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玉兒覺得娜木鐘很可憐,從她來到盛京的那一刻起就沒再過過什麼好日子,或許原本她該比現在更聰明一些,偏偏日日夜夜被關在那狹小的宮殿裡憋壞了,落得到頭來,還不如那扎魯特氏。
眼下是什麼情形,她就這麼囂張,真的以爲豪格有本事在多爾袞回到盛京前就得到帝位?玉兒本以爲要費盡心機與她和豪格周旋,沒想到,一個兩個,都是蠢貨。
“娜木鐘你做什麼?”背後傳來哲哲的呵斥,她被阻攔在清寧宮門裡,唯有在言辭上震懾門外的人,“皇上不在了,我還在,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娜木鐘轉身,朝皇后福了福:“娘娘,皇上好端端地突然走了,臣妾和前朝的大臣們都覺得蹊蹺。莊妃日夜伺候皇上,莫不是給皇上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臣妾正要好好審問她。”
“你有什麼權力?”
“昨夜肅親王說了,如今後宮一切,以我爲尊。”
“那豪格又有什麼權力?”哲哲怒道,“豪格不過一個親王,這宮裡的事,幾時輪到她做主?”
娜木鐘卻悠悠走來,蹭的一下抽出侍衛的佩刀,寒森森的刀刃折射着清冷的晨光:“皇后娘娘,您說,該是誰做主。”
哲哲冷然:“娜木鐘,我本以爲,你會是很聰明的人。”
娜木鐘冷笑:“我知道你們在算計什麼,難道我不會算?既然怎麼算自己都不會有好下場,那麼就算是死,在死之前,我也要出口惡氣。”
她轉身叫囂着:“麗莘,拿鞭子來,好好審問一下這個賤人,到底給皇上吃了什麼。”
麗莘在一旁嚇得腿軟,跪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說:“娘娘,使不得,使不得……”
娜木鐘怒其不爭,衝到面前來一把揪起衣襟:“沒用的東西,你忘了嗎,我答應過你要讓你親手把昔日挨的鞭子抽回去,現在讓你打啊,你倒是打啊。”
此時,奉命去阿哥所找人的親兵回到這裡,向娜木鐘稟告,並沒有見到幾位格格,他們帶來的,反而是娜木鐘自己的女兒。
大玉兒鬆了口氣,徹徹底底的放心了。
她急着讓蘇麻喇帶走福臨,卻忘了她還有兩個女兒,想來該是鰲拜昨夜退下的時候把孩子們帶走了,她對不起阿圖和阿哲,她愧對自己的孩子。
裹在身上的棉被,突然被扯開,大玉兒被順勢滾在地上,邊上圍了不少宮人,娜木鐘命令她們對莊妃動刑,可沒有一個人敢動,她又命豪格的手下動手,他們反而規勸貴妃冷靜些。
惱羞成怒的女人,親手拿過鞭子,下死手抽打在玉兒的身上,淑妃在衍慶宮裡看見這動靜,急惶惶地跑來,攔着娜木鐘說:“你瘋了嗎,你瘋了嗎,你知道自己會有什麼下場嗎。”
前朝大臣聚集,商議皇帝的身後事,最重要的,自然還是國不可一日無君,可是卻從後宮傳來消息,說貴妃正在審問虐打莊妃,禮親王代善頓時惱道:“是誰給她的權利?”
