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突然一伸手鉗住了她的肩膀,並非要害,而且要鉗住她的肩膀以她的身手應該多得開的,可是她太過專注凝神,竟然不知道要躲避,結果下一秒便被拽進了一個泛着冷氣的堅硬的懷中。
忘記掙扎,她下意識的動作是急忙身手摸上了他的臉。可是下一秒便被他將手按住,耳邊是他的低語:“幹什麼。”平淡無波,卻在她的心中掀起了萬丈狂瀾。而她又不得不刻意壓低了聲音來宣泄心中的激動:“我就知道是你。”
這一句話,聽起來平靜如水,卻不知其內巨浪滔天。
秦邇握住她的冰涼的手指,低聲問道:“能走嗎?”
她急忙點頭,卻仍是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問道:“戰鬥那麼慘烈,我想你即使不死也應該是重傷啊,怎麼這麼快就好了?”
沒有聽到他的回答,卻明顯地注意到他頃刻散發出冷氣的脊背,急忙打着哈哈:“沒別的意思,別生氣。”
秦邇無奈地道:“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說笑。”說着,從身後抽出一支竹杖交到她手裡,“你馬上從那個方向出去,那裡守衛不多,而且嘉賜就在營寨外接應。”
“你呢?”她接過打狗棒,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他回頭看向她:“我還有點事,辦完就來找你們。”
她哼了一聲:“當我是三歲小孩兒那麼好騙嗎?你要找什麼,我幫你。”
他蹙起濃眉:“你別給我添亂就好了,倘若這次你聽我的話留在風城,那裡還要我們來救你?”
她一拳捶在他的胸口,他悶哼了一聲,她急忙道:“你身上有傷?”沒有等他回答,便道,“既然有傷,你更不能隻身犯險,倘若你真的死了,風城只怕會不攻自破。快說,我對這營寨還算有所瞭解,你找什麼我還真的可以幫到你。”
秦邇也不是婆婆媽媽的人,道:“帥印。”
“什麼?”她一驚。正說着話,見到有火光朝這邊移動,她心中大驚,秦邇一手拎起一個士兵,丟盡了帳中,另外一個也扔了進去,便扯着她進了大帳,立即開始脫自己身上的衣服。
慕凝夏忙道:“你幹什麼?”
秦邇無暇細思,只是吩咐道:“趕快給我扒下一身衣服來。”
慕凝夏聞言,立即會意,手忙腳亂地扒下其中一個士兵的衣服遞給他。他伸手接過,飛快地換上,又出了大帳。
慕凝夏便聽到有人問道:“不是三個嗎,那兩個呢?”
只聽秦邇懶懶的聲音道:“上茅房了。”
來人也未多問,只是哼哼了兩聲:“真是懶人屎尿多。”
秦邇一疊聲地附和,來人又囑咐一句:“王爺吩咐了,可看好了,有什麼要求儘量滿足,不過可不能讓她給跑了,不然提頭來見。”
秦邇急忙答應。
慕凝夏還未聽他這樣說過話,不由地覺得好笑。秦邇掀開帳簾進來的時候,她還沒來得及收回脣邊的笑意,秦邇接着外面的火光見到,不禁一愣,隨即鎮定下來,問道:“你有什麼辦法?”
她搖了搖頭:“沒辦法,如果我說我現在去找完顏飛,色誘他,然後趁他不備將他打暈,然後偷了帥印咱們逃跑,你會同意嗎?”
