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金陵城。
進入城門之後,展顏走了幾十米,忽然停下腳步來,望着這座熟悉的城市,卻不知該走去哪。
時隔一個多月,再次回到這座城市,只不過是從初秋到了仲秋,城裡就已經完全換了個氣氛。
找了個人打聽,得知就在一個多月前,也就是展顏逃出皇宮的第二天,逍遙王肖煦就已公開宣佈稱帝,而蕭陽的死則成了謎。
就在她當初離開這裡的第二天,便已經換了天下,這或許也是爲什麼金陵城裡的氛圍與從前大不相同的原因吧。
其實這些信息早在之前的路上她就已經聽人說過了,來此打聽不過是爲了再次確認一下。
雖然蕭煦命人對外宣佈展顏已死,但其實暗地裡還在對她進行追捕,所以展顏也不敢在人前顯得太過顯眼,只停頓了一會,她便重新收起心情,循着回憶慢慢往前走。
沒過多久,她便來到了公主府的門前,上面的牌匾已經被摘下,大門緊閉着,從前始終看守在門外的護衛現在也已經被撤了,門前冷冷清清,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蕭條之意。
展顏站在公主府的門前,不知呆了多久,才慢慢往回走去,不知不覺間,竟來到了秦淮河畔。
秋日的涼風,幽幽地從秦淮河上吹來,盪漾着水汽,那樣的冰涼入心。
金秋的陽光從天際鋪灑下來,映着半面江水,豔麗無邊。
秦淮河繁華依舊,無數文人墨客聚集於此,泛舟而遊,品美酒佳餚,看歌舞昇平,河面上傳來歌女曼妙的歌聲,不由令展顏響起了杜牧的那句: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看了一會,展顏又繼續向前走去,卻是來到了飄渺樓的門前,她定定望着上方的牌匾,無數才子佳人從身旁路過,她卻恍若未覺。
聽着從裡面傳來的絲竹之聲,展顏嘆了口氣,正要往回走,耳邊卻突然響起了一陣熟悉的琴音……
德爾狂生耳!偶然間、淄塵京國,烏衣門第。有酒惟澆趙州土,誰會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盡英雄淚……
是那首《金縷曲》。
展顏猛然停住腳步,霎時間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這個琴聲她當初只在這裡聽過一次,只是彈琴的人早已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而如今,當一切都已變得物是人非時,她再次來到這裡,沒想到還能聽見相同的琴聲。
展顏並沒有走進去,只是定定站在那裡,直到一曲畢,琴聲停止,餘音彷彿還繚繞在耳邊,最後伴着幽幽的秋風吹散在了那片波光粼粼的旖旎河面上。
過了許久,展顏再擡起眼來,正看見從裡面走出來的翩翩佳公子。
秦晚風。
秦晚風走出來,來到展顏面前,靜靜微笑對她道:“許久不見,展顏兄過得可還好?”
也許是受到了情緒的影響,展顏的神情有些怔忡,過了一會纔回過神來,向他微微點了點頭,隨即又想到了什麼,問道:“你不是離開金陵了,怎麼又
回來了?”
秦晚風淡淡道:“此事說來話長。”他向左右瞟了一眼,“展顏兄不進來談麼?”
展顏這纔想起想現在還站在別人門口,也沒說什麼,便跟着他進去了。
依舊是二樓從前的那間雅間,案桌上放着把琴,應該就是他方纔彈奏的那把。
展顏突然想起秦晚風曾經爲了給她帶話送來的那把琴,她走的時候那把琴還留在公主府,只是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她記得那把琴是秦晚風一直隨身攜帶的,想必對他來說非常珍貴,只是現在想要再找回,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想到此,展顏有些歉疚的開口道:“對了,你上次託人帶給我的那把琴……”
秦晚風知道她想要說什麼,只是笑了笑,道:“無妨,那把琴我當初設計機關的時候,便已將它損壞,就算找回來,也彈不出從前的感覺了,將它送給公主也不過是爲了傳遞信息,如今沒了便沒了吧,我也未想過有一天要將它要回,公主不必介懷。”
聽他這麼說,展顏也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氣氛彷彿一下子變得沉默,也許是這段時間的經歷讓展顏的心變得有些沉重。
秦晚風似乎能察覺到展顏的心情,望着她有些憔悴清減的臉頰,其實方纔他便能看出,她這段時間應該過得不好,她從宮中逃出來的事情他也聽人說過了,雖然外面都宣佈着她已死去的消息,但秦晚風知道那並不是真的。
只是不知道她這段時間去了哪裡,經歷了什麼,最後又爲什麼會孤身一人回到金陵。
雖然心中壓着許多疑惑,但秦晚風並沒有問出來,只是默默替她斟了杯熱茶遞過去,陪着她不說話。
不管這一個多月展顏去了哪裡,但想必蕭陽的死,以及宮中的變動,給展顏帶來了不少傷害,否則她今日不會一臉緬懷的回到這裡。
展顏接過茶杯,對他道了聲謝,纔將心思回到眼前,問道:“對了,你怎麼又來到了這裡?”
