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的黃葉快要落盡時,南方終於傳來了最終的消息。
景正和勢如破竹,大敗嶺南王軍隊,嶺南王含恨自盡,留下了無數金銀和糧草。景正和按照楚霖的要求扶持新的嶺南王管理嶺南,又將戰勝時得到的錢糧悉數帶回。
這一戰可謂是乾淨利落,損失不大,卻收穫甚豐。前朝留下的封地不少,嶺南王也不過是其中一個率先沉不住氣想要試試深淺的。景正和這一戰下來,至少可保幾年內幾個封地再沒有動靜,楚霖也可以抓緊時間將自己的根基徹底穩固下來。
消息到底是走得比人要快的。景正和還沒回到京城,坤央宮裡就已經熱鬧得像是要過節。合宮嬪妃都齊刷刷地對着皇后道着喜,恨不得比自己家立了功還要高興一些。
皇后仍是笑得端莊,眼角卻也沒能掩得住一抹喜色:“父親爲人臣子,爲國分憂本來就是他的本分,只是本宮也沒想過父親會這樣順利,這可真是叫本宮也意外了。想來也不是父親能幹,而是那嶺南王本身就是個色厲內荏的。”
田貴人應聲笑道:“那可未必,要不朝中大臣怎麼就都認爲唯有景將軍才能勝任呢?我們這些後宮夫人不懂那些打仗的事,那衆多大臣還不懂嗎?前朝衆口一詞,說明景將軍一開始便是民心所向。”
皇后聽了這話,面上笑容依然得體,卻沒再說些什麼推讓的話。
這倒像是鼓勵似的,一時間坤央宮裡盡是溢美之詞。
出了坤央宮的門,一路無話,幾人進了白蘭的宮門坐下,才低聲聊了起來。
白蘭念着茶盞蓋子:“這一仗打完,這宮裡該是要真的變風向了。”
秦如眉低下頭想了想:“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母家有功,自然是會連帶着鞏固自身地位的……但皇后本就已經是後宮至尊,若說鞏固……那是不是……”
閔芙將她的話接了過去:“沒錯,宮裡皇后與昭妃奪權多年。原本莊昭儀也頗被皇帝看重,可不知爲何卻一直沒有起色,這才留了皇后與昭妃二人爭鬥不休。”說着又嘆了口氣:“其實要我說,莊昭儀她也是個有本事的,她若手裡有點權力,她也該成就這宮裡的一番氣候了。可就是不見她爭什麼。你們覺得,她會是真的不願爭嗎?”
白蘭卻跳過了她的問題,只點了點頭道:“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皇后該壓制得過昭妃了。”
十日後,景正和將軍班師回朝,衆多大臣皆列隊相迎。一時京城的街道熱鬧非凡。
秦如眉的心思卻沒有在這捷報上,亦不在後宮的風向。
她只想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否平安歸來。
這征戰之事,即便再是順利,傷亡也是無法完全避免的。她只希望那些傷亡的名冊裡面,沒有自己的父親。這想法似乎有些自私,但她還是這樣期盼着。
她的父親只是區區一介武官,他已經把力所能及的最好的東西都給了這個女兒。縱然是進了這個人人皆知並非好去處的深宮庭院,那也並非父親所願。
她並不介意自己的出身被人如何看待,那不是父親的過錯。與此相比,她只願自己的父親能夠安好。
正中午時分,楚霖召了景正和入宮與他和皇后一同用午膳,席間又是對景正和一番讚賞。景正和的前腳剛出了宮門,後面就跟了一道升官的旨意,送進坤央宮的賞賜也頗爲可觀。
天色漸晚,秦如眉獨自坐在小院裡,看着一彎月亮在天際一點一點變得清晰起來。
現在有喜事,楚霖大概正是與皇后在一起,畢竟景將軍的面子在那裡,他縱是皇上也該在這個時候多去陪陪皇后,以示對景家的重視。
她明明懂得這些道理的,卻不由還是有一些難過。
那日她“奪”了黃衣薇的恩寵之後,楚霖對她的召幸雖說多了起來,到底卻還是抵不過母家的功績的。
她與楚霖的情分,每次都是始於御花園。也許她自己就像是御花園裡的花,始終站在那裡等着楚霖來看,若是高興便折下來插在瓶裡,若是無趣了便幾日不再來看。畢竟御花園裡的花,多得是,不差在她這一枝。她也並沒有選擇的餘地,人可以決定自己看什麼花,花卻不能決定自己被誰看到,願不願被人看到。
想着想着秦如眉便笑了。她纔不到十七歲啊,怎麼就生出了這麼些宛如深閨怨婦的想法來呢?
秦如眉裹了裹披在身上的外衣,準備回屋早些休息。
正轉身間,卻又聽見身後一道熟悉的聲音:“怎麼穿得這麼少,就在這門口坐着,莫不是早知朕要來,一早就等着朕?”
秦如眉猛地回頭,正看見楚霖揹着手,笑着對她走過來。反應過來時她慌忙跪下行禮:“皇上萬安。”
楚霖瞧着她的樣子,笑了起來,伸手拉起秦如眉:“怎麼每回見着朕都慌慌張張的,朕有那麼嚇人嗎?”
秦如眉低頭笑道:“天子威嚴,臣妾敬畏。”
楚霖捏了捏她的手:“越發會說話了。”想了想又淡淡補充道:“朕着人問了,你父親一切安好,你放心便是。”
深秋的天氣,夜涼如水,秦如眉在這一夜卻忽然覺得四周都暖了起來。
她從初春入宮,得了第一份的恩寵,又是頭一個得了位分。這些都只是例行的規矩,她在那之後無人問津的一段時間就是最好的證明。她那樣的出身,本就做好了被皇帝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準備。身爲女子本就得不到什麼,加上她的母家,她原本也許只是個寵物。
可今晚,她卻第一次感受到,她是真真切切被楚霖看在眼裡的。
前朝與後宮的關係她不會不懂,今晚皇帝最應該召幸的就是皇后。
可楚霖卻說,正是因爲前朝有了好消息,他心裡高興,就想要看見她,和她一起分享自己的喜悅。
她覺得自己這點雀躍很是不懂事,卻依然沒有對楚霖說出他們本就心知肚明的道理。
她從初春等到了深秋,直到這時才覺得她真正地見到了春天。
爲着這一瞬的溫暖,她之前被遺忘的事也顯得並不重要了。這一刻,楚霖把她擺在了比景家還要重要的位置上。
也許,他是有一點愛我的呢?
一點心思被秦如眉轉了千百轉,最終還是歸於沉靜。
就讓她在這不懂事裡,沉淪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