秦邇聽得臉色鐵青,隱忍着怒氣罵道:“胡鬧。”
她由衷地點頭:“我也覺得不是個好主意,你想啊,帥印,那一定是貼身放着了,誰能給偷了去啊?你,更不可能,你連他身邊三尺之內都接近不了。所以,我的辦法就是,今晚放棄,從長計議。”
雖然語無倫次,不過幸好秦邇似乎聽懂了,權衡一番道:“也好,我們現在就走。”說着,拉過她的手便走出大帳。剛剛躲過幾個巡迴的士兵,突然前面燈火通明,迎面堵上來一衆士兵。慕凝夏心中一慌,不由地握緊了秦邇的手。秦邇覺察出她的不安,輕輕地捏了捏她柔軟纖細的手掌,不知爲何,她的心竟由此稍稍地安定了下來。
完顏飛從迎面人羣中步出來,臉上一抹胸有成竹、勝券在握的笑容,這副笑容掛在他的臉上,使他那張向來玩世不恭的臉竟也顯出兩分正經來。
他含笑看着兩手交握的兩人,邪肆道:“安樂王深夜造訪,竟不與本王打個招呼啊。”
慕凝夏看了看周圍將他們圍起來的一衆士兵,心中暗暗揣度他們逃出去的機率有多大。她斜睨了秦邇一眼,而後看着完顏飛疑惑地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一擡眉:“知道什麼?”
“知道他沒有死,而且今晚來救我了啊。”她問得十分謙虛。一旁的秦邇看着她這樣一幅神情,脣角微微地勾起一個弧度。
完顏飛笑道:“說實話,我可真不知道他沒有死,看你傷心欲絕的樣子,我的確已經相信那具屍體便是安樂王本人。”
聽完這話,慕凝夏偷偷地打量
了一眼秦邇,見他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急忙擺手:“萬全之策嘛,我那是假裝的,不裝他怎麼會相信呢?”
說得秦邇的臉色陰沉起來,心中才稍稍地開心了一點。
完顏飛失笑:“不過,剛剛有人跟我稟報,看守你的侍衛有些反常。”
哦,對啊。看守她的那三個守衛,向來是不願與人說話的,問一句有一句,根本不會像秦邇那般的唯唯諾諾,不由地斜了秦邇一眼:看,弄巧成拙了吧。
秦邇倒是不以爲意,脣角一直掛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似乎胸有成竹一般。
慕凝夏心裡可是沒底的,這眼前的兩個人都“胸有成竹”,所以一定有一個是裝的,打心理戰嘛。可是究竟誰是裝的,這個一時還拿不太準。
秦邇忽然打了個呼哨,完顏飛眸光一緊,下一刻便聽到無數的馬蹄聲響起,接着稀里嘩啦,一片嘈雜之聲。完顏飛臉色大變,只聽得秦邇笑道:“我既然知道了你們安營紮寨之地,有怎麼會隻身前來,不給你突然一擊呢?”
完顏飛身邊的一種士兵已經不用他的吩咐,紛紛向我們攻擊過來。秦邇擋在她身前,迎戰上去。完顏飛騰躍而起,向秦邇攻了過來。
慕凝夏一看勢頭不好,急忙提起打狗棒,一棍子戳向了半空中騰躍的完顏飛。
一時間場面混亂,又是一片火海。
慕凝夏不是完顏飛的對手,幾十招下來,已經有些體力不支。秦邇被大批的士兵困住,無法脫身來幫她,眼見着完顏飛一口金絲大刀迎面而來,登時嚇出了一頭的冷汗。秦邇一心二用,一直注意着這邊的情況,這一下驚得不輕,一晃神,被身後一個偷襲,一刀砍在肩頭,生生入肉幾分。
慕凝夏自顧不暇,根本沒有看到這一幕,面門上剛猛的冷風撞擊過來,她幾乎喘不上氣來。可是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剎那,完顏飛的刀被一道強大的力量震偏了,接着一道纖細的身影撲了過來,向着完顏飛擊出一掌。慕凝夏踉蹌着後退幾步,身後有一隻強有力的手將她扶住,她剛剛站穩,便見到一道人影從自己的身後飛竄了出去,替換下那道纖細的身影,急聲道:“你快帶她離開。”
慕凝夏的手被紅蓮一抓,只看得到衛放迎戰完顏飛,而秦邇還被困在人海中,一時間內終是從來沒有過的慌亂。
紅蓮道:“飛星和楊長老他們已經到了,他們吃不了虧,你快跟我走!”說着,拉着她施展輕功飛躍而出。
慕凝夏回頭張望,只見到夜幕下一片明亮的火光。
“這是去哪,怎麼好像不是風城的方向?”慕凝夏看着越來越是荒涼偏僻的環境,不禁有些疑惑和驚怕。
紅蓮依然在前方領路,看也不看她,漫不經心地道:“放心,這條是近路。”
可是爲什麼心中升起一絲恐懼,她戒備地盯着前方紅蓮的背影,停下了腳步。紅蓮察覺,回過頭來看她:“爲什麼不走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喘了口氣道:“跑了大半夜,我跑不動了,歇會兒成嗎?”
