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福晉好像不願搭理您。”寶清在海蘭珠耳邊輕輕說,“難道她心裡頭還在恨您?”
海蘭珠一笑:“沒事的,過幾天一定好了。”
寶清嘀咕:“那要幾天吶?這明明都大半個月了。”
海蘭珠不以爲然,帶着寶清來到清寧宮,彼時大玉兒是坐在哲哲身邊的,見她來了,便也起身侍立。
婢女們退下,二人一左一右站在哲哲面前,哲哲看了半晌,嘆道:“你們倆,打算一輩子不說話了?”
海蘭珠不語,大玉兒更是將目光稍稍瞥向另一側。
哲哲氣道:“玉兒,你縱然萬般委屈,大汗也處處順着你縱容你,你還要怎麼樣才能滿意?”
大玉兒依舊彆着臉,不理會,彷彿也不在乎。
哲哲又看海蘭珠:“你是姐姐,讓着她些,自己的妹妹,怎麼不好哄?”
海蘭珠道了聲“是”,可她還沒開口,大玉兒就道:“從今往後,你是你,我是我,各自過好自己的日子,誰也不必讓着誰,也不必對誰卑躬屈膝,我不想出了什麼事,他跑來責備是我欺負你。”
“玉兒,你怎麼說話的,誰又是‘他’,你連大汗都不敬嗎?”哲哲呵斥。
大玉兒通的一聲跪下:“姑姑,我錯了,請您責罰。”
“你,你……”哲哲一口氣差點接不上。
“姑姑,您別生氣。”海蘭珠見哲哲氣得都說不出話了,趕緊上來勸,看着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妹妹,海蘭珠心裡什麼都明白,便道,“玉兒,你退下吧。”
大玉兒卻是聽話的,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到底是心疼姑姑,還是在聽姐姐的話,她爬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門外有宮人在掃雪,見玉福晉出來,都放下掃把行禮,她大步地走,故意往雪地裡踩,沾溼了鞋襪,沾得袍子上都是雪。
“玉兒。”身後傳來姐姐的聲音,是海蘭珠在喊她。
大玉兒不自覺地停下了,再要走時,海蘭珠已經追過來,拉住了她的手。
姐姐的手是涼的,那麼暖的屋子裡站了半天,手還這麼冷,大玉兒轉身看,在姐姐的髮鬢邊,看見了一朵紅花。
她已經放下了對亡夫的悼念,是嗎?
大玉兒是高興的,她不願姐姐一輩子活在悲傷裡,可結果讓姐姐重新活過來的人,竟然是她最愛的男人。
皇太極真是很了不起,可大玉兒並不希望他在這種事上有本事,事情到了這一步,說什麼都沒用了。
“玉兒,對不起……”海蘭珠眼中含淚,“姐姐,一輩子都對不起你。”
“何必說這樣的話,你的眼淚會是他心頭的血,我不希望我悲哀到了,要讓他來質問我爲什麼欺負你。”大玉兒輕輕甩開了姐姐的手,“從今往後,你我都好好活着吧。”
“玉兒……”海蘭珠心如刀絞,再次抓住了妹妹的手。
“你的身體好嗎,吃了那種藥,往後還能生孩子嗎?”大玉兒卻沒頭沒腦地,問了這句話。
海蘭珠驚愕地看着她,滿眼的愧疚和不忍。
“姐姐是愛上了他,纔會留下的對嗎?”大玉兒依然狠心地抽回了手,“我知道,你不想搶我的男人,可偏偏,他是我最愛的人。”
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海蘭珠什麼都說不出,她無法殘忍地對妹妹說,我愛上了你的男人。
大玉兒的眼淚忍住了,可她的心彷彿在滴血。
“小孩子愛往泥塘裡踩,可長大了就再也不會這麼幹,人都是這樣,也許這輩子,就這兩年,我會這麼驕傲,把自己對他的情意看得比天還大。偏偏姐姐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可不論現實變成什麼樣,我也不會後悔,我會繼續守下去,哪怕明天他就拋棄了我,我也不會後悔。”
大玉兒往後退了幾步:“往後你是你,我是我。”
海蘭珠顫抖的身體,漸漸平靜了,她努力地忍住了眼淚。
“姐姐,你也別後悔,我知道,他喜歡你。”
淒涼的笑容,出現在臉上,大玉兒以爲自己笑得很灑脫,卻不知早已寫滿了苦澀。
她走開了,丟下姐姐,從一羣茫然的宮人面前走過,回到那屬於她方寸宮閣裡。
寶清跑來,將風衣給海蘭珠披上,攙扶着她說:“福晉,咱們回去吧,好些人看着呢。”
海蘭珠恍然醒來,見那一雙雙迷茫又好奇的眼睛,生怕他們胡亂地傳說什麼,再惹得皇太極誤會玉兒,便趕緊跟着寶清離開。
這邊廂,竇土門福晉本是要出來,因見這姐妹倆在當院說話,愣是沒敢出現,這會兒她們都散了,才跑來表妹的屋子,見扎魯特氏果然站在窗下,正一臉得意。
竇土門福晉問:“大汗沒有爲難你嗎?”
