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中秋,今年圍坐在信王府裡過節的人,個個心境都與去年大不相同。
去年此時,周媛一行人剛從揚州出來,她正是暈船厲害的時候,自然是沒人有心思過節的。
而謝希治當時正被困在家裡,每日除了應酬家人,就是想着要怎麼說服父母,讓他們不要早早給自己定親。
楊重一家人就比他們倆好得多了,去年中秋節前,楊重剛出手了一批珍珠,正是躺着數錢躊躇滿志的時候,滿心期盼着越賺越多,早日積累起自己的家底。
誰都想不到會有今日這樣團聚過節的時刻。
因是中秋,楊重安排在敞廳裡開宴,用了一座落地屏風內外相隔,裡面是王妃和周媛帶着孩子們,他則與謝希治在外面對坐把酒。
今天的席面是楊重點的菜,頭一個就點了鮎魚燉茄子,餘外還有拔絲番薯、魚香茄條、麻婆豆腐等周祿擅長做的菜,剩下的一些則都是安榮做的,其中還有一道生切魚膾,味道十分鮮美。
信王府裡沒有養歌姬舞姬,但是中秋夜,光吃飯喝酒似乎也少了點趣味,楊重就叫侍女裡有兩個擅撫琴吹簫的,在廊下演奏,聊作助興。
“我們小的時候,每到中秋,宮裡都是要開夜宴的,那時父皇后宮佳麗三千,一開起夜宴來,鶯鶯燕燕好不熱鬧。又要常常拿我們小孩子做話頭,我不愛給她們逗趣,每次都裝作膽小聽不懂,拼命往後縮,這麼時日久了,也就沒人再提起我,於是終於得了清淨。”楊重看着裡裡外外跑來跑去的大郎和二郎,忽然提起了他小的時候。
謝希治的表情頗有些微妙,這位信王還真跟周媛一個德性,提起先帝來語氣無半點尊敬不說,仔細聽來還有那麼一點調侃的意味,還真是,不拘禮節啊。
“後來就給十娘學會了。本來胡昭儀肯撫養她,乃是因爲白母妃去時,父皇略有些感傷,所以胡昭儀就想在父皇面前露一回臉,不料十娘從到了她那裡就似木頭疙瘩一個,讓她白費了一番心機,父皇更是隨後就把感傷拋於腦後,寵幸新人去了。”楊重說着搖頭嘆氣,舉杯一飲而盡。
“天家無父子,更無骨肉親情。”楊重自己給自己斟了酒,說道,“我從那時起就立下了一個志願,將來若是我自己當了父親,一定要好好疼愛我的兒女,疼愛每一個兒女。”說完又自嘲,“是不是挺沒志氣的?”
謝希治暗自嘆息了一回,答道:“志無大小,王爺慈心一片,大郎二郎能有您這樣的父親,實在讓人欣羨不已。”
楊重笑了笑,舉杯跟他一碰,兩人一同飲盡杯中酒,各自舉筷吃菜,過了一會兒,楊重才又開口:“謝家是百年世家,聽說向來重視子弟教養,懷仁幼時必定很辛苦吧?”
“我幼時體弱,常要臥牀養病,倒沒哥哥們辛苦。”
楊重作意外狀:“是麼?瞧不出來呀,現在是都好了?”
謝希治點點頭:“後來得了杜先生親手醫治,他又教我習武強身,如今已經好了。”
楊重聽了連聲說好,又問他在謝家怎麼過節。
謝家是大家族,過節的時候家裡人來人往、吵吵嚷嚷,謝希治是很不喜歡的,因此只簡單說道:“也無非是閤家團聚,圍坐開宴罷了。”
說完覺得自己答的有些冷淡,就又加了一句:“我常裝病不去,因祖父每當家宴就要出題考人,不是寫詩就是作賦,可惜我年幼的時候不像王爺那麼機靈,也不會裝着不懂,以致於後來就只能裝病了。”
楊重聽得哈哈大笑,又舉杯跟謝希治碰了一下,一飲而盡,“我原還怕你當此佳節起了思鄉之意,倒不料你竟還有幾分慶幸之情。”
“王爺有所不知,我應宋使君之邀留在嶺南,本沒得了家中長輩許可,只怕他們此刻也正惱着呢,我還是不回去的好。”
本來周媛一直和信王妃在低聲聊天,也沒聽外面說什麼,直到後來楊重大笑,她們二人才停下來側耳傾聽,於是正巧聽見了謝希治這句話。
原來他留在宋俊身邊,不是謝家的意思啊。周媛對此事本就好奇,於是更加留意傾聽起來。
只聽外面楊重也驚訝問道:“是麼?這又是爲何?宋卿精明強幹,跟在他身邊歷練不是挺好?再說我記得令叔父也在嶺南啊。”
“只因我年紀不小,卻一直未曾定親,家祖和家父都寫信讓我回去,早日把婚事訂下,待成家以後再出來入仕。”
楊重心說終於說到點上了,忙接了一句:“那倒也是。男大當婚,懷仁今年也二十許了,如何還不成家?可是有了心上人?”
