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冷漠地說:“倘若詛咒有用,我是早該死了千百回的人,我這輩子還有什麼風浪沒經歷過,生和死早已不足以撼動我。東莪,殺一個毫無抵抗能力的嬰兒,你枉爲他們的女兒,除了毀了你自己的人生,什麼都改變不了。”
東莪嗤笑:“何必強撐呢,你該知道你眼下的處境,董鄂氏傷心欲絕,你的窩囊廢兒子也會跟着她一起要死要活。福臨真是皇太極的種,一樣的沒出息,布木布泰,這個國家在你們母子的手裡,早晚要走向窮途末路。”
玉兒不再言語,吩咐蘇麻喇:“派人看守她,不要讓她自盡,等皇帝自行發落。”
可是走到佛堂門外,玉兒心中一緊,又對蘇麻喇說:“儘量不要讓福臨與她相見,反正福臨也不會想再見到她。”
蘇麻喇稱是,她明白格格的用意。
當初孟古青一口咬定,將董鄂氏婚配給蕭家,是皇太后過目且默許的事情。雖然格格嚴正表明她什麼都不知道,可皇帝的心,還是有所動搖,並至今還影響着他對一些事的看法,和對母親的誤解。
倘若這一次,東莪格格再胡說什麼話,牽扯不必要的人捲入這件事,盛怒的皇帝必定不會理智,四阿哥歿了已經是天大的悲劇,再牽扯無辜的人,可不能天下大亂。
玉兒先行回宮,留下蘇麻喇處理這裡的事,要她之後直接回去陪伴玄燁,不必回宮。
如此,郡主府所有奴僕都被關起來,等待發落,另從宮裡調來身強體壯的中年嬤嬤看守東莪,一則不讓她自盡,再則要管好她的口舌,並不讓皇帝與其相見。
蘇麻喇離開前,給東莪送來一些粥飯,東莪獨自坐在佛龕前,神情很平和。
“這些飯菜,是奴婢隨手在廚房裡做的,府裡的奴才暫時不能幹活。”蘇麻喇道,“您將就着吃吧。”
“我小時候,最喜歡吃你做的點心,額娘也喜歡。”東莪說,“小時候最喜歡進宮,伯父疼我,總是把我抱得很高,大伯母寵我,總讓人領我去御膳房,想吃什麼拿什麼,至於她……”
“格格從小聰明可愛,誰見了都喜歡。”蘇麻喇說,“何況先帝本就疼愛女孩子。”
“可是額娘不喜歡我,因爲我的存在,是她的恥辱。”東莪說,“我若早就知道自己是阿瑪在外面的私生女,我會收斂一些,乖巧一些,絕不會把自己當親生女兒那樣纏着她。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像極了阿瑪,不然額娘光是看見我,就足夠她噁心了。”
蘇麻喇說:“格格不要這麼想,十四福晉她這世上最愛的人,也許不是攝政王,而是您。”
東莪搖頭,含淚道:“我沒資格。”
蘇麻喇將自己的手帕遞給東莪:“有沒有資格,不是您說了算的,福晉和王爺有再多的恩怨,那也是他們夫妻之間的事,不該您操心更不該由您來否定什麼。福晉把所有的愛,都給了您,您只要知道,自己是她疼愛的孩子,這就足夠了。”
“可是布木布泰,殺了最愛我的人。”東莪淚流滿面,“你們憑什麼。”
蘇麻喇起身預備離開,聽見東莪在背後說:“我不會後悔,不會認罪,更不怕死,你們只管耗着去。”
“並沒有人期待您的後悔和認罪,不論如何,四阿哥也回不來了。”蘇麻喇說,“正如不論您做什麼,攝政王和福晉也回不來了,而他們一定從沒想過,要您爲他們報仇雪恨。恕奴婢直言,您或許沒有辜負自己的人生,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可您委實辜負了他們做父母的心。”
佛堂的門關上,蘇麻喇深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關照好這裡所有的事,策馬趕至佟府,果然佟夫人他們也都得到了消息,對蘇麻喇說:“還沒告訴玄燁呢,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那就先不要提起,等太后傳話。”蘇麻喇道,“夫人,請千萬照顧好三阿哥。”
佟夫人連連稱是,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問:“蘇麻喇姑姑,佟嬪娘娘她……可好?”
“夫人放心,娘娘和這件事沒有任何關係,不過眼下皇上情緒不穩定,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再橫生枝節。”蘇麻喇道,“也請夫人謹慎,過幾天,奴婢來把三哥接回去。這幾日,奴婢依然在三阿哥的住處,若有什麼事去那裡找奴婢即可,不必進宮,也最好暫時不要去見佟嬪娘娘,以免惹禍上身。”
佟家的人自然是再謹慎不過了,但四阿哥的死訊還是傳開了,雖然如玉兒所要求的暫不公開死因,可好好的孩子說沒就沒了,任何人都會懷疑其中的原因。
大臣們都紛紛進宮,等着見皇帝並詢問此事,可福臨現在哪有心情給大臣們一個交代,只能是吳良輔來回跑兩頭周全,累得半死。
且說承乾宮裡,葭音昏厥後再醒來,沒有因爲發現兒子不在懷裡而哭鬧,她安安靜靜地問福臨孩子去哪兒了,福臨含淚說:“入殮了。”
“我的孩子……”葭音哭了一聲後,就再也沒說話,只有眼淚不斷地從眼中流出,靠在牀頭,神情如死。
天色一寸寸暗下來,宮裡已經在爲四阿哥佈置靈堂,福臨忽然發話,要衆人把四阿哥的棺槨擡到乾清宮停放。
慈寧宮裡,巴爾婭怯然走進佛堂,玉兒正在誦經,停下手中的佛珠問:“何事?”
巴爾婭說:“皇上要把四阿哥的棺槨,停放在乾清宮,在乾清宮設靈堂,吳良輔不敢,派人來求您的示下。”
東莪的話還在耳邊,她說福臨必定會跟着董鄂氏要死要活,果然,這就開始了。
“放吧,反正不是放到慈寧宮來,和我不相干。”玉兒道,“現在你們任何人對他說個不字,都會是殺人兇手,都好自爲之吧。”
這顯然是氣話,巴爾婭不置可否,只見雅圖從身邊走進來,對她說:“給吳良輔傳話,將四阿哥的棺槨停在奉先殿,我馬上就過去。”
“是。”巴爾婭轉身就跑了。
“額娘,您若不願面對這件事,就由我來主持。”雅圖道,“但求您,不要輕易踐踏福臨的悲傷。”
“雅圖啊……”玉兒聲音乾啞,仰望着慈祥的佛像說,“額娘不是踐踏福臨的悲傷,是沒臉見他,殺了四阿哥的人不是東莪,是額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