紅蓮微微一笑,走過來席地坐在她對面不遠處:“好啊,想歇多久都可以。”
慕凝夏看着她明媚豔麗的眼眸中那一抹透着邪氣的笑意,不知怎麼的,就感覺後脊樑竄上一股涼氣,直達後腦勺。她站了起來,笑了笑:“那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去方便一下。”說着便朝一塊山石之後走去。紅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背影,沒有說話。
慕凝夏悲催地發現,她迷路了。
周圍幾乎都是一樣的景物,根本沒有什麼標誌性的東西,之前跟着紅蓮好像沒頭蒼蠅一樣,一路亂撞,而現在自己根本就找不到回去的路。
正在一條小路上徘徊張望,突然聽到背後一聲冷笑,陰森森格外嚇人。她猛地回頭,便見到紅蓮亭亭玉立,站在一塊突兀的山石之上俯瞰着她,一襲紅衣在夜風中微微地擺動,使她看起來好像夜的女妖。
慕凝夏全神戒備,靜靜地望着她。
紅蓮輕笑一聲:“慕凝夏,你幹嘛要跑呢?”
她淡淡地應:“你會不知道嗎,紅蓮?”
紅蓮突然飛身而起,手中一道寒光閃過。慕凝夏趕忙抽出身後的打狗棒迎戰,可是懼怕紅蓮渾身的毒性,不敢與她直接接觸。
她弄不明白紅蓮爲什麼要殺她,可是現在根本沒有心思再考慮這個,只能全力對付紅蓮的進攻。可是不知爲什麼,紅蓮一直用武功,她知道紅蓮雖然用毒厲害,可是論起武功必定不是她的對手,而且,她之前被完顏飛折磨,手腳都被長釘穿透,身體肯定還沒有恢復,這樣劇烈的打鬥,她堅持不了多久。
她突然出手一杖擊中紅蓮的胸口,紅蓮的身子彷彿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向後飛去,口中噴出一口鮮血。
慕凝夏一見大驚,急忙撲身過去,在
紅蓮身子撞上巨大的山壁之前將她拉住。可誰料紅蓮身子還沒有挺穩,手中的寒光再次抹向她的頸項,慕凝夏大怒,撤手一棍打在了紅蓮的腹部,她的身子便重重地撞在石頭上,後腦勺磕了一下,石頭上留下濺上的血漬。
之後,紅蓮的身子軟軟地倒了下來,可是雙眸還是帶着幾分邪笑凝視着她。只看得她毛骨悚然,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現在的紅蓮已經毫無殺傷力了,她大概只剩下一口氣了吧。
她依然保持着戒備,低頭俯瞰着她,冷凝地問道:“你爲什麼要殺我?”
紅蓮悽然一笑,接着又有幾分得意:“我沒有要殺你啊。”
她心裡咯噔一下,是啊,她要殺她簡直是易如反掌,只要用上一點什麼毒,她必定不是她的對手,那麼,她這簡直就是自殺的舉動!
她衝口而出:“爲什麼?”
紅蓮虛弱地眨了眨眼,聲音細若蚊哼:“想不想聽一個故事?”
她突然伸手想要去抱住她纖細的身子,語氣有些慌張:“不,我們先回去,等你好了再細細地說給我聽,我現在不想聽。”
“不,”她輕輕地擡起手,攔住她,“趁我現在還清醒,讓我說吧。”
慕凝夏感到自己的眼睛溼潤了,這個一直以來讓她感到有些畏懼的魔教妖女,有着怎樣的故事呢?是什麼讓她會做出逼她殺了自己的舉動呢?