周媛坐在裡面聽得清楚,心裡不由一顫,心說他怎麼就問到這了?
謝希治一頓,看向楊重時,見他面上有調侃的笑意,只當他是隨口玩笑,就回道:“王爺說笑了,希治徒長了老大歲數,卻至今一事無成,如何有心思思及婚事?”
楊重聽了這話不由自主往屏風內看了一眼,卻又飛快收回目光,進一步說道:“哎,此言一聽就是推脫之語。成婚乃是人生大事,又不耽誤你建功立業,這裡也沒旁人,懷仁難不成還害臊不成?難得你我投緣,若是你當真屬意哪家閨秀,不嫌我鄙薄的話,我倒願意做這個現成的媒人。”
“王爺厚意,希治心領,若真有這一日,必來請王爺做媒。”謝希治還是沒有正面回答問題,只避重就輕說了一句,然後就舉起杯來敬楊重。
周媛本來就不高的情緒,到此時更加低落了。
“王爺怎麼忽然管起閒事來了?”信王妃也把外間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當下就跟周媛嘀咕,“他莫不是吃醉了?以前他可從不理這些事。”
周媛扯動嘴角笑了笑:“八成是喝多了酒。”
信王妃蹙眉:“不至於呀,這纔多一會兒呢!”說完擡手叫大郎過來,“你去看着你爹爹,叫他別吃太多酒,還有,別說是我說的,就說怕薰着妹妹。”大郎應的乾脆,然後就飛跑出去管他爹了。
“這個謝公子出身名門,又人品出衆,至今不成婚,只怕早就另有打算,王爺這麼不識趣的追問,也不怕把人家惹惱了,不再來了。”看着大郎出去了,信王妃又跟周媛嘀咕了一句。
周媛伸筷子挾了一片魚膾蘸調料吃了,然後附和道:“是啊,一定是另有打算了。”易地以處,換成自己是他,恐怕也就另有打算了,難不成還等着她麼?
楊重那裡不好再說,也只能就此打住,跟謝希治繼續飲酒,又得分心應付來搗亂的大郎,後面更是再沒有機會再開口試探謝希治了。
裡面周媛意興闌珊,信王妃怕她還不舒服,見她停筷不吃了,就說陪她回去休息。周媛點頭應了,跟信王妃從這面的門直接出去回房,只讓侍女去楊重那裡打了個招呼,連面都沒露就走了。
聽了侍女的回報,楊重和謝希治都有些意外,楊重看見謝希治的神情,眼珠一轉,說道:“十娘前幾日就不太舒坦,興許是不慣嶺南潮熱,有些中暑,這幾日都蔫蔫的呢,讓她早些回去歇着吧。”又趕兩個兒子回去睡覺。
“公主不適,可請了大夫來看?”謝希治不由自主追問了一句。
楊重心裡舒坦了一些,答道:“看過了,倒無大礙。”然後就不多說了,只讓謝希治吃菜喝酒,一直到月上中天,宴席散了的時候,也再沒提過一句周媛。
等到最後送走了謝希治,他扶着內侍的手回後院的時候,自己還暗笑嘀咕:“讓你在我面前裝傻,早晚有你求我的一天!”
謝希治回去以後雖然有些擔心周媛,但又覺得她有哥哥嫂嫂照顧,應該沒有大事,他這裡也不能再在鬱林耽擱,需要先回邕州等宋俊,於是第二日一早就出城西去,回邕州了。
楊重得到消息以後,不免又犯了嘀咕:“難道是我猜錯了?他莫非是嫌十娘嫁過人?不行,下次再見到他,一定得想個法子問個清楚明白!”女子青春有限,十娘又身份尷尬,他可不能讓她這麼空耗着年華,若是謝希治無意,那他就要另給妹妹尋一佳偶了。
等等,另尋佳偶?對啊,他完全可以聲東擊西麼!楊重來了主意,當下就命人鋪紙研墨,給宋俊寫了一封信。
這種事宋俊一定不會瞞着謝希治,楊重真的很期待那二人看到信的反應,於是每日都盼着有從邕州來的信,連自家食肆開業這樣的事,都不能轉移他的注意力了。
他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九月底也沒等到回信,卻又等來了謝希治,與他同行的,還有宋俊的女兒、侄兒以及外甥女。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我最近碼字太多,好像有點傷着了o(╯□╰)o
明天有沒有雙更,就看今天晚上能不能碼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