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齊齊格已經好些日子不理會東莪。”玉兒的面上平靜如水,緩緩道,“東莪豈不是很可憐?怕是錯在我,在齊齊格面前說了不該說的話,原來她不知道,我們曾在農家借宿一宿?”
多爾袞眉頭緊蹙:“你提了?”
玉兒頷首:“我以爲她知道的。”
多爾袞無奈地搖頭:“她那一天瘋了似的,質疑我們往返科爾沁的途中發生過什麼,我爲了不讓她胡思亂想,沒有提起這件事。可那天晚上,我們本來就什麼都沒發生過,說或是不說,又有什麼區別?”
“可那天夜裡,大概是皇太極死後至今,我最輕鬆的一晚上。”大玉兒說,“因爲在你懷裡,我睡得很踏實。”
多爾袞怔然。
大玉兒笑問:“多爾袞,我們真的能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嗎?”
多爾袞的心突突直跳,但他很快又冷靜下來,他不能一頭紮在情愛中,因爲他的癡戀,已經犧牲了多鐸……
“這世上,能護着我的人,都走了。”大玉兒道,“從前崇拜武則天,現在才明白,難怪千百年來,只出了她這一個女皇帝。該有多硬的心腸,才能忍心殺自己的姐妹骨肉,才能在失去丈夫孩子和愛她的人之後,還能笑看風雲。”
“玉兒,你不該和她比。”多爾袞道。
“自然不能比,我根本不配和她比。”玉兒走上前幾步,好讓多爾袞更仔細地看她,“多爾袞,從今往後,你會護着我嗎?”
“還用問嗎?”
“可你不做皇……”
“別再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多爾袞嚴肅地打斷了玉兒的話,“我知道,你在挑釁我逼迫我,想要讓我動怒,想要讓我和你翻臉,想要讓你心安理得地和我對立。可你只會徒勞,不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恨你,你怎麼不問問我,爲什麼連多鐸死了我都沒有和你翻臉?你怎麼不想想,你在我心裡有多重?”
玉兒冷漠地說:“因爲和我沒關係,你爲什麼要和我翻臉?”
多爾袞苦笑,一臉的無奈,他根本拿玉兒沒辦法。
不知皇太極當年是如何降服這個人的,很可能連皇太極也根本就沒贏過她,若是如此,多爾袞也釋懷了。
玉兒道:“其實說了這麼多,只有一句話是最重要的。”
多爾袞凝重地看着她:“你說。”
“你最好能看好齊齊格。”玉兒感覺到自己的心在變冷變硬,她不知道當年,姐姐是如何面對她的存在,但如今,於公於私,她都無比殘忍,“我和她姐妹二十多年,是這世上最瞭解彼此的兩個人,齊齊格的性子,脾氣,我全都知道。多爾袞,你要看好她,別讓她也莫名其妙地走了。”
“玉兒?”多爾袞愕然,眼珠子瞪得極大。
“我說在前頭,你一定覺得我狠。”玉兒淡淡一笑,灑脫地令多爾袞感到迷茫,“可一旦出了事,你就知道,我不過是說了幾句話而已,你就知道什麼纔是真正的狠。多爾袞,別怪我沒提醒你。”
多爾袞冷靜下來,平復心情:“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會派人防着齊齊格。”
玉兒道:“你說你不是皇太極,但要如此期待的人不該是我,而是齊齊格。這句話,你該對齊齊格說。我現在終於明白我姐姐當初的心情,從今往後,你和齊齊格之間的事,我不會再管。”
多爾袞越聽越糊塗:“玉兒,你到底想說什麼?”
玉兒卻溫柔地看着他:“從現在起,我要心安理得地接受你對我所有的好,多爾袞,我們能走一天是一天,可好?”
多爾袞呆住了,難以置信他所聽見的話,他僵硬地吞嚥唾沫,目不轉睛地看着玉兒,可不論吞下多少唾沫,依然乾啞地說不出話:“玉兒,你說的……是真的?”