紅蓮輕聲道:“你坐在我旁邊,我現在沒力氣,聲音太小了。”
慕凝夏抽了抽鼻子,順從地坐在了她的身邊。
她笑了笑,於是道:“我出身苗裔,從小被培養成一個蠱女,種蠱、下毒,我一直學的分外認真,也分外有天分。後來,在我十二歲的時候,師父將我送到了日月教,當時的教主領着我見了一個少年,告訴我,他是我要用生命來守護的人……”
慕凝夏靜靜地聽着,大概也猜出了七八分。
她喘了口氣,接着道:“那少年眉目清俊,可是周身卻散發着幽冷冰寒之氣,我當時便看他看得癡了。後來,我便時時跟在他的身邊,一直想要將他捂熱,可是一直也未有任何改變。十六歲那一年……我因爲煉蠱不慎,被毒蟲反噬,需取人血配合着靈藥日日餵養二十一日,而這個人還要是一個武功高強的陽剛男子……那次,是他救了我……”
慕凝夏想着與自己的推算好像還真的是吻合的,不過也未打斷她,繼續安靜地聽着。
“可是,他只是將她看做自己的屬下,捨身喂血相救,不過是看在她多年跟隨自己的份上。她只當他天性冷清,以爲他這一生都不動男女之情,便也滿足於她對他的這點特殊……”她脖頸處緩緩地淌下溫熱的液體,輕輕地伸手揩拭,黏黏膩膩的,帶着一股子腥甜。她不動神色地捏住了手指,接着道,“她答應他冒險到敵人的身邊做奸細,時時爲他提供情報,天真地以爲只要等大功告成,坡敵之日,她回到他身邊,便能夠伴他一生。可是……敵人很狡猾,一方面裝作被騙,一方面利用她傳遞假情報,想要置他們於死地。而她因爲一時的大意,遭到暗算,結果便被敵人鎖了起來,日日鞭笞凌遲,折磨地不成人形,可是她堅信,他一定會來救她……可是,等再見的時候,她卻發現他與自己的距離更加遙遠了……而他”她說着,本來暗淡無光的眼眸落在慕凝夏的臉上,閃動起異樣的光彩,看得慕凝夏心中發毛,“他看上了另外的女子。”
慕凝夏如遭雷擊,急忙搖頭:“我想你是誤會了,我跟衛放只是戰友和朋友的關係,根本沒有什麼男女之情。”
紅蓮冷笑一聲,鄙夷地看着她:“慕凝夏,你真的沒有心肝,因爲你不喜歡他,所以便一個勁兒地否認他對你的感情,將你們說成是朋友,減輕你自己內心的負疚感,理所當然地接受他的好意,他的幫助。”
慕凝夏被她說的真的不樂意了:“你別那麼武斷好不好,我跟衛放光明正大,一直都是惺惺相惜的好朋友、好知己,難道說男女之間就沒有真正的友誼嗎?”
紅蓮聞言,目光有些呆滯,怔怔地看着她,喘口氣道:“你說的是真的?”
慕凝夏有些不耐煩:“你哪隻眼睛看到他喜歡我了?”
紅蓮苦笑:“你還是不瞭解他,他那麼冷情的一個人,倘若不是喜歡你,怎麼可能會要求你把孩子生下來,甚至說要幫你撫養,兩年的時間,一直陪在你們身邊,他臉上從來都是沒有表情的,可是面對着你的時候,卻會不自覺地將眼光放柔,滿含着柔情。”
慕凝夏握緊了手,狠狠地搖了下頭:“你別胡說了。即便是如此,那你爲什麼一定要死呢?”
紅蓮聞言半垂着眼帶着一絲得意地笑道:“即便他再喜歡你,可是你殺了日月教的右護法,所以今生你們註定無緣了,還有,他將會一生都記住我。這樁買賣,我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