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這一景象,席間衆人不禁一陣譁然。楚國雖說民風並不閉塞,女子也可學習騎射,但這等公然裸露肢體的行爲卻還是不曾有人做過。
“哎你看看,她怎麼穿成這副樣子啊。”
“怎麼說的呢,跳舞也不至於這樣吧。”
“叫人哪兒敢看吶,番邦之人果然不知廉恥。”
“可不是嘛,也是有傷風化。”
“算了別說了別說了,舞姬哪裡能和正經人家的姑娘一樣呢。”
那舞王也不在意聽到的議論聲,只款款行了個禮,便婷婷立在那裡等着身後的樂師。一雙鳳眼定定地看着楚霖,竟像是有千言萬語般,憑空就生出幾分媚態來。
這神情又是引發了一陣小聲議論。那舞王卻自顧自盯着楚霖看,目光專注。秦如眉不禁悄悄瞥了眼楚霖的臉色,卻見他好似對那舞姬的柔情蜜意視若無睹,只坐在那裡面無表情看着站在面前的人,不發一言,彷彿眼前站着的只是個泥塑木雕。
大殿一角,管絃絲竹聲漸起,分外柔婉的曲調,透着情意綿綿的味道。那女子在樂聲響起的一瞬間便像花兒似的舒展開來,身體卻仿若無骨一般,和着樂曲蛇一般地扭動起來。開頭便是幾個旋轉,下身分明早已轉出了角度,上身卻還留在原地,挑着眼角笑意盈盈地盯着座位上的楚霖,待扭曲到了極致才猛地一轉頭,正趕上腳下款款邁出的一步。
樂曲聲逐漸變得激烈了幾分,那舞姬的動作也愈發地放得開了些,連指尖都像是帶上了些意識,時而撫弄頭髮順着脖頸而下,時而從身側劃過,堪堪停留在腰胯,目光卻始終停留在楚霖臉上,一分也不曾移開。
性子內斂些的嬪妃們都看得羞紅了臉,擡手掩着雙眼,不好意思再看下去,楚霖卻興味盎然的樣子,撐着下巴饒有趣味地看着臺下動作愈發大膽的舞姬。
秦如眉在下面看得卻有些入神。這是支感情極爲豐沛的舞,帶着具有侵略性的美感,舞者的身體纖瘦,卻在那麼一點點的空間內佔據了全然的存在感,逼着人不得不去注意到她,不得不爲她所吸引。一舉一動皆是張揚的力度,牽引着衆人的目光,一旦看到了就無法再移開。
樂聲戛然而止,舞姬準準定在了一個極是誘惑的姿態上。微微側着頭,眼角一抹光亮還是正對着端坐的楚霖。她卻不急着動作,只等着衆人都看得清楚,才款款站好,穩穩上前一步俯身行禮。
楚霖面色平靜,看不出什麼情緒,只緩緩擡起手來,不緊不慢拍了幾下。席間衆人忙跟着連連叫好。
待着衆人安靜下來,先前那王爺卻又靠在椅背上懶懶地開了口:“這美人兒姿色倒是不錯。常聽人說,跳舞是要有所意的,本王愚鈍,倒沒看明白這一曲所表何意?”
四下一片安靜,鄰國讓這等絕色獻舞,自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家心裡都明白,只看皇上收不收下這美人了。只是誰都沒料到這位王爺竟裝傻直白的問了出來。
黃衣薇悄悄拉了拉妍麗的衣袖,低聲道:“這還能有什麼意思,擺明了衣服狐媚樣子勾引皇上唄。”
妍麗忙止住她的話,自己也不言語,只看着那位使臣。
使臣面色不變,不慌不忙道:“王爺有所不知,這舞原是表情達意之舞,在我國,貴族面對心儀之人時,以舞傳情。多少輩人傳下來,到了今天,民間也有不少人都會跳,也不僅僅是對着情人才有這一舞,更多是當作個技藝欣賞了。”
楚霖點一點頭,朗聲道:“甚好,今日朕也算開了眼。此舞新奇。”
使臣這時便笑道:“小使早聽說,楚人善騎射,卻並無心於歌舞這些玩意,若陛下有意,不若將她留下,叫她給陛下時常跳個舞解解悶兒?”
一旁的大臣卻是早已看不下去,嚯地站起身來,向楚霖禮了一禮便正色道:“皇上,恕臣斗膽直言,此舞雖說新奇,卻是與我楚國女子的規矩不合,留在宮中,微臣擔心,有傷風化。”
使臣微微側頭對着那大臣笑:“這位大人可是冤枉了小使和這姑娘。不過是一個舞姬,政務之餘,看個樂子罷了,怎的就能擾亂民間了?這位大人未免多慮了。”
大臣瞪眼道:“此舞分明以色示人,妖嬈不端,涉及教化之事,想上多少也是不多,何來多慮之說?”
使臣面上笑容卻又深了幾分:“小使愚鈍,也曾聽聞楚國民風開放,女子甚擅騎射,怎的竟不能習舞了?”說着使臣又偏着頭略略想了一想,才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狀:“難道說,這女兒家都去學騎馬射箭,學着怎麼打仗了,卻沒有女兒去學詩書舞樂的,以致大人們對舞蹈這技藝並無瞭解?”說着又頗爲肯定地點了點頭:“這也是,楚國向來強悍,想必也是無人有心思學這等細膩玩意的。只請大人莫要見怪,這跳舞只是圖一樂子,可不像大人們想的那樣妖魔。”
那大臣聽了這話更是怒氣見長:“使臣這話,莫不是說在下少見多怪了?”
使臣忙一拱手道:“小使不曾說過這話,不過覺得此舞在楚國也算新鮮,如若平日陛下沒什麼可看的,權當給陛下添個新鮮罷。”
此時一直一言未發的楚霖終於開了口:“這位大人也是好心,朕心領了。愛卿着實是爲教化之事考慮,卻也不必如此緊張,朕知你所想。”
使臣又對着楚霖恭敬道:“小使來時,王上曾特地囑咐,陛下您平時政務無趣,又見不着有會跳舞的女兒家,不懂世間女子的柔媚。王上爲了這事,才把這千挑萬選的舞王送了給您解悶兒的。”
秦如眉把這一句句聽得分明。這哪裡是什麼好意之說?分明是一面想獻美,一面又藉着舞姬來嘲諷楚國民風彪悍不通舞藝。秦父是員武將,卻從不曾疏忽了教習她女兒家的技藝,更是時常教她家國天下的道理。可此時此刻,面前這使臣卻是言語間隱隱藏着刺兒。她擡起頭看着楚霖的神情,仍是目光沉沉,似乎並不在意。
這宮中嬪妃多是學過各種才藝,會舞之人應不在少數,可並無一人出聲。她也不知皇帝是何打算,只是心裡卻隱隱翻騰了起來。
楚霖撐着腮,目光掃過一片沉默的面孔,最終輕聲一笑,開了口:“是這樣嗎?先皇與朕選秀時,倒未曾考慮過這一層。”
秦如眉見着那使臣愈發地眉開眼笑,又環顧四周,見到的都是低下去的頭。她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此時貿然出頭,怕是更要做了那出頭鳥,可若是由着那使臣繼續下去……她終究是看不下去的。
秦如眉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愈發劇烈,指尖也由於內心的劇烈鬥爭開始發涼。
殿中一片寂靜,那使臣的聲音帶着笑意響起:“既是有這麼一缺,今日便正好補上,也可補了這缺憾,回頭也可叫宮女學一些去,添個花樣兒。”
話音剛落,秦如眉就猛地站起了身,在一片垂首的嬪妃中顯得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