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晚膳,果真如旭兒方纔所言,比平常甚至還要再豐盛許多。
耽擱這麼久,飯菜已經有些涼了。也不必過多詢問,機靈的丫鬟們早已趁着主子們說話的間隙,快速拿回後廚又熱了一遍。
大概是因爲今日是旭兒生辰的關係,除了生辰按照習俗,必會吃的龍鬚麪,各式糕點都比從前花樣多了一些,甚至從前趙清顏不允旭兒食用太多的蜂蜜玉子釀也備了整整一壺。
這一桌子的,大多都是小壽星平日裡喜愛,又不能多吃的東西。旭兒自然是高興。
他東吃一口這個,西嘗一口那個。小嘴巴一下子被塞得鼓鼓囊囊,後面伺候的奶孃怕小王爺一着急給嗆着了,時不時便遞上來一點茶水,嘴裡不住絮絮叨叨地提醒他,吃得慢一些,沒人同他搶。
直到旭兒撐得打了個飽嗝兒,這才稍稍將注意力重新轉移到桌上其他兩人身上。
趙清顏單手託着瓷碗,吃相一如既往地斯文秀氣。
而自個兒那師父,整碗的米飯依舊小山似地堆得老高,動也沒動。一雙眼卻是直勾勾地盯着對面的人。眉頭緊蹙,像是能夾死蚊子。
旭兒歪着頭,輕輕“咦”了一聲,覺得這兩個人真是奇怪。
“師父,你不餓麼,老盯着平陽看,就能飽了麼。”
稚嫩而天真的嗓音猝不及防地響起,十七有些發窘地乾咳了一聲,略略別開眼。
趙清顏聽罷,掀了掀眼皮。涼聲道:
“食不言寢不語,管好你自己便是。若是吃夠了,本宮便讓丫鬟把你那一份給撤下去了。”
旭兒一聽,急忙伸出胖手將自己的小碗一把掩住。
他委屈巴巴地扁起嘴,小聲衝着趙清顏嘟囔道:
“今日是旭兒的生辰,平陽怎的還對我這般不留情面……”
而那趙清顏聽了這句,卻是連個眼角風都沒賞給他。
小壽星莫名受冷落感到有些不高興了,旭兒手裡扒拉着碗中的幾顆飯粒兒,氣鼓鼓地小聲埋怨:
“平陽現下真是越來越不疼旭兒了,明明今日是旭兒的生辰,方纔旭兒餓了也不給旭兒吃東西,非要巴巴等着師父回來。現下師父終於回來了,還是一個勁兒地斥責旭兒……”
這話剛一落下,桌上的兩人皆是一怔。
趙清顏顯然沒有預料到旭兒會突然提起這個。
她下意識擡眸,立刻瞧見方纔還有些蔫巴的桌上那人,此時眼神裡似乎帶着一縷熱切的亮光,一瞬不瞬地盯住自己。
被十七這樣一瞧看,趙清顏倒是難得落得有些彆扭起來。
她略不自然地垂下頭去,堪堪掩住兩頰徒然升起的幾絲可疑的紅暈。“莫要胡說,安靜吃你的飯。”
“旭兒哪裡有胡說!”
旭兒瞪大了雙眼,撅起嘴,拔高了嗓音愈發不滿道:“旭兒纔不會說謊,方纔平陽就是一直守在門前,託人問了好幾遍守門的侍衛,十七到底回來了沒有,有沒有見着騎大馬身形高大的人……平陽分明就——”
“住嘴!”
旭兒一張小臉一本正經,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趙清顏方纔說話的樣子。
到了最後,一旁立着的以杏桃爲首的一排小丫鬟回想起方纔那一幕,一個個都忍不住掩嘴偷笑起來。
而另一端,趙清顏的面上卻是一陣紅一陣白,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
偏偏這小傢伙不會識人臉色,又生得一張大嘴巴。在他說出更多不該說的話之前,趙清顏黑了臉,及時沉聲打斷。
“看什麼看,若是你也不想吃了,本宮就命人把這些統統給撤了。”
後面這一句,趙清顏是說給十七聽的。
那十七方纔聽見旭兒口中顛三倒四的一番話,反應了許久,這才明白了是個什麼意思。一想到,原來她竟是盼着自己回來的,當下受寵若驚,歡喜得心都要輕飄起來。
他的眼睛像是牽了根線,情不自禁地黏着她一眨不眨地瞧看。方纔的那股落寞一掃而空,胸臆之間的激動喜悅的心情幾乎是奔涌而來。
他張了張嘴,正想要說些什麼,還沒發出音呢,便瞧見她的面色忽然又冷了下來。瞧上去又不大高興的樣子。
十七一見,哪裡還敢多言,馬上閉上嘴。
他強自壓抑住內心的萬千情緒,聽她的話,捧起自己的碗默默開始扒飯。
而那旭兒被趙清顏冷聲一斥,終於也不說話了。皺着一張包子臉撲進奶孃懷裡委屈嚷嚷了好些時候,這才稍稍消停了一些。
這一餐飯,到了後面,倒是吃得風平浪靜。
旭兒前一陣子被接出去住,又好一陣沒見過十七了,自然同往常一樣賴在十七身上纏了好久。
因爲是他的生辰,今日玩的久了些。等到了亥時,旭兒才依依不捨地同十七道別,哭喪着小臉被奶孃催促着帶下去洗漱了。
十七這小半個月,一直待在軍營之中,承受常人無法承受的勞累。好不容易得了休假,身體其實是疲乏的,但他卻絲毫沒有半分睡意。
這個時候,半月懸空,夜色清朗。風吹得大紅的燈籠不斷搖曳。已經接近亥時末,下人們做完今天的活兒,也收拾收拾回後院歇下了。
馬上便要步入十二月,晚間涼風習習。哈一口氣,便能生出一攏白霧。
這樣冷的夜裡,十七沒有回他的古宅,亦沒有託錦繡閣的下人爲他收拾一間空房出來。旭兒方纔央求他同自己一起睡,十七甚至也哄着騙着給拒絕了。
十七立在趙清顏的屋外已有半個時辰,他盯着那扇緊閉的門扉,左右來回踱步,卻遲遲沒有上前。
都已經到這個時辰了,方纔杏桃最後一次踏進門去,該是伺候了她洗漱更衣。但屋裡的油燈至今還沒有熄。
她也睡不着麼?
