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昭忙跟着跪下,向太皇太后道:“臣妾未能約束家人,讓他們做出糊塗事,給皇上和朝廷添亂,亦是臣妾之過,求太皇太后降罪於臣妾。”
太后在一旁道:“昭妃在宮中,恭順柔和、勤勞能幹,是再好不過的孩子。我不懂什麼朝政,可是心疼這孩子,還望你們能改了,別拖累她。”
她說罷,起身道:“靈昭,陪我出去走走吧。”
靈昭不置可否,擡眸看了眼威嚴無比的太皇太后,玉兒鬆口:“去吧,坐半天了,一會兒我也來散散。”
太后便向靈昭伸出手,將她帶了出去。
遏必隆的夫人和長媳,瑟瑟發抖地跪伏在殿中央,玉兒冷聲道:“昭妃不在了,我就明說幾句,你們都是枕邊人,很明白自己的丈夫都做了些什麼勾當,能保存性命乃至體面,真真是昭妃在宮內力挽狂瀾。可她不能干預朝政,也無法左右皇上的決定,之所以能保下你們,是因爲她好,因爲人人都心疼她。”
嫡夫人是繼室,和長媳幾乎差不多年紀,二人伏在地上,半句話也不敢說,這一次動盪能活下來,她們早已謝天謝地。
雖然進宮前,遏必隆就說,太皇太后若出面訓斥,那纔是表明她和皇帝放過了鈕祜祿一家,可真到了跟前,面對至高無上的威嚴和怒意,還是叫她們嚇得魂飛魄散。
玉兒道:“再多的話,也不必說了,望你們能好自爲之。今晚的中秋宴上,要體面大方些,皇上既然赦免了你們,往後只管忠君報國,老老實實做人。”
婆媳倆齊齊叩謝皇恩,但仍是伏在地上不敢動,玉兒便對蘇麻喇說:“她們去哪兒了,我一道去走走,坐半天腰痠背疼的。”
蘇麻喇上前攙扶格格,一面使眼色命手下看着二位夫人,她們主僕離去後,宮女們便恭敬地來請婆媳倆離宮。
遏必隆的夫人伏在地上,哭着說:“我、我動不了了……”
慈寧宮前的花園裡,太后帶着靈昭散步,見園中幾乎沒怎麼佈置,問道:“各處都張燈結綵,怎麼這裡連一盞燈都沒掛上。”
靈昭說:“太皇太后最愛自然風光,再華美的宮燈宮花,都不及四季風光,宮裡要擺宴,不得不體面,臣妾就想把這一處清淨自然,留給太皇太后。”
“你這孩子。”太后心疼地說,“靈昭啊,聽我一句話,把你的家人族人都放下,從此安安心心做皇妃,玄燁是個重情重義的孩子,他絕不會虧待你。”
“是,臣妾聽您的話。”靈昭垂下眼眸。
“我雖是太后,可自知無權無能耐,什麼也幫不了你。”太后道,“可你放心,我也絕不會讓人欺負你,好歹皇上還叫我一聲皇額娘。”
靈昭哽咽:“臣妾何德何能……”
太后道:“好了,別哭,皇額娘過來了。”
說罷,二人迎上前,玉兒笑悠悠對靈昭說:“你忙去吧,有太后陪着我,我知道你記掛着今晚的宴席,去吧。”
靈昭也不堅持,的確有很多事等着她去敦促和拿主意,見太皇太后不提嫡母和長嫂,她也不敢多嘴,行禮後便辭了。
看着靈昭走遠,太后上前攙扶玉兒,道:“額娘,我把您要我說的話,都說了。”
玉兒頷首,帶着太后繼續往園子裡逛,語重心長地說:“你有個貼心的孩子在身邊,是好事,但昭妃肩上的包袱太重,這孩子性子又軸,你也要多留個心眼。”
太后坦言:“額娘,您是不是擔心我偏心靈昭,對皇后不公,甚至爲了幫她而做出傷害皇后的事。”
玉兒嗔笑:“你若有這個本事,我倒是安心了,我是怕你不知不覺叫人賣了,我怕別人傷害你。”
太后眼眶泛紅,說:“靈昭雖是妾,也是元曦的兒媳婦,我什麼也做不了,就替元曦疼一疼靈昭,也是報答她了。”
玉兒望向天空,感慨道:“罷了,她若活着,也會天天在思念中受折磨,絢爛輝煌、敢愛敢恨的一生,縱然短暫,她也不白活一場。”
說到這些,玉兒突然想起:“舒舒呢?皇后呢?”
蘇麻喇笑道:“在內殿休息呢,剛纔奴婢就想說,怎麼大家都走了,把皇后撂下了呀。”
玉兒略思量,吩咐蘇麻喇:“我想回去看一眼,你吩咐下去,別驚動她。”
蘇麻喇沒敢問格格是何用意,還是安排下去,不久後送玉兒回到了慈寧宮,主僕倆悄悄走進內殿。
然而眼中所見,舒舒正用絲帕,小心翼翼地擦拭那一套水晶西洋棋。
擦過的和沒擦過的對半分,地上脫下的鞋子整齊地擺放着,她身下的坐墊也紋絲不亂,很顯然,她在這裡坐半天沒挪動。
玉兒笑道:“孩子,你這麼盤坐着,肚子不難受嗎,腿還能盤起來?”
