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哲本是連麟趾宮的門都不願進的,自然不想管娜木鐘的死活,見玉兒要管,便只提了句:“眼下一切以海蘭珠的祭奠爲重,以皇上的龍體爲重,不必鬧得太難看。”
大玉兒心中有數,待姑姑離去,看着麗莘攙扶着一瘸一拐的娜木鐘坐到炕上,娜木鐘則端着最後一分傲氣,怒視大玉兒:“出去吧,這裡沒你的事。”
大玉兒卻走到她面前,冷聲道:“我若是你,會夾起尾巴老老實實做人,好歹還能喘口氣,好歹還能有口飯吃。”
娜木鐘瞪大眼睛:“胡說什麼?”
大玉兒目光冰冷,伸手想將她腦袋上的珠釵扶正,被娜木鐘甩手打開:“別碰我。”
“好好活着吧。”大玉兒收回了手,她也不想碰這個女人,覺得噁心,轉身道,“貴妃娘娘,您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娜木鐘聽得背脊發涼,和麗莘面面相覷,看着大玉兒消失在門前,她咒怨着:“我自然有的是好日子,我自然會過得比你好……”
麗莘驚魂未定,拉着娜木鐘的手輕聲問:“主子,蘇泰福晉怎麼了,她爲什麼這麼說?”
娜木鐘伸手摸一把她的下巴:“怕什麼?麗莘,你仔細想想,你在我身邊這麼久,知道什麼嗎?”
麗莘驚恐地搖頭:“奴、奴婢不知道,奴婢什麼都不知道。”
娜木鐘冷笑:“這不就結了,主子我待你不薄啊,自然你記着,你不知道那就是什麼都沒發生過,千萬千萬別管好嘴巴,別瞎了我爲你操的心。閉嘴,知道嗎,不論在哪裡,一問三不知。仔細,禍從口出。”
“是,奴婢記住了,是……”麗莘答應下,去翻箱倒櫃地找創傷藥,可是心裡卻漸漸浮起一個念頭,她若想要活下去,在這麟趾宮裡,怕是不成。
此時此刻,松山下,多爾袞正與多鐸發生衝突,而讓人意外的是,衝突的根源是多鐸與豪格在作戰計劃上的分歧,可多爾袞出面後,竟然完全站在豪格那一邊。
“好,你們說了算!回頭有什麼事,可別後悔!”多鐸大怒,氣沖沖地離去,多爾袞緊握拳頭,亦是十分生氣。
“十四叔,這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豪格得了多爾袞的幫助,卻並不感激,反而挖苦道,“您突然來這麼一出,我怪不適應的,心裡很不踏實。”
多爾袞冷然:“只管踏踏實實的,別忘了皇上的話,要的是八旗上下一心,取下松山城,攻入北京。”
豪格嗤笑一聲:“我也希望像十五叔說的那樣,能速戰速決早日回盛京報捷,不然被別人趕了早,如何是好?”
看似說一半藏一半的話,但豪格分明是在挑釁了,多爾袞豈會聽不懂,他神情漠然,沒有理會,握着佩刀走開了。
“呸!”豪格衝着他們啐了一口,心裡實則滿滿的不安,從盛京傳回來的消息,對他很不利。
據說父親爲了海蘭珠神情恍惚,豪格很怕皇帝有個萬一,可他卻遠在天邊,科爾沁那幾個女人會迅速掌控一切。
現在唯一能安心的,是多爾袞和多鐸都在這裡,至少他們的機會是平等的。
他也想好了,哲哲和布木布泰若真敢立福臨,他就順勢反了,一不做二不休。
這一邊,多爾袞找到多鐸,避開了豪格,多鐸立刻對兄長大發雷霆,質問他爲何幫着豪格說話,多爾袞冷靜地與他分析戰況,勸弟弟不要衝動。
在事實面前,多鐸漸漸平靜,向哥哥道歉賠罪後,說:“我的人傳話來,說皇太極整天神神叨叨,在皇陵一住就是七八天,甚至一個人住在關雎宮過夜,他也不嫌瘮得慌。”
“是啊……”多爾袞輕輕一嘆。
“哥,叫我看,皇太極怕是好不了了。”多鐸道,“你說他這輩子,幾時這樣頹靡過,可見是老了,心氣耗盡,力氣也耗盡,現在老天連他心裡最後一點慰藉也收走。我承認皇太極是個英雄,可抵不過英雄遲暮,大限將至。”
“小聲點。”多爾袞呵斥弟弟,緊張地四下看了看,“叫豪格聽見,搬弄是非,你還有活路嗎?”
“皇太極不會殺我。”多鐸嗤笑,“他現在還能打得動仗嗎,他殺了我,誰去給他衝開北京城的大門?”
多爾袞沉穩:“少說大話。”
多鐸卻在興頭上:“哥,咱們真的要有所準備,不說眼前,就說將來好了,皇太極總有要死的那天,我們是該考慮準備,到時候該如何奪取皇位。他這些年拼命撒種,生下那麼些小崽子,以爲這樣就能高枕無憂?將來,等我提着他們的小腦袋,去祭奠他。”
多爾袞的心突突直跳,直直地瞪着兄弟,多鐸道:“我知道,嫂子和宮裡那幾個關係親密,怕是不忍,可我們是男人,不能有婦人之仁。不知道八阿哥的事,究竟是誰在背後策劃,逼得那小福晉動手殺孩子,可我想給他拍巴掌豎大拇哥,做大事的人,就要狠得下心。”
“行了……”
“哥,你不會真的喜歡布木布泰吧?”