她睡不着的時候,會不會也有一點點地想到他?
可是她今夜並沒有喚他進她的寢房。早前用晚膳的時候,她瞧上去已經有點不大高興了。若是他現在擅自闖進去,她會不會又要同他生氣了……
十七透過那薄薄一層窗紙,似乎都可以想象到燭火搖曳下,她那張清麗雅緻的玉顏溫婉柔和的樣子。
他心裡着急,這些天夜以繼日慢慢堆積出來的思念之情,幾乎將他逼瘋。他恨不得立刻衝進門去瞧個真切,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就這樣,不知不覺又是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遠處傳來一陣狗吠,襯得烏壓壓的庭院愈發是寂靜非常。
他不能再繼續等下去了!
他連夜策馬加鞭地趕回來,爲的不就是想好好看她兩眼麼?今天晚上話都沒有好好說上一句。他怎能甘心就這麼回去呢?
自己現下進去,等會兒便說是恰巧路過,瞧見她屋內的亮光便是。若是再不進去,她等會兒當真睡着了,可就真沒機會了……
一想到這裡,十七猛地直起了身。
他深吸了一口撲面而來寒氣,待頭腦清醒了一些之後,終於忍不住一腳踏上石階。
不知是因爲腦袋裡裝的那些念想,還是因爲其他什麼緣故。十七竟覺得步上石階的路格外漫長沉重。當他的手終於覆上門沿,心跳七上八下的,後脊竟冒出了一層薄汗。
推開吧,推開就能瞧見她了。
她若是想要同他生氣,便同他生氣吧。他不吭聲受着便是,現下他是非要見她一面不可了!
十七咬了咬牙,硬着頭皮將門一把推開。
冷風順着門角股股竄入,緊閉的房門被他突兀地打開,發出“吱呀”聲響。沿着那條細縫,漏出一小片彷彿混了薰香味兒的暖黃燭光。
十七猶豫了半晌,入了室內。
外面寒氣襲人,屋裡炭火卻燒得正旺。
冷熱的交替讓他有一瞬的不適,他的前腳剛剛踏入門檻,便有一股子熟悉的幽香猛然間朝他襲來。
玉樣小巧的粉拳猝不及防地狠狠砸向他的胸膛,十七微微一愣,凝神卻是瞧見,燭火下,趙清顏染了幾分怒意的嬌俏面龐。
“你竟如此大膽!竟敢讓本宮白白等了你第二次!”
潔白的貝齒因爲憤意,被她咬得霍霍直響。趙清顏柳眉倒豎,瞪着他的一雙眼幾乎是冒着火。
十七的腦袋卻是在這一瞬間炸開了。
他雙目大睜,呆滯地立在原地,嘴巴張張合合的,竟是半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她、她竟然……她竟然是在等他嗎?
她許久未睡下,竟一直都是在等他的嗎?
這個念頭幾乎讓他的心跳出了嗓子眼,因爲激動,他堂堂一七尺男兒,手腳竟然都開始有一些發抖了。
而另一端,趙清顏見面前的人傻子一樣立在原地。反應過來自己方纔衝動之下,做了什麼之後,頓感顏面盡失,當下愈發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擡起手臂,水袖一揮,又是一拳朝他的胸口毫不客氣地落下去,用上了十成十的力道。
“本宮平日裡待你那樣好,你卻是如此待我,你,你——”
趙清顏氣竭,斥責十七的時候,甚至連自稱都忘了帶。許是因爲氣急了,她的雙頰浮起一抹紅霞般的胭脂色。在燭光婆娑的映襯下,更是襯得面似芙蓉,美豔不可方物。
便是趙清顏用盡了力氣,她的拳頭又小又軟,十七覺察不出一絲的疼痛。
被她混着幽甜香氣的粉拳砸落的地方,反倒是溢出一股子酥癢感,癢得讓他心裡發慌,癢得讓他口乾舌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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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二更!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木頭什麼也不知道。【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