舒舒要起身行禮,被蘇麻喇攔下,玉兒嗔道:“早就要你免禮了,還假模假樣。”
“皇祖母這話,要是叫皇上聽見,他能欺負孫兒好幾天。”舒舒說,“現在他就逮不着機會欺負我,心裡可勁憋着壞主意。”
玉兒笑道:“他不敢。”
舒舒問:“皇祖母,賓客都散了嗎?”
玉兒頷首:“都散了,福全家的我也叫她先回去,在自己家才能好好休息,陪着我應付了半天,怪累的。”
擡眸見舒舒向外張望,玉兒問:“找誰?”
舒舒笑道:“皇祖母,傾弦呢。”
玉兒恍然,問蘇麻喇:“那丫頭呢?”
蘇麻喇道:“說是去寧壽宮後院,給太嬪太貴人請安了,您忘了?”
玉兒搖頭,吩咐蘇麻喇:“趕緊去瞧瞧,別由着她在宮裡亂竄,是舒舒把她接來的,闖了禍豈不是皇后的過錯。”
蘇麻喇領命而去,玉兒嗔怪舒舒:“你怎麼想着接傾弦來?晚上佟家的人來赴宴,她還未必能相隨,你卻大白天就把她接來。”
舒舒老老實實地說:“皇祖母,其實是皇上的意思,只不過孫兒出面罷了。”
玉兒微微皺眉,揣摩玄燁的心思,但很快也想明白了,伸手捧過舒舒已經浮腫的手,心疼地說:“好孩子。”
而有些話不必明說,祖孫倆心裡都明白。
這邊廂,蘇麻喇趕來找傾弦,也想到這孩子指不定偷偷往乾清宮去找皇帝,不料想,傾弦當真在寧壽宮請安,幾位太嬪太貴人圍着她,高高興興地說着話。
辭過太嬪們,她帶着傾弦回慈寧宮,小姑娘主動牽着蘇麻喇的手,蘇麻喇也不拒絕,笑悠悠道:“小姐好些日子不進宮,這會兒見,又長高了些。”
傾弦笑眯眯地說:“皇帝哥哥個頭高,我也不能太矮呀。”
蘇麻喇低頭看孩子,見她天真無邪地說着:“我好久沒見到皇帝哥哥,嬤嬤,皇帝哥哥是不是也長高了。”
皇帝雖已有了兒女,但這年紀的確還能長身體,針線房隔幾個月就要做新的袍子,龍靴的尺寸也越來越大,若是一年半載不見,看着就最明顯。
“嬤嬤。”傾弦嘰嘰喳喳不停,“皇后嫂嫂說,生娃娃那天,能接我來看看小侄兒,嬤嬤,您到時候能不能提醒太皇太后呀。”
這孩子,還真不客氣,蘇麻喇笑着答應:“奴婢記下了,一定接小姐進宮來看看小侄兒。”
傾弦道:“嬤嬤,我還想着,要給小侄兒送什麼禮物,我有好多好多玩具。”
蘇麻喇牽着孩子的手,摸到了她指尖的傷痕,留心多看了一眼,猜得出來,小姑娘是被逼着練琴了,這若非每日苦練,斷不會傷成這樣。
可見,佟國維開始爲女兒收心,早年的放縱給了她驕傲自由的個性,接下來,就要訓練她如何成爲皇妃,如何博得帝王歡心。
蘇麻喇不由得心疼,想着元曦若還活着,應該容不得家人如此折騰侄女。
“嬤嬤……”傾弦又嬌滴滴地喊她,指着宮檐下的宮燈說,“這燈籠可真好看呀。”
“是啊,奴婢也沒見過它點起來什麼模樣。”蘇麻喇說,“夜裡上燈時,小姐可別錯過了。”
傍晚,太陽落山的一瞬,華燈初上,上百盞琉璃燈同時亮起,將乾清門內外照得通亮。
赴宴的王公大臣和女眷們,早已列席等候聖駕,佟夫人帶着兒子媳婦都進了宮,傾弦只能規規矩矩跟在他們身邊,沒能親眼站在宮燈下,看着宮燈亮起。
她心裡一直念着這件事,巧的是,宴席上,有老福晉誇讚今年的宮燈極美,太后說道:“昭妃命人精心打造,她親自檢查每一盞燈籠,可是費了一番心思。”
誇讚昭妃賢惠能幹,幾乎是每次皇家宴席上必有的事,靈昭也不得不每一次都盡力讓自己能有閃光之處,雖然累些煩些,可她自己覺得值。
宴席過半,席上氣氛漸漸放鬆,佟傾弦被拘束在祖母身邊,憋得難受,好不容易趁機離席,立刻就跑來帝后身邊。
玄燁對錶妹一向寬容寵愛,說道:“今天乖得很,連聲兒都沒聽見。”
傾弦撅着嘴道:“奶奶在身邊,我纔不敢。”她眼珠子悠悠轉,嬌然道,“皇帝哥哥,我想問你要件東西。”
玄燁不以爲然:“你要什麼?”
傾弦說:“我想要兩盞新作的宮燈,掛在我屋子外頭。”
玄燁隨口就吩咐大李子:“去摘兩盞燈來。”
傾弦高興極了,很快就見兩個小太監提着宮燈來,她看過表示滿意,玄燁便說:“送去佟府。”
舒舒在一旁,慢慢吃着御膳房特別爲她準備的膳食,有心擡眼看,果然見席下的昭妃,怔怔地望着這裡,滿眼的失意和難過,都溢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