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節糊塗賬

宋江聽取老父的話,對殺人放火受招安的設想泄了氣,對未來陷入茫然,沒了目標,一想到自己一生會如鄉下愚民泥腿子一樣平凡渺小,渾渾噩噩憋屈勞碌而默默無聞活着,又默默無聞死去,不禁心灰意冷,百無聊賴,有心喪若死之感......

他對當強盜謀官途這條路不抱希望,如此容易失去信心,如此輕易放棄,真論起來卻是要歸於趙嶽。

是趙嶽的戰略計劃把民間甚至朝廷的能人異士有志之士以商業經濟的、政治宣傳的、軍事的.....各種手段逐步吸引、鼓動、招收、重新教化改造.....甚至以刺客的、強盜的、戰爭的直接暴力手段強梆到國外去了,又以各種手段和機會把那些遺漏的有性格或品行大缺陷卻也有本事的朝野兇徒強者弄到了梁山或二龍山,大宋正直義氣人士少得可憐,去年再一大規模仔細一掃,連那些雖然迂腐卻有良知有爲民心的以當地叛逃民衆和將士自己鑑別認可挑選的宋官吏地主士紳系統人員也捲走了,宋王朝可用的義士就更幾乎絕根了。剩下的寥寥幾個也基本屬於是海盜帝國戰略計劃故意留下的......而在此之前,對災前的宋江而言,民間那些兇惡的卻有本事可用的好漢人手也很難收到了,想走造反謀富貴路子的強徒都已經在田虎、王慶和江南隱匿的方臘那任職積極大幹了,河北、山東、山西.....北方大地已經幾乎沒有及時雨宋江的名聲可折服收下的好漢小弟了,他出來的太晚了,連趙嶽對他都不寄予太大希望一忙就忘了,他又能有什麼信心?能雄心勃勃指望什麼?

但,他不甘於平凡,想威風凜凜掌權一展自負的才華壯志手腕,也是趙嶽有心成全他,也只有趙嶽能成全他.......

去年那時,他並不知道老於世故的父親精明的勸阻是錯的,並不知道自己自負的對於世道人心的把握的精明也是錯的,並不知道這一死心退縮算的其實是筆糊塗賬,不知不覺走了糊塗路,更不會知道面前正有一場驚天大變要發生,而他老實藏家中也正面臨着一場劫難折磨.........這或許就是若成大事,天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

就在宋江斬斷妄念穩下心,悶悶不樂藏匿家中無聊閒呆着不久,突然海盜侵宋了,正瘋狂迅猛搶掠江南和北方沿海......

驚聞這一消息,宋江驚駭於神秘海盜的實力、戰鬥力、對宋人的感召力吸引力以及相關的對宋王朝必然形成的巨大禍害能力......但驚駭後也就那樣,很快平靜了......他只是個小民,而且是個揹負殺人重罪的逃犯,就算有心報國又能做什麼?

什麼也做不了。

對海盜的高效搶掠也不必擔憂在意。

海盜禍害的是沿海和方便大船進出的地區,宋家莊在內地既不靠海,也無大江大河經過,海盜搶得再兇再能耐也威脅不到宋家莊這來.......海盜與宋家利益不相干,那麼就可以當它不是事,甚至可以忽略它就當是根本不存在。

宋江只是更鬱悶了.........

天下風雲迭起,正是我輩大好男兒一展壯志叱吒風雲橫行天下力挽乾坤之時,卻居然沒他大名鼎鼎孝義黑三郎山東及時雨的份........他宋江這樣的能人居然象個大宋社會最低賤最普通最無能的鄉野草民愚蠢泥腿子那樣對發生的一切只能默默旁觀幹看着.......不,不,不......他連愚民泥腿子都不如。愚民尚且有自由,能聚堆閒聊聊天下大事,而他連面都不敢露......

宋江外表是平靜的,尤其是在老父面前總是滿臉輕鬆笑容.....他確實是孝子.......內心卻火燒火燎般.......只憋也難受得不行。

但不久,他就不用難受了,或者說是顧不上難受了。

弟弟宋清從外面回來皺眉對他和宋太公說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啊.......精明的宋太公頓時緊張起來,宋江也警惕起來,開始留意本地的變化,然後就驚聞朝廷派的負責緊急北上阻擊和追剿清真山流寇的十萬大軍以通海盜重罪對山東沿途州府縣的大戶大肆抄家殺人......不審不問,不分青紅皁白,就那麼直接撲上門殺抄了......連和當地官方勾結緊密的大戶甚至當官致仕在家在朝中有強大靠山關係網的極體面有勢力的士紳都一樣隨便就殺抄了.......京城禁軍竟然比強盜還狠......