扎魯特氏這才露出幾分後怕,卻又冷笑:“海蘭珠那柔弱樣兒,皇太極不就是稀罕她楚楚可憐嗎?那樣的人,若是在男人面前挑唆告狀說狠話,不就是毀了她自己的模樣?她不會的,只怕就算皇太極問,她也隨便找個藉口敷衍過去。”
竇土門福晉勸道:“就算是這樣,你也別再胡鬧,你自己想想,皇太極對你能有幾分看重?你我不過是棋子罷了,你也就是運氣好,一下子就懷上了。”
扎魯特氏坐下來,摸着肚子得意洋洋地笑道:“我的黴運都結束了,要開始走好運,說不定就是我的兒子將來就繼承汗位,到時候我就是太后,姐姐,有我在別怕沒人照顧你。”
竇土門福晉卻冷冷道:“明年大福晉就來了,這裡只有五間房子,不知會是哪一個給她挪位置,皇太極必定不會委屈她。”
“大福晉?”扎魯特氏皺眉想了想,問道,“你是說娜木鐘?”
竇土門福晉頷首:“她就要來了,往後你見了她,還是規矩一些的好。”
扎魯特氏冷笑:“我又不是林丹汗的妾,姐姐怕她,我可不怕。”她又好奇地問,“她若真的來,會把那遺腹子一道帶來嗎?”
此刻,大玉兒回到自己的屋子,蘇麻喇已經爲她將沾溼的鞋襪都換下,沾了雪的袍子也脫了,雅圖拿自己的小被子給額娘捂着,窩在她懷裡一動不動。
大玉兒給蘇麻喇遞眼色,問她孩子怎麼了,蘇麻喇湊上來輕聲說:“小格格方纔問奴婢,您和姨媽爲什麼不說話。”
大玉兒一愣,昨晚明明說的好好的,只怕雅圖當時答應不管大人的事,只是爲了讓自己高興,可她心裡還是在擔心額娘和姨媽。
“你怎麼說?”大玉兒問。
“奴婢說是小格格自己沒看見,你們好着呢。”蘇麻喇應道。
這回答,不好也不壞,大玉兒命蘇麻喇退下,抱起雅圖親了親,小丫頭也抱着額孃親了親,溫柔地摸摸大玉兒的眼睛說:“額娘不哭。”
大玉兒笑道:“額娘沒有哭。”
雅圖微微撅着嘴:“額娘撒謊,阿瑪說過不可以撒謊,撒謊要打屁股。”
大玉兒拍拍她的屁股:“小壞蛋,敢拿你阿瑪來壓我?”
她抱着女兒,想着雅圖說的話,皇太極偶爾還是會教導女兒幾句,也是因爲阿瑪出現的太少,他說的話,孩子們都會用心記着。
不要撒謊,是啊,她沒有撒謊,她對姐姐和皇太極說的每一句,都是真心話。
這會兒姐姐在做什麼,寶清會安撫她嗎,她哭了嗎,皇太極若是知道了,會趕來看她嗎?
大玉兒不自覺地抱緊了女兒,她多希望雅圖將來,可以有一個男人,一輩子只愛着她一個人。
很快,膳房裡的人往內宮來,將各處的膳食趁熱送到主子們的跟前,大玉兒這邊養着三個小格格,自然什麼都比旁人多些,但今天格外的多,她心裡正奇怪,吃飯的人就來了。
皇太極一進門,雅圖就跑向阿瑪,拉着阿瑪進來,要他坐在額孃的身邊,五歲的小姑娘,真是懂事的叫人心疼,她竟然拉着阿圖說:“我們去和大姐姐一道吃飯。”
皇太極立刻就答應:“去大額娘那兒,乖乖的,不要吵鬧。”
乳母們趕緊上前將小格格們裹嚴實,抱着往清寧宮去了。
皇太極餓了,大抵是早上沒吃好,又或是哲哲當時說的話讓他沒胃口,炙羊肉兩筷子塞進嘴裡,嚼沒幾下就嚥了。
“吃慢點,小心頂着了。”大玉兒將用海蔘熬的米湯送到他面前,“你慢些吃。”
皇太極愜意地喝了湯,說道:“聽說你又把哲哲氣得悶着了?”
大玉兒立刻低下頭:“我可不敢。”
皇太極輕哼:“你還有什麼不敢的?”
大玉兒道:“那我也不是故意的。”她擡起頭來,一臉驕傲,“你不是來吃飯,是來爲姑姑責備我的嗎?你又要打我一頓,去給姑姑解氣嗎?”
這些日子,大玉兒不再在姑姑和大福晉的稱呼裡糾結了,皇太極也不覺得彆扭,但其實很多話,他很想對哲哲說,卻無法開口去傷害那樣爲自己周全着想的好女人,玉兒能去對她姑姑講明白,並不是件壞事。
“下不爲例。”皇太極道,“我過來做做樣子,下午不去見哲哲,陪個不是,聽見了嗎?”
“我不去。”
“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