭的份兒。

她也不願叫這侯府裡不乾淨。

更何況……

林大太太不由心中苦笑了一聲,掩住了話並沒有說什麼。

說起來林如初尚公主的身份是有了,可還有一十分要命的短處。

他沒錢。

窮啊!

襄陽侯府兄弟兩個分家,襄陽侯太夫人拉偏架拉得厲害,值錢點兒的東西都留給了林二老爺,最後竟只給了林大老爺一車不知哪年的破古董,外加五千兩的銀子。

若不是林大太太手裡握着自己的嫁妝還算能把日子過得下去,她都恨不能把那能叫人笑死的五千兩銀子摔在太夫人的臉上!堂堂百年侯府,正經的長房嫡系,不僅不能住在老宅,還只落得個五千兩的安家費。

五千兩在世家的眼裡,算什麼啊?

若不是林大老爺與林如初只想分家不願多事,早就鬧開了。

想到五千兩的銀子,林大太太氣得胃疼。

就算是打發要飯的,也沒有這麼刻薄的。

只是如今爵位都已經到了手裡了,林大太太也不願多生事端,只是覺得自家兒子十分可憐,這空有個身份,日後只怕是指望不上的,大概是要吃公主殿下的軟飯了。

既然都要吃軟飯了,林大太太的態度就更溫柔了。

她看長樂的目光越發慈愛。

若不是有皇家公主這等富貴至極不在乎夫君有錢沒錢的好姑娘,尋常哪個豪門貴女願意嫁給林如初這窮鬼?林大太太想想,頓時被長樂這種不嫌棄林如初的風格感動了。

她掩了掩自己眼角的淚痕,握着長樂的手更溫柔了。

公主殿下一臉茫然。

怎麼她家舅母看自己的目光特別小心翼翼,充滿了感情呢?

“母親歇着,我陪着公主在宅子裡逛逛。”林如初也覺得自己也就指着一張臉了,要不怎麼說美人兒特別被優待呢,這生得美,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吃軟飯了不是?

他倒是不爲那五千兩銀子惱怒,反而覺得若只少了些銀子就能從襄陽侯太夫人面前解脫,那自己淨身出戶都願意,他拉着長樂的衣襬就往前院兒去,走到了一處十分安靜的院子外頭,側頭對欲言又止的長樂笑問道,“公主想說什麼?”

“表哥你這審美……”長樂也是服了。

面前這院子簡直跟當初在襄陽侯府裡的院子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要啥沒啥空落落的,一株大樹一張石桌之後什麼就都沒有了。

林如初生得秀美多姿,看起來就是一個十分柔軟多情的人,然而他的院子卻總是簡單得厲害,透出了林探花真正的內心。

這是一個十分冷淡,對自己也很冷漠的人。

不大喜歡享受,也不喜歡熱鬧,反而喜歡靜靜的。

不過他怎麼會喜歡總是蹦蹦跳跳的自己呢?長樂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那公主覺得該怎麼收拾這院子呢?”

“其實現在也很好,表哥不需要因我喜歡什麼,你就一定要喜歡什麼。”長樂自己的宮殿裡花花草草熱鬧得很,總是生機勃勃,只是她卻不願在林如初的院子裡指手畫腳,勉強他來符合自己的審美。

她四處看了看,覺得其實簡單幹淨也有十分的好處,就是十分開闊,就扭頭對林如初問道,“表哥的院子裡還是隻有幾個小廝麼?”見林如初微微頷首,她小心機地問道,“丫鬟姐姐們住在哪兒呢?”

“我的身邊沒有丫頭,如今也沒有。”林如初就和聲說道。

“哎呀多不方便啊。”公主殿下心裡有點兒美滋滋的,卻還是裝模作樣地說道。

“我家小廝什麼都會,用起來很方便。”林探花這句話幸虧沒叫小廝弟弟們聽見,不然哭死在林探花面前都有幾分可能。

端茶倒水啥的也就算了,小廝的分內之事,那個什麼……給衣裳縫縫補補穿針引線的也叫小廝務必好好兒學,這簡直反人類啊!

不想被主子送到別處去當差,只能含淚拿起了針線的小廝們心裡的血淚真是不比別家丫頭們的少來的。

只是如今也沒有小廝在公主面前喊冤,長樂見林如初身邊這樣乾淨,小小地哼了一聲,心裡卻是喜歡的。見識了這世上最大的一隻閱盡人間美色的皇帝爹後,公主殿下就對男人養着美人十分不開心。

從前她雖然有些小小的對林如初的親暱,卻肯定沒有此刻這樣明顯。她又在林如初的院子裡轉了一圈兒,這才走到林如初的面前坐下,見小廝上了甜甜的八寶茶與桃花糕,就專注地吃點心。

林大太太隨後又命人來請,長樂又與林大太太說了一會兒話,方纔告辭而去。

宮車才從林家的大門出去,長樂就見一架馬車緩緩地進了新的襄陽侯府的大門。

她隱約聽見有少女嬌嫩的聲音傳來,透着幾分甜美可人,還帶着幾分喜悅與活潑,嬌滴滴的聽起來顯然車裡坐着的有一位正是花期的女孩兒。她下意識地看了那馬車的背影幾眼,林如初側頭看見了,輕輕皺了皺眉,就漠然地收回了目光,也並未從宮車上下來。

長樂倒是也憋不住的性子,見林如初端坐宮車之中,就好奇地問道,“表哥不留在家裡頭,跟着我出來做什麼?”

