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臨順手從花束中摘下一朵,戴在葭音的髮鬢上,葭音擡手摸了摸,柔聲問:“皇上,好看嗎?”
“好看,好看極了。”福臨坐下來,順手又撫摸葭音的額頭,憂心地說,“還是燙的,還在發燒嗎?”
“沒有了,只是比常人燙一些吧。”葭音道,“皇上放心,臣妾沒事。”
“隨島來伺候的太醫不肯告訴朕,你到底得了什麼病,朕也不再問了。”福臨重複道,“朕不再問了。”
“皇上不要悲傷,我們好好地度過這些日子,臣妾會盡量活得長久些,多些日子陪着您。”葭音平靜從容,已然無懼生死,“皇上,臣妾不疼了,也不辛苦,真的。”
“添香剛纔怎麼哭了?”福臨問,“嚇得朕以爲你出事了。”
“她一個姑娘,哭笑隨心,自然是這樣了。”葭音道,“不像皇上,要爲了家國天下隱忍各種各樣的情緒,十分辛苦。”
“朕不辛苦,朕是個沒用的皇帝,不能照顧好你,也不能照顧好天下。”福臨道,“這些日子,朕一直在想,倘若朕沒有接你來,倘若朕當年就乾脆地爲你指婚,倘若我們永遠也不在一起,你是不是能長長久久地活下去。朕後悔了……”
“皇上真的後悔了嗎?”葭音問。
“朕……”福臨猶豫了。
“倘若臣妾成爲了和皇上毫不相干的人,此生活得好不好、長不長,也就不會影響皇上的悲喜。”葭音安撫着皇帝,“臣妾從未後悔。“
福臨搖頭:“朕知道,就算你後悔,你也不會對朕說,你的心太好了。”
葭音道:“皇上不要辜負臣妾的情意,不要。”
“好……”福臨眼中含淚,捧着葭音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長長久久地活下去,葭音,答應朕。”
“皇上,不要哭。”葭音撫摸皇帝的臉頰,“臣妾會好好吃藥,那邊的藥您端給臣妾可好?”
福臨僵硬地點頭,端來藥碗,小心翼翼地餵給葭音,葭音辛苦地喝下去,見邊上的果脯,便道:“皇上也嚐嚐嗎,是蘇麻喇姑姑醃製的,可好吃了。”
福臨卻命太監前來,去取糖果蜜餞,順帶讓他們把果脯帶走,葭音擔心地問:“皇上,怎麼了?”
福臨眸光陰沉:“往後慈寧宮送來的東西,都不要吃。”
葭音垂眸:“皇上,不是太后害臣妾得病,您若因此嫉恨太后,臣妾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福臨固執地說:“朕自有決定,你安心養病,別的事就別管了,活着比什麼都強。”
“是……”葭音無奈,還是答應了。
隔天,七福晉進宮向太后稟告鈕祜祿府上的喪禮,玉兒道她辛苦了,七福晉則順便道:“都在打聽皇貴妃的病情,各種各樣的說法都有,都是冷血無情的東西,已經在算計着將來誰能取代皇貴妃娘娘,成爲皇上的新寵了。”
玉兒心想,倒是心寬的一羣人,他們是想不到皇帝對董鄂葭音的存在有多瘋魔嗎,董鄂氏一旦撒手人寰,玉兒最難的時期也就來臨了,可他們還在做春秋大夢。
七福晉道:“太后,妾身本來什麼就都不知道,所以什麼都沒說,只是敷衍她們。”
玉兒說:“難爲你了,但還有一件事,要更爲難你。”
七福晉心中一緊:“太后,您只管吩咐。”
玉兒道:“你家的柔嘉,我很喜歡,她生母英年早逝,雖說索尼的女兒是個善茬,又有你在,在家裡不會吃虧,到底沒親孃的孩子可憐。你膝下那麼多的孫兒孫女,總也有顧不過來的。”
“太后的意思,是要把柔嘉接進來?”七福晉道,“您雖說爲難,卻是成全了妾身和這個孩子呢。”