更可怕的是,不久後,本地州城的官兵突然就反了,和城中大量盲目衝動的百姓瘋了一樣滿城殺人搶掠,殺了往日傲慢高高在上的知州、通判、兵馬都監......大舉叛逃,叛軍回鄉下的家匯聚家人逃走,災難隨即漫延鄉下,據說縣鄉的地主士紳也開始遭難,搶掠殺人....報復當地大戶的是最熟知也是最積極明確有力最怨憤兇狠的,正是本縣本村的好使的牛馬一樣的老實麻木百姓。宋家莊沒人當兵能叛逃,但,風潮一起,這種災難恐怕隨時也會在宋家莊發生.........

宋太公和宋江反應及快,也是猝不及防,慌亂無措,聽了專門在外地盯着消息的王四倉皇跑回來的彙報,當即果斷草草收拾了些生活所需,架家中的騾馬車帶了,趁着本村及附近的人或許還沒獲悉消息跟着陷入動盪,當晚就摸黑悄悄溜出了村,由王四隨護着逃匿到了附近山中潛伏起來,自己弄了個草棚子湊合着住下,反正當時正是夏收後只有炎熱雨水蚊子,這山太平常也沒有需要害怕的野獸.........沒什麼不好對付對付過些日子的.......

災後回到家,滿心慶幸的宋江一家傻眼了。

家中一切能讓人看上眼並方便搬走的東西都沒了,剛夏收豐收的糧食,沒了,連宋家一代代積累暗藏的用於萬一遭個什麼難而復興家族的儲備金銀也沒了,藏在很深的地下的窖子,這居然都能發現並挖掘了......要知道這個家族秘密只有宋太公和要繼承家業的宋江才知道,就連親兒子小兒子宋清都不知.......

驚怒心傷......然後有了些安慰。藏在馬棚那地中的近萬貫罐藏的銅錢還在,幸好沒被發現......

這就意味着宋家還是富戶,還能好日子過下去,何況本地的人叛逃了太多,拋下大量田地房產,這都是無主的,官府顧不上吞併的,而且爲了收復和安定民心,官府不得不認可百姓私自霸佔了......本來只能算是當地不起眼的小地主的宋家,這下田產增多了很多.......

大宋盛世社會,大地主士紳,家族有的田地那都是不論畝而論萬頃的,動不動就是幾萬甚至幾十萬傾,擁湖括山,連州過府,常常同時擁有礦產;趙岳家就有上萬傾......這纔可以有資格說我是大地主。

堪稱中檔地主的,家中都是論千畝的算田地,而且多是當地良田。

田地不論糟好都算,總共不過千畝的只能算小地主。

這就是趙岳家全力並有效推動了大宋天下的農牧業大發展,可天下的百姓仍然窮困者太多,甚至有點天災等遭難形成的流民編的廂軍不減反增的根本原因。

宋國富裕繁華之極,但只是百分之一到五的極少數人富,無非是當官的當城鄉大戶豪強的,既有權有勢的纔有真正的好日子過。餘者仍是歷史不變的窮光蛋。所謂值得驕傲自豪的富強盛世,只是民衆被愚弄引導的瞎樂觀瞎樂呵。

要知道,爲扭轉大漢民族萬古不變的生存環境,趙岳家不但近乎免費普及新糧食蔬菜水果品種.....免費推廣耕種蓄養技術,甚至不惜代價地悄悄散播推廣從世界各地弄到的優良牧草,比如黑麥草、白或紅三葉草、三葉豆、皇竹草.......光是紫苜蓿等苜蓿類就有多種,.適宜荒漠草原能有效綠化荒漠抵制土地沙漠化的抗旱抗鹽鹹.......喀什蒿、高羊茅......等植物更是大力散播........滄趙商務在過去的全國性廣開產業的十多年間,賺錢、巧妙推廣新式教育新思想見識、發現和吸納培養人才........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重點就是改變中國各地日益退化惡劣或對提高人們生活沒用的植被情況,曾經幾乎遍佈全國的直接間接商點礦產點.....都在悄然選擇合適的無主荒山野地種下適宜或試驗的牧草,商隊也在沿途悄然種植下.......也不用多費勁,草這玩藝你種下一片就能隨根隨風隨野獸漫延好遠,選擇性多種幾處就能慢慢漫延荒原深山......宋人不識這些異域牧草,不知其來之不易和珍貴卻無形中受益,牲畜自己知道那個草好吃利於成長,民間的畜牧飼養業得到空前大發展,牛羊豬雞......多了,最窮困百姓也終於能知道肉是什麼味了,體質增強.......驢馬也多了.......大漢民族的祖地在悄然向優良方向越來越快的變化,比如,如今在西軍和大宋內地之間形成的廣大無人區已經成了野草瘋長的優良牧場。

可惜,趙岳家的努力富裕的永遠只是宋王朝那些權勢家。環境的優良改變,讓統治者只會更貪婪更不知足......趙嶽只稍一引動了一下居然就暴發了全國性百姓瘋狂大叛逃,最根本的原因就在於此。人們有了聽聞的海盜帝國美好公平....對比,對大宋就失望了,甚至被愚弄盤剝奴役逼迫得熬不下去了,不得不含淚拋棄祖祖輩輩生我養我的故土.........