多爾袞很冷靜:“我警告過你,我不會再說第二遍。”
他徑直走出大帳,可弟弟卻在背後說:“十年二十年後,她就老了。哥,什麼樣的女人你要不到?就算你非要布木布泰,等得了皇位,不僅連布木布泰是你的,連福臨都是你的。”
多爾袞停下腳步,緩緩走回來,對多鐸道:“將來我若得皇位,繼承我的人,只能是你或你的兒子,我這輩子恐怕不會再有兒子,我也不想再強求。但不論如何,愛新覺羅的江山是我們兄弟的,記着,別打布木布泰的主意,也別去碰福臨,若不然,我們兄弟兵刃相見。”
多鐸濃眉扭曲:“就爲了那個女人,你要把刀劍指向我?”
多爾袞冷然:“沒錯!你記住,沒有我的允許,不要靠近她,最後一次警告你。”
夕陽西下,內宮中一片肅靜,淑妃帶着女兒散步歸來,將採摘的菊花放在關雎宮的臺階下,她合十祝禱,輕輕一嘆。
清寧宮中,哲哲站在窗櫺前看着這一幕,輕聲道:“倘若來的都是淑妃這樣的性情,就太平了。”
她回眸,看着站在身後的玉兒,肅然問:“既然猜到了,爲什麼不來告訴我?”
大玉兒道:“我以爲您也有所察覺,以爲這世上沒有什麼事,能逃過您和皇上的眼睛。既然皇上和姑姑都不追究這件事,我不該貿然出頭。”
哲哲搖頭:“姑姑不如從前了,但是不要緊,你越來越能幹,越來越聰明。我本就覺得娜木鐘肚子裡的種來歷不明,現在坐實了是額哲的孽種,阿霸垓部也該死心了。”
“姑姑的意思是?”大玉兒道,“您能不能聽我說一句,若是從前,這件事捅出去,皇上也就是丟個面子的事,娜木鐘是必定被解決了。但眼下,不該拿這些骯髒的事再讓皇上心煩,娜木鐘不會成氣候,姑姑您放心,我以爲是不是暫時別捅出去的好。”
哲哲道:“你這樣在乎皇上,我很欣慰,的確不能讓皇上爲了這種事心煩,但可以給阿霸垓部一個警告,不必我們出面,讓察哈爾的人去和他們糾纏。”
“是。”大玉兒應道。
“不過……”哲哲道,“她和額哲僅僅是偷情了一次,萬一那小畜生當真是皇上的種?”
大玉兒漠然:“就算是皇上的兒子,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哲哲將心定下,只有受過傷,纔會結痂纔會磨出厚厚一層繭,纔會刀槍不入,她的玉兒到底是長大了。
隔天,是海蘭珠的大祭,一切有規有矩,莊嚴肅穆,但隔了幾日再見皇帝,他明顯又消瘦了。
祭奠之後,大玉兒獨自來大殿見他,對靜坐蒲團上的人說:“皇上,回宮去吧,在這裡不好養身體,大臣們城裡城外的跑不說,他們來來往往,姐姐也不得安生。”
“是啊,他們總來,吵着你姐姐了。”皇太極從蒲團上站起來,可一個踉蹌,幸得玉兒上前來攙扶。
“皇上?”
“朕沒事,只是腿麻了。”皇太極苦笑,“嚇着你了。”
大玉兒搖頭:“不是怕,是不願皇上有事。”
她說着,鬆開了手,往後退半步,她知道,這是現在她和皇太極該有的距離。
皇太極稍稍伸出手,還是放下了,待腿腳恢復靈活,便道:“回吧。”
玉兒道:“今日大祭之後,皇上暫時別再來皇陵了可好?”
皇太極微微眯眼:“怕那些大臣說閒話,朕可沒有耽誤正經事,他們沒可說的。”
玉兒搖頭:“請您把身子養起來,皇上身體好了,才能時常來看看姐姐。”
皇太極嘆道:“朕答應過雅圖,你放心。”
“還有。”玉兒垂眸道,“您不在宮裡時,發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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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極神情淡漠,到如今,他還能有什麼不愉快的事?
玉兒將娜木鐘的事,簡單地說明,蘇泰福晉向皇后承認,娜木鐘曾強行和額哲行苟且之事,所以懷疑十一阿哥未必是皇帝的兒子,這件事雖然暫時不捅出去,可還是要向皇帝稟告。
皇太極道:“那時候朕的確想氣你和海蘭珠,但朕並不想碰她,可結果……”
大玉兒無奈地看着皇帝,她已經不想再問,明知道那個女人不好,爲什麼還要留在宮裡。她深信不疑,娜木鐘必定就是害死八阿哥的幕後元兇,她甚至不想再去找什麼證據。
姐姐已經不在了,曾經的任何事,都沒意義了。
“皇上,我們回吧。”大玉兒這麼說,不等皇帝擡腳,自己先走了。
一口氣走到大殿外,清冷的風撲面而來,大玉兒凌亂的心也跟着冷靜了,手中輕輕握拳,又轉身返回大殿中。
皇太極淡定地負手看着她,問:“怎麼又回來了?”
大玉兒搖頭,低着腦袋不說話。
“還是和從前一樣,朕就放心了。”皇太極擡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玉兒,給你姐姐上柱香,我們下次再來看她,該是來年正月。”
玉兒端正儀容,到海蘭珠靈前爲姐姐上香,深深叩首後,忍下眼角的淚水起身來。
皇太極微微點頭,轉身朝門前走去,跨出大殿的門檻時,回身朝她伸出手。
大玉兒稍稍遲疑,還是將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跟着跨出了門檻,皇太極說:“你的手,永遠都像小火爐似的,是暖的。”
他們走出大殿,一陣寒風捲過,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天上飄落,大玉兒高高擡起頭,雪花融化在她的眼睛裡,化成淚水,從眼角落入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