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其利本就惱極,見採蝶迫不及待向別的小白臉求助,更覺臉上無光。
阿史那其利大喝一聲,跨步上前,抽出佩在腰間的彎刀,一刀劃斷了徐弘包廂的珠簾。成百上千的珠子譁然落地,一彈一跳,滾落向四面八方,露出了簾子後面的二男一女。
正座的是徐弘,其伴讀韓田陪坐一旁,採蝶跪在徐弘腳邊,哀哀求懇。
阿史那其利的囂張行徑,包廂中的三人顯然都沒預料到。
伴讀韓田被嚇了一跳,看向徐弘的眼神隱隱帶着擔憂,欲言又止。他想要勸徐弘別因爲一個女人平白樹敵,卻不好在外人面前塌徐弘的面子,左右爲難,把自己糾結得要死。
採蝶也被阿史那其利嚇得半死,她雖然遇到過一些見色起意,想要強搶民女的權貴子弟,卻從沒見過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不由嚇得心臟砰砰直跳,又悔又怕。但這會兒就算採蝶爲保小命,想要反悔,瞧阿史那其利殺氣騰騰,一副殺她泄憤的模樣,顯然情況已經不容她走回頭路了。
採蝶咬咬牙,扭頭看向徐弘,這可是她唯一的指望了。如果說一開始她還只是抱着試試看,反正這位公子年輕俊美、出手闊綽,就算不成也不虧的想法,但這會兒她卻只能一條道兒走到黑了。
有阿史那其利在一旁虎視眈眈,採蝶正是驚嚇之中,毫不費力就淚盈於睫,眼圈微紅。她驚懼地看了一眼阿史那其利,滿眼含淚,握住徐弘的袍角,哀求道:“求徐公子救我。”
徐弘還沒說什麼,阿史那其利先嘲諷上了,他抱着雙臂,用一種挑剔而羞辱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徐弘,“這麼個四肢乾瘦的小白臉,你讓他救你?我看你這眼神不好使啊。”
採蝶心想,總歸這外族人已經得罪狠了,她一咬牙,索性拿踩他向徐弘表忠心,強撐着膽子,對阿史那其利道:“你這人好沒道理,得罪你的人是我,折辱徐公子又是何道理?”
阿史那其利指着徐弘,對身邊的侍衛諷笑說:“原來是個卵蛋,竟然還藏在女人裙子底下。”
採蝶聽到髒話,通紅了臉,不敢置信道:“徐公子品性高潔,你怎麼敢這麼說?”她氣得瞪圓了眼睛,急促得呼吸着,胸膛劇烈地起伏,握住雙拳,“你……你要跟徐公子道歉!”
阿史那其利一開始還只是見到個漂亮姑娘,見獵心喜,可採蝶這連番拒絕顯然挑動了阿史那其利的真火。採蝶先前求助於別的男人,已經傷及阿史那其利作爲男人的自尊了,現在更進一步,她竟然爲了一個不如他的小白臉,主動與他對抗。這讓阿史那其利顏面無存的同時,更是怒火中燒。
阿史那其利上前,抓向採蝶的頭髮,想要給她一個教訓,採蝶又驚又怕,慌忙往後躲。
就在這時,徐弘終於出了聲,“夠了。”
徐弘語氣淡淡的,讓人聽不出喜怒。但這短短一句話,在採蝶耳中卻是如綸音一般,她又驚又喜看向徐弘。採蝶一邊暗喜,果然被她打動了,一邊又後悔,剛纔不該躲,說不定捱上一下,更能讓徐弘憐香惜玉。不過,在瞥到阿史那其利那瓢大的拳頭後,採蝶又默默忘掉了這個苦肉計。
另一邊,阿史那其利莫名被徐弘一句話叫停了動作,反應過來之後,不敢相信自己被小白臉一句話嚇住,登時惱羞成怒,“媽的,你說誰夠了……”
徐弘瞥了阿史那其利一眼,像是不解他的自作多情,“又沒說你。”
這話一出,不止阿史那其利愣了,就連正自竊喜,連日後穿金戴銀、呼奴使婢的場景都描繪出來的採蝶,也一下子愣住了。採蝶隱隱有些不安,強笑道:“徐公子怎麼了?”
徐弘轉過頭,看向採蝶,“我說得是你。”
想象中的美好未來轟然崩塌,採蝶的微笑再撐不住,紅了眼圈,“徐公子這話什麼意思?”
徐弘並不回答,卻問伴讀韓田道:“這是這個月第幾個了?”
韓田同情地看了採蝶一眼,掐指算了算,擡頭說道:“第九個。”
徐弘皺着眉心,搖了搖頭,“我記得今天才是初四吧。”徐弘嘆口氣,從袖袋中掏出一錠銀子,丟在桌上,招呼韓田道,“走吧,這西祥樓也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下回就別來這地兒了。”
眼見着徐弘和韓田自顧要走人,採蝶按捺不住,哀婉叫了一聲,“徐公子……”
雖然採蝶的哀求聲楚楚可憐,但徐弘還是聽而不聞往外走。阿史那其利見徐弘不戰而逃,正要諷笑出聲,卻見走到門口的徐弘竟停住了,頓了幾息,又彷彿改了主意,轉頭看向採蝶。
這一回轉,徐弘的態度也不似先前冷淡,主動跟採蝶道:“姑娘不妨猜猜,我剛纔跟友人說的第九個是指誰?”