皇宮裡,齊齊格帶着東莪進宮,來看望趕回家的雅圖和阿圖,母女倆已經大半個月沒說話,東莪垂着腦袋,一路乖順地跟着額娘。
忽然,身前的人猛地停下來,她一頭撞在了母親的背上,嚇得不知所措。
可等東莪擡頭往前看,越過母親的肩膀,看見了一起走來的阿瑪和伯母。
這一邊,多爾袞送玉兒回永壽宮,順便看望雅圖和阿圖,沒想到和進宮的齊齊格正面相遇。
雖然他們保持着距離,並沒有任何親暱的舉動,可他們是從哪兒來的,來之前又做了什麼,顯然觸動着齊齊格的神經。
蘇麻喇從永壽宮出來,看見兩邊停下的人,心中一沉。
果然,格格說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不是一句空話。
她想做的每一件事,大部分連蘇麻喇都猜不到,只有等事情到了眼門前,纔會意識到,格格不知從哪一刻起,就已經在算計了。
此刻,玉兒落落大方地上前:“東莪,快進去吧,去看看你的小外甥。”
東莪僵硬地應了一聲,怯然從額娘身邊走過,她能感受到母親身上的氣息,她現在很害怕。
“公主一直在念叨妹妹呢。”蘇麻喇溫柔地帶上東莪,仿若無事地離開了。
齊齊格走上前幾步,打量多爾袞,又打量玉兒,毫不客氣地問:“你們從哪兒來的?這麼巧……一起?”
玉兒道:“去看了慈寧宮的修繕,就快修完了,等姑姑大喪過去,再繼續……”
“啪”的一聲重響,齊齊格的巴掌從玉兒的面頰飛馳而過。
蒼白的肌膚上迅速腫起五指印,纖長的小指指甲從下巴劃過,瞬間便是一道血痕。
周遭的宮女都驚呆了,隨行的小太監立刻衝上前來要護駕,大玉兒擡手阻攔。
她在口中舔了舔捱打的那一面臉頰,很疼。
可這一巴掌,她當年,沒能揮向自己的親姐姐,她當年,忍得很苦。
“齊齊格?”多爾袞大驚,跑上來拉開她,妻子眼眸猩紅地瞪着他,滿身殺天滅地的戾氣,她的胸前劇烈地起伏,彷彿每一下呼吸都帶着血腥,多爾袞知道她會有狂躁的舊疾,擔心她在這裡“發瘋”,當機立斷手刀劈下,將齊齊格打暈了。
玉兒平靜地說:“多爾袞,帶她回去吧,這幾天就讓東莪住在宮裡,別嚇着她。”
她轉身離去,不再管多爾袞和齊齊格,正如她在慈寧宮所說。
只不過,和姐姐當年不一樣,她不是真心的。
雅圖很快就發現額娘受傷,爲了不大驚小怪惹人非議,私下裡纔來問候,她捧着玉兒的臉頰,憤怒地問:“是誰,額娘,是誰傷您?”
“這世上沒有人敢傷我,你別怕。”玉兒微微含笑,“額娘有你在,誰也不怕。”
雅圖一臉嚴肅:“您不說實話,我下回再也不來了,就算我想您想得在科爾沁哭死過去,我也不回來。”
玉兒撅了嘴,反過來向女兒撒嬌:“你就要這麼懲罰額娘,你不怕額娘想你想得哭死過去?”
雅圖道:“說不說?您不說,我可去打蘇麻喇了。”
“你這丫頭,只會欺負蘇麻喇。”玉兒在女兒的臉上捏了一把,“你在科爾沁若也這麼霸道,額娘就安心了。”
“您倒是說啊?”雅圖不耐煩。
“是齊齊格,是你十四嬸嬸。”玉兒應了。
雅圖愣了一愣,但她很快就明白了,立刻將話題轉開,樂呵呵地說:“您的外孫說他喜歡京城,這纔來還沒把屁股坐熱,就說不走了,額娘,我能把孩子留下,丟給您照顧嗎?”
“胡說八道,孩子怎麼能離開母親?”玉兒嗔怪,但她頓了頓,握着女兒的手問,“雅圖,你……”
雅圖一笑,湊過來在額孃的傷痕上親了一口,霸道地說:“額娘,就算全天下的人怨您恨您,就算誰都不理解您,還有我,知道了嗎?”
“額娘記下了。”玉兒眸中含淚,“有你這個小霸王在,額娘什麼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