趙岳家這麼久堅持不懈的默然然努力與巨大付出也就有了收穫的喜悅......人口民心得到了,大宋積累上百年的以及滄趙推動新形成的所有財富也被席捲一空全到了滄趙帝國,等於還是回到了趙岳家,科技新時代的新帝國徹底成形。

因果有循環。對本國本民族慈悲英明終有報,罪孽也終有懲罰.......

話說回來了,也正是宋江家只是小地主,表面並不有多富裕可圖,往日爲人也不算惡,不象常見的地主士紳那樣窮極奴役搜刮,不招人恨,宋太公又精明地並沒有倉皇卷着金銀財寶這等最招人眼紅最容易招致殺身之禍的財富笨重艱難地潛逃,宋家莊人才沒有立即兇狠撲向宋家或乾脆悍然截殺宋家,讓宋家能悄悄逃走.....並非宋家莊人一點不知道外面的叛逃,那可是席捲天地一般的狂潮,動靜大得很,消息傳播得驚人快........

宋太公在心痛錢財糧食損失之餘嘆口氣,私下對宋江說:“丟了的咱家儲備就當是花去買了這些地了.......”

也只能如此自我安慰。

在宋江一家看來,這次太嚇人的意外災難對宋家而言是禍福兼而有之。

他們在算糊塗賬,壓根兒就沒想過宋家名聲不惡完全可以就勢甚至能領導本莊隨狂潮流去滄趙帝國,若是去了或被捲去了,不但能從此脫離遲早要在故土上演的天傾血洗滲人戰亂大災,過上滄趙帝國纔能有的公平清正社會環境下的科技時代有無限可能的幸福美好悠然生活,而且也能保住家族財富,在滄趙帝國起步就能比宋國逃去的普通公民的底子厚實........他們厭惡海盜國,從骨子裡瞧不起海盜國這樣的“歪門邪道”建立的國度。

他們忠心的是所謂寬厚仁德正統漢家的宋王朝,說到底他們也是宋國既得利益集團成員,雖然在貪婪不斷侵蝕這個國家的支柱,甚至在心安理得當害民最終也必然害得國滅的禍害,但擁戴的仍然是帶給並保障他們利益的宋國。

在他們眼裡海盜帝國靠兇殘暴力和歪門邪道起家,不是正途,嗯,儒教迂腐傳統理念定義的非正途,斷定雖猖狂一時卻必不得長久,甚至極可能說敗就轉眼亡國化爲歷史上又一個可笑的煙塵往事了......就沒想過,北方野人單純靠野獸般的野蠻暴力卻就是能踩倒儒家君子詩書風流文明先進正義正統的大漢王朝,成爲高貴的統治者......

他們信奉的正義必勝、道德必勝......只是儒教思想下腦子鏽逗了的本民族纔會相信的虛榮空談。

所謂的正義、所謂的品德高尚.....在野蠻兇殘面前不堪一擊,每當面對外敵的這種無恥兇橫,總是束手無策,可笑的堅持所謂的正義光明善良,等着被動挨打挨殺搶和奴役,或爭當漢奸........中國人尤其是在近代史上吃這種虧吃得太多太慘了........

象宋江家這樣的,還有.....武功天下少有的盧俊義........

他們都是強者,至少是當代不多的有知識的人聰明人,但在時代轉變中總是算糊塗賬,自負地走着糊塗路........

宋江家無論是喜是悲憤,這種情緒都沒能持續多久,今年的災難還遠遠並沒完,眼下面臨的一個大難題就讓他們愁得要死。這地是多了很多,可是沒人耕種管理,更沒人收穫,秋收卻到了啊......佃戶和宋家僱傭的平時爲宋家一家光棍做飯洗衣挑水.....的人手全沒了,不是跑了就是自己佔了房產田地自己當地主老闆自己當大爺了,誰還會給別人家當苦力.........

看着一片片成熟的玉米地、一片片枯黃殘綠的土豆地,一片片豆子.......宋江家爺三抱頭哀嘆失聲,這麼多莊稼怎麼收進家啊?累死也幹不過來啊.......焦慮難受得想死......更可慮的是以後怎麼辦?

自己種?

先不說地主老爺少爺能不能吃那個苦。種不過來啊,那不是白有這麼多良田,還得向官府納糧交稅?

被宋江耍得忠心耿耿的保鏢僕從王四也徹底傻眼無語,滿臉的痛苦疑慮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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