採蝶視線在阿史那其利身上停了一下,見徐弘無動於衷,臉色慢慢白了下來:“是我。”
“姑娘好生聰明。”徐弘輕輕鼓了一下掌,低頭彈了一下袖子的衣料,“你瞧,只要穿上這一身綾羅綢緞,再戴金佩玉,就算我再冷淡,不近人情,也會有女人接二連三撲上來。”
“我……”採蝶臉色煞白。
“就算再卑微的出身,再低賤的行業裡,也不乏一些美貌有野心的姑娘。我欣賞她們的上進心,也不反對她們不惜一切往上爬的手段。”徐弘理解地點頭一笑,眼中有種置身事外的客觀和漠然,“但這並不代表我要成爲她們的向上爬的梯子,你覺得呢,姑娘?”
採蝶臉上火辣辣的,像被人迎面打了一巴掌,“我沒有……”這話一出,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她轉而又道,“那你覺得,我能指使得了這位公子給我搭戲嗎?”她指着阿史那其利。
徐弘鼓掌輕笑,“姑娘的隨機應變,確實讓我歎服。”
眼見被逼到絕境,採蝶反而冷靜下來,她閉了閉眼,又道:“我今日遭此無妄之災,逃向公子處求救,實屬慌不擇路,但回頭想想,未嘗不是因爲我對公子暗懷慕意,纔有此下意識之舉。若說我一腔思慕之心,純然出自真心,絕無一絲愛慕虛榮,那絕對是說謊。但我仍想說一句,我看中的是公子的脾氣秉性,以及一身才華。就算公子非富貴中人,我對公子的一腔慕意,也絕無更改。”
這話一出,衆人盡皆訝然。
這年頭,就算再大膽、再不講究世俗規矩的姑娘對心上人告白,也頂多鴻雁傳書,魚傳尺素……如採蝶這樣連拿詩詞委婉包裝一下都不用,直接大喇喇當面告白的,實屬罕見。
徐弘也看了採蝶一眼,以退爲進,加上出人意表的當衆告白,確實有些新鮮,但也僅止於此了。徐弘身爲安國公世子,從小到大多少紅粉骷髏陣都闖過來了,哪會看不穿採蝶這一點心機手段。
徐弘不想再跟採蝶歪纏,快刀斬亂麻道:“我生於富貴,長於富貴,如無意外,一輩子都是富貴中人。姑娘說的話,實在沒什麼參考意義。所以姑娘的好意,我只能心領了。”
採蝶因深情告白而羞紅的臉蛋,一瞬間慘白得像紙一樣。
見採蝶到這般地步,還是不肯走,徐弘有些不耐,一指旁邊的阿史那其利,冷聲道:“我不過比他早認識了你一支曲子的時間,既然心生思慕這麼容易,你不妨給他唱一曲。說不定一曲之後,你也對他心生慕意呢?正好他對你這般看重,若能兩情相悅,豈不是皆大歡喜?”
採蝶被羞辱得滿臉通紅,眼中含淚,“我知道自己冒犯了公子,但你怎能這般踐踏……”
一旁的阿史那其利也忙一臉嫌棄道:“誰跟她兩情相悅,嘖,這種女人,跟誰稀罕似的。”
阿史那其利當然不是一下子審美變異,覺得采蝶不好看了。實在是徐弘對採蝶這般丟破爛一樣嫌棄,讓採蝶身上的美人光環褪色不少。尤其當着這麼多人面,阿史那其利實在不願當撿破鞋的。
聽到阿史那其利這般說話,本該危機解除,採蝶卻連笑都笑不出來。
連這個粗鄙無知、只知道耍勇鬥狠的莽漢,也開始嫌棄她了?採蝶不敢置信看向阿史那其利。
徐弘做了個請的手勢,逐客道:“既然沒事了,那就請兩位自便吧。”
採蝶咬住下脣,哀怨看了一眼徐弘,一擰身跑走了。阿史那其利因着要爭口氣,不想被小白臉比下去,只能眼睜睜看着採蝶窈窕的身姿消失在樓梯拐角,萬分遺憾地嚥了口口水。
不過沖突根源沒了,阿史那其利也沒有再跟徐弘爭執下去的理由,酸了兩句,也就走了。
韓田豎了個大拇指,正要誇徐弘兵不血刃,化解了一場跟西突厥人的外交危機,卻見徐弘往旁邊包廂走去。韓田着急跟過去,心想這無緣無故闖別人包廂,難道也是會傳染的不成?
但就在徐弘撩起簾子的一瞬間,韓田瞥見了屋中坐着是誰,趕緊識趣地停下腳步。
韓田掃了一眼大堂,果然發現了角落一桌坐的人有些眼熟,有點像汝陽公主府的侍衛。
他不由感慨,徐弘果然一遇上跟汝陽公主有關的事,就立刻心細如塵,比大理寺最擅查案的寺卿都要明察秋毫。這世間果然一物降一物,採蝶這樣的,徐弘向來是辣手摧花,毫不留情。但在汝陽公主跟前,徐弘是讓指一不打二,逮着機會,就要表一表忠心。
今兒個若不是汝陽公主在場,徐弘直接就走了,哪會費心跟這羣人歪纏。
不過,至於徐弘今日表的這一番忠心,汝陽公主會沒會意,領沒領情……韓田深深覺得有點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