“自然還有爲難的事。”玉兒道,“我打算今年就把和順嫁到平南王府上,嫁給尚可喜的兒子尚之隆,和順出嫁後,就把柔嘉接進宮,也爲她把婚事訂了。靖南王耿繼茂的兒子耿聚忠,比柔嘉大兩歲,年紀很是般配,我想嫁和順的同時,把柔嘉的婚事也定了,算是喜上加喜。另有建寧早早嫁了吳應熊,如此,對三藩也是公允了。”
七福晉多少有些不捨,可皇太后這兒幾個小公主都還那麼小,人家是看得起自己纔開口。
想來那孩子的生母不在了,家人若有顧及不周到的,將來長大出嫁少不得受些委屈。若是被太后養在身邊,多些尊貴,再爲了皇室去聯姻,對嶽樂對她的兄弟都有好處。
“你回去和嶽樂商量吧,畢竟他是孩子的父親。”玉兒道,“我不強求,我知道每個孩子都是你的命根子。”
七福晉識時務,忙道:“便是命根子,也要嫁人的,再沒有比太后安排的婚事更體面了,這件事兒不必和嶽樂商量,那小子管不過來。太后如此厚愛,妾身替嶽樂和柔嘉,謝恩了。”
“你回去好好照應,過些日子就把柔嘉送來吧,讓和順帶帶她也好。”玉兒這般吩咐,又叮囑,“這事兒先別說出去,到時候了,我和皇帝自然會下旨。”
七福晉領命謝恩,從內殿退出去,見院子裡,巴爾婭福晉領着一雙女兒,正和和順一道踢毽子玩耍。
想到自己的孫女很快也要進宮,終究有些捨不得,便只遠遠點了點頭沒說話,匆匆離去了。
而七福晉走後不久,島上的太醫就回宮覆命了,巴爾婭將太醫引至太后跟前,退出來關了門,和順在她邊上輕聲嘀咕:“姨娘,皇貴妃娘娘是不是不成了?”
巴爾婭比了個噓聲:“別提這事兒,太后要不高興的。”
大姑娘嘆道:“最不高興的人,是皇阿瑪吧,皇貴妃娘娘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天也要塌了。”
內殿中,太醫行禮後,就向皇太后彙報皇貴妃的狀況,說是如今全靠自身命數吊着,皇貴妃腹中疑似有腹水,飽脹難受,十分辛苦,醫藥已經送不下去。
玉兒無奈地閉上眼睛:“還能拖多久?”
太醫道:“就算過了夏天,也過不了秋天,想要過冬,幾乎不可能了。”
玉兒嘆息:“好好照顧她,讓她乾淨體面地養病,喝不下藥就彆強求,吃不下飯也不要逼迫她,至於皇帝跟前,你們看着敷衍吧。不必擔心得罪皇上,真出了什麼事,等皇上醒過神要找你們麻煩時,我早就爲你們妥善周全了。這本是皇貴妃的心願,不要辜負一個將死之人。”
太醫退下時,元曦帶着玄燁剛好走來,玄燁擔心地問母親:“皇祖母生病了嗎?”
不等元曦回答,玄燁就跑進門,急衝衝來到祖母跟前,一臉關切地摸摸奶奶的胳膊:“皇祖母,您哪兒不舒服?”
玉兒笑:“那不是照顧皇祖母的太醫,皇祖母沒事兒。”
玄燁安心了,爬上坐榻來依偎着祖母:“皇祖母要好好吃飯,這兩天,您胃口都不好,我可擔心了。”
元曦跟進門,向太后行禮,玉兒嗔笑道:“真是隨了你,小嘴巴甜的,我不吃飯也飽了,這孩子怎麼這麼貼心。”
“男孩子太黏糊也不好。”元曦道,“您還是要嚴苛教導他才行。”
說着便命玄燁下來,要他好好行禮,門外和順來招呼弟弟去玩耍,到底是孩子,有的玩兒比什麼都高興,見祖母和額娘都點頭,高高興興地跑了。
“玄燁的性子好,福全的性子也好。”玉兒道,“小哥兒倆感情好,是你和寧嬪的福氣,你且放心,我會派人看好寧嬪,將來,不會允許她礙手礙腳。”
元曦垂眸道:“將來的事,臣妾還沒有能力去想,眼門前……”
玉兒道:“董鄂葭音快不行了,太醫說,一定熬不過冬天。”
元曦咬着脣,握緊了拳頭。
“你要挺住。”玉兒冷漠地說,“我們要一起扶持福臨,跨過這道坎,不論如何,都要闖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