“我與父親約好去陛下面前謝恩,正好兒與公主同路。”林如初就笑眯眯地說道。

這種非要黏着長樂的做派,頓時就叫純王撇了撇嘴。

紅月忍不住側目。

這二皇子也沒說回自己的純王府,也黏着長樂再次入宮是個什麼情況?

“本王是去看望母親的。”純王理直氣壯地說道。

他無論什麼時候都好有道理,紅月無言以對,突然開口對林如初問道,“方纔的那車中是?”

她的耳朵更好事,甚至嗅到了那車中隱隱透出的芳香。

“是我姨母與姨母家的表妹。”林如初漫不經心地說道,“從前在襄陽侯府時姨母恐衝撞老太太,不方便,並未與母親走動。如今分家出來母親做了侯夫人,能當家做主,姨母方纔敢來家中與母親多說說話兒。”

他說得優雅含蓄,並未口出惡言,然而紅月下意識地與純王對視了一眼,都聽明白了。這位林大人的姨母是個很會審時度勢的巾幗英雄,從前林大太太不是襄陽侯夫人,沒啥能耐,於是這姨母人影兒都不見。

如今林大太太成了侯夫人,尊貴顯赫了,這位姨母大人就又冒出來當姐妹了。

這樣的貨色,令紅月就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就林如初這等心機深沉的傢伙,就衝着這一件事,只怕都要記恨自家那姨母,更不要提那位姨母家的小表妹了。

既然如此,就不必對長樂說太多叫她心中反倒生出煩惱,紅月決定將此事壓下再也不提,反正若那姨母與小表妹想趕林如初這個熱竈,自己回頭就能把這兩個的腦袋擰下來,因此越發地帶着笑意看着長樂捧着小臉兒懷念林大太太處的桃花糕,只是紅月見長樂垂着小腦袋彷彿失落什麼,就側身在她的身邊柔聲問道,“公主又怎麼了?”

這倒黴公主明明是活潑的性子,非要裝憂鬱,真是叫人好生氣。

還不多給宮女姐姐笑一個?!

“原來表哥不止我一個表妹啊。”長樂覺得林如初是自己心中獨一無二的美人表哥,自己也該是林如初面前唯一的表妹。

這突然多出一個姨母家的表妹,叫她心裡不大痛快。

“您還說這個?想當年您非要問岳陽伯大人喊大表哥的時候,四公主也沒說跟你置氣啊。”紅月就覺得長樂很貪心啊。

可不是當初撒潑打滾兒非要搶走四公主人一半兒表哥的時候了,現在竟然還小氣起來,不許別人分自己的表哥。

四公主當初涵養真是不錯啊。

“那怎麼一樣?如嶽大表哥,定國公府的二表哥的,多少表妹分出去,我都不在意啦。”公主殿下在紅月無語的目光裡嫌棄地揮了揮小爪子,彷彿很嫌棄人家岳陽伯與定國公府二公子似的,之後偷偷兒地說道,“只是林表哥這麼美,怎麼能分給別人呢?”

這等美色,不是應該只公主殿下一個人分享麼?她小心眼兒極了,悉悉索索地扭着紅月的衣裳,紅月就覺得長樂這真是霸道啊。

若寫個戲本子,簡直就是霸道公主愛上我的獨佔戲碼啊。

她一擡頭,就見林如初的臉上笑得無比的美麗,顯然是聽見了。

“公主放心,微臣心底,就只會做公主的表哥。”他覺得長樂想要獨佔自己是很好的開始,揉了揉長樂的頭髮。

公主殿下躲在紅月的身後偷偷兒地笑了起來。

她很得意,高高地翹着自己的小尾巴,見純王一臉心酸,急忙又湊過去安撫了一下自家二皇兄,一行人就坐着宮車匆匆回宮。

此刻不過是在林大太太面前說了幾句話,因此纔剛剛下朝,林如初與長樂告別就往前頭尋林大老爺一同去跟昭陽帝謝恩,長樂叫好容易有了機會的純王牽着袖子走到後宮的長街上,走到宮門口,就見對面楚聽雲一臉陰鬱憔悴,彷彿隔了夜的包子似的,特別不水靈。

說好的巡街呢?

巡街巡到後宮堵人什麼的,好猖狂啊。

他正與臉上帶着幾分笑意的順王和聲說道,“四妹妹今日在家中,殿下與我一同回去?”

“這個……今日有事兒,聽雲,你先回去,本王來日再去尋你。”順王更加溫和地說道。

楚妃都降位了,都失寵了,他還去楚家做什麼?

要不要娶楚家女都是兩說了好麼?

楚聽雲本就高傲,今日是忍耐着性子纔對順王這樣卑躬屈膝,見他轉眼之間就態度大變,再想想楚妃的境況,只覺得肺腑之間劇痛。

驕傲的天之驕子第一次感到無比的憋悶與羞恥,看着假笑的順王,氣得渾身發抖!

順王這王八玩意兒,竟然敢變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