秦晚風微微一笑,道:“我其實早在一個多月前便已經回來了。”
一個多月前?
展顏心中一怔:那不是宮中出事,她逃離金陵的那段日子嗎?
他記得當初秦晚風之所以選擇離開,其中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因爲他預測到下面會發生的政治鉅變,爲了避開這個風口浪尖,所以秦晚風不惜與他父親鬧翻而選擇乘風而去,可是他爲什麼又要在那個時候回來?
秦晚風有些無奈的笑了笑,道:“我回來卻是爲了我父親。”
蕭陽一死,蕭煦稱帝,宮中的官員職位必定會發生巨大的變動,秦正君身爲丞相,卻也同樣野心勃勃,蕭煦不會看不出來,以他陰狠毒辣的風格,絕對不會輕易放過秦正君。
縱然再怎麼不願意,他還是無法放下在這個在世上與他唯一血肉相連的親人,所以即便是面對着他最討厭的政治爭鬥,他還是回來了。
望着他有些苦澀的笑容,展顏心中也是微感澀然,秦晚風本是灑脫不羈的性格,卻因爲他的身份成了他永
遠的束縛。
展顏張了張口,問道:“那……他現在怎麼樣了?”
秦晚風淡然道:“新帝本是要殺了他,但眼下也是隻革了他的官職,沒收了府邸。”
他嘆了口氣,語氣反而多了絲輕鬆,卻又有着某種悵然,兩種情緒結合在一起非常矛盾:“其實這種結果倒是我最希望的,這樣就能永遠離開那些陰謀鬥爭了,只是,我父親一時難以承受,如今病倒了。”
展顏微微扯了扯嘴脣,猶豫了一下才試着安慰道:“你也不必太過憂心,他只是需要時間去接受,我想總有一天他會想通的,也會明白你的苦心。”
一夕之間從高高在上的丞相跌落成平民,換作大多數人都會難以接受,尤其是像秦正君那種費勁了心思對皇位覬覦的人,受到這樣的打擊會病倒也是很正常的,雖然展顏對他的印象並不好,但看在他是秦晚風父親的份上,還是儘量安危。
秦晚風只是笑了笑,道:“但願吧。”語氣中卻透露着一種無力。
“對了。”他忽然調轉語氣,問道:“公主這次回到金陵,是爲了什麼?”
展顏垂下了眼眸,望着杯子中的茶水,目光卻彷彿透過裡面穿越到了很遙遠的地方。
過了一會,她才擡起頭來,道:“我現在已經不是公主了,以後你不要這樣叫我了吧。”
見她雖然神情有些低落,眼中卻並沒有因爲失去地位而感到絕望沮喪,秦晚風靜靜看了她一會,才微笑道:“好,展顏兄。”
展顏笑了笑,道:“我這次來金陵……其實也並非了什麼事情,只是不知道該去哪,所以就想回來看看。”雖然那些都是她所不想看到的。
頓了頓,她看向秦晚風道:“方纔我正不知要去往何處,沒想到就在這裡遇見了你。”
秦晚風望了眼窗外的秦淮泊船,對展顏道:“展顏兄,你知不知現在回來實在太非常危險了,新帝還在暗中對你進行大肆追殺,你這個時候回金陵,可是往虎口裡送羊啊。”
展顏只是笑了笑,她又何嘗不知道。
過了會,秦晚風才終於提到了他從見到展顏起就一直疑惑的問題,他道:“展顏兄,我卻是很奇怪你這段時間去了哪裡,不知道可否告知?”
展顏怔了怔,沉默了少許,最後還是將一路上的經歷說給了秦晚風聽。
展顏講得很慢,秦晚風也聽得很認真,回憶伴隨着夕陽慢慢下沉,在秦淮河上撒下餘暉,照着溫柔的水波,所有的話語最後彷彿也飄散在了上面。
聽展顏講完後,秦晚風沉默了許久,才感嘆道:“想不到才這麼短短的數十日時間,展顏兄竟經歷了這麼多九死一生的事情,難怪我方纔見着你,總覺得你與從前有些不同了。”
秦晚風說完這些,卻見展顏的神情有些鬱郁,似方纔的記憶喚起了她什麼不愉快的事,秦晚風心中瞭然,知道她是在擔心蘇湛,他笑了笑,寬慰道:“其實你不必太擔心駙馬,以我對他的瞭解,蘇湛應該早已脫險,此刻定然沒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