衆人齊刷刷地看向豪格,豪格立時吃癟道:“我只是讓她掌管後宮的事,我沒讓她打人。”
只見多鐸頂着滿臉鬍渣和發青的眼睛走進來,他似乎找了一晚上都沒找到福臨,心裡的氣正不順,聽聞貴妃虐打莊妃,竟是道:“那個女人日夜伺候皇帝,天知道給皇上吃了什麼催命的東西,是該好好審問她,打死都不爲過。”
衆人愕然,多鐸朗聲道:“後宮的事管他做什麼,皇上走得急,沒有留下任何遺囑,明朝正等着看我們笑話呢。現在該是推選新君,穩定朝綱的時候,我哥正在趕回盛京的路上,毫無疑問,論功勳論資歷,論尊卑出身,他纔是有資格繼承先帝大位的人。”
“放屁!”豪格惱羞成怒,“我阿瑪膝下那麼多的兒子,自古以來不論是天家帝位,還是平民百姓,只有子承父業的規矩,多鐸,你是瞎了還是傻了?除非我們死絕了,不然輪也輪不到你們。”
原本大家都憋着一口氣,不敢捅破這層紙,多鐸和豪格竟然就這麼大大咧咧地說出來,朝堂上一時吵得不可開交。
卻見皇帝身邊的總管尼滿,兩鬢斑白的人,闖到朝堂裡,跪下代善跟前道:“禮親王,皇后娘娘被肅親王的人軟禁,不能主持後宮的事,莊妃娘娘被打得遍體鱗傷,貴妃這是要她的命啊。”
代善急得不行,呵斥豪格:“去把你的人帶出來,警告娜木鐘別再惹是生非。”
豪格不予理會,偏偏本該站在對立面的多鐸,巴不得布木布泰死了纔好,順水推舟慫恿豪格繼續犯渾,說什麼:“新君之事且不論,大阿哥是皇上的長子,皇上如今走了,他爲皇上看着家,也是理所應當的。二哥,後宮女人之間的事,我們這些做叔伯的,還是少插手的好。”
代善如何肯聽,立時帶着人往後宮去,不能讓娜木鐘真的作踐死了布木布泰,回頭惹急了科爾沁,他們一旦投向明朝,大清幾十年的辛苦都白費了。
大臣之間議論這件事,說一直以爲是貴妃遭莊妃欺壓,沒想到如今貴妃壓着莊妃打。
范文程在他們之中,冷冷地說:“貴妃若真的受皇后和莊妃虐待,還能活到今天?你們不要道聽途說,見風就是雨,現在擺在眼前的事實,看見了嗎?一個察哈爾來的寡婦,如此囂張。”
代善趕到內宮時,只見大玉兒和淑妃抱在一起,娜木鐘瘋了似的用鞭子抽打她們,兩人的衣衫被抽爛了,露出皮開肉綻的傷痕,代善上前抓住娜木鐘的手時,只見她雙眼猩紅,已是魔怔了。
“把貴妃看管起來,宣太醫,立刻宣太醫。莊妃娘娘,您沒事吧。”代善伸手來攙扶大玉兒,她和淑妃互相依偎着從地上爬起來,玉兒嘴角還掛着鮮血,對代善說,“不過是女人間的恩怨,親王不必放在心上,她的地位高過我,她要殺要打,我只能承受。不過,是我日夜照顧皇上,皇上突然離世,我該給各位大臣一個交代,大臣們可都在?”
“都在崇政殿,可是娘娘您這樣……”代善雙手虛託着,想要攙扶,有礙於男女君臣之別,不敢觸碰大玉兒的身體。
“事不宜遲,一切以國事爲重。”大玉兒朝身旁的宮女伸出手,她們哭着上前來,方纔不敢站出來保護娘娘,她們都很愧疚。
可玉兒不以爲然,她就怕有人來保護自己,現在這樣,纔是最好的結果。
此刻一瘸一拐地走出內宮,走過鳳凰樓,踏過昔日八阿哥滾落的臺階,這盛京城年份不長,可上上下下都沾了血。
崇政殿裡的人,赫然見遍體鱗傷的莊妃到來,都怔住了。
“參見莊妃娘娘……”衆臣行禮,大玉兒扶着宮女的手,示意他們起來,而她一擡手,就露出滿是鞭痕的胳膊,鮮血淋漓。
“這些日子,都是我在照顧皇上,皇上一直都是好好的,可昨夜突然離世,太醫診斷說是中風而猝,這一切太醫院會給大人們一個詳細的交代。”大玉兒氣息孱弱,目光溫和,沒想要凌駕於任何一個人,“我來,則是給各位大臣一個交代,皇上正當盛年,從未想過身後之事,關於儲君關於繼承人,半句話都不曾交代。王爺們,將軍們,都是大清的股肱之臣,關乎國運的大事,不該是我們這些女人來插手,還請各位有個商量之後,稟告皇后,早日爲大清立下新君,安撫先帝在天之靈。”
衆人面面相覷,大玉兒說完,扶着宮女便是要走,她和和氣氣地對禮親王說:“皇兄,立新君的事,請您多費心了。”
代善木愣愣地看着大玉兒,這是怎麼個意思?
莊妃那麼迅速地藏起了她的九阿哥,到頭來卻並沒有爲九阿哥爭,也沒有仗着自己是最後見到皇帝的人編纂遺言,相反把一切都推到朝堂上來,她這是圖什麼……
大玉兒緩緩離開崇政殿,回眸最後看了眼崇政殿上的寶座,彷彿那個人還在那裡坐着。
“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玉兒淡淡一笑,忍着滿身劇痛,毅然收回目光,“這條路,我會好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