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紗明紙糊成一圈燈罩的模樣,炎炎火光透過明白色的紙圈,散落下來。地鑽是清明的天青色,漾着兩道相對而峙的身影,流瀲出來的靜諡,在輕輕的兩聲對峙後,寂落無聲。
窗外濃重的也,像是用稠墨潑出來的一樣,房中的燈火撒出去,很快就沒在那片沉沉的黑影中。
本是背對着宣無亦的身影,猛不丁的轉過身來。眼前的人,白衣白髮,就連頷下的鬚髮都是白的。在入目皆是一派淡雅的素白中,清風道骨的清韻自然而然的流淌下來,落到宣無亦的眼中,繪成一幅晦暗不明的畫卷。
垂着眸,復睜開,宣無亦的眼眸低下非常的複雜。像是一潭清水恍如被投入一顆巨大的石頭,轟隆一聲,滿潭清水被覆成一片翻涌的水浪。
“軒兒。”等不及宣無亦開口,來人已經先一步出聲。慢慢的移開腳步,走到宣無亦的跟前來,素白的衣襬隨着腳步的晃動在天青色的地板上盪開一圈細微的漣漪。他的聲音沉沉篤篤的,帶着一絲讓人不易察覺的蠱惑,
“爲師就知道,你定然能認出爲師來。”
“呵呵。師傅,當真是好手段呀。”話已到此,宣無亦瞠目瞪視着眼前的人,他的師傅,也是他的太姥爺,清晏子。梗在喉嚨口的言語默默然吐出一聲,宣無亦定定然的看着他,一聲落下後,便沒了聲響。
裝成聽不出宣無亦言語間的深沉嘲諷,清晏子停在宣無亦身邊,半晌後,腳步復爾移開,挪回到堂前的軟榻上。屈身坐下去,神色斂去若有所思的綢繆,伸手過去端起一邊岸上的一碗茶盞。修長的手指捏着茶碗的蓋子,有意無意的輕輕撥動幾下,方是將盞中茶水送入口中,
“其實,你來了也好,省的爲師還得去找你。”經過茶水的滋潤,清晏子的聲音都顯得清潤起來,不似剛剛的僵硬而冷漠。
不理會着清晏子言語中的深意,宣無亦擡起頭,盯着清晏子,
“焚城之事,當真是你所爲?”
“是。”絲毫沒有推脫的意思,清晏子一口應下。
“那鄭怡秋給緋詩下的毒,也是你所爲?”所謂真相,已經明瞭,宣無亦緊擰着眸,看着清晏子。想起如今仍是危在旦夕的於緋詩,眸底瀲出傷痕來,咬着着,緊緊咬出一句,
“爲什麼?”
像是沒有聽到宣無亦話音餘末的詢問一樣,清晏子眼神瞥過淺笑,
“左右不過一個女人,等你登上皇位,還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還有,別鄭怡秋鄭怡秋的,她是你的小姨,也是我的孫女。你母親的表妹。”
“你說什麼?”當真是沒有想過,自己跟鄭家還有這樣的淵源。冷不丁駭住眉眼,驚愕的看着清晏子。
“我沒有騙你。”清晏子恍然的答,
“我本名叫鄭晏清,乃是當朝鄭國公鄭世多的父親,亦是鄭家上一任的家主。不過是因爲你母親的事情,我才離開鄭家,離開京城。一切,都只是爲了尋到你,照顧你。”
“你是鄭家的人?”非常的難以置信,宣無亦斂眸望着清晏子,不對,應該說是鄭晏清。宣無亦的心情,久久不能從錯愕中晃神過來。
“孩子。”自知一時間,宣無亦必定難以接受,鄭晏清也不勉強。放下手中的茶盞後起身,踱步再次走到宣無亦跟前來。一絲絲慈愛浮上他的眉梢,看着宣無亦的目光,都變的柔和起來,他說,
“當初是我對不住你外婆還有你母親,我也曾去想尋會她們。當初爲了功名,我負了你太姥姥,害的你太姥姥帶着你外婆流落江湖。後來,得知你外婆嫁入肖府,我也曾明裡暗裡的關照。倒是沒想到,你母親竟是有這樣的胸懷,硬是入宮爲了妃。我本想讓她做皇后的,無奈,還是棋差一招,棋差一招。”
“別說了。”好不容易纔從過往裡頭掙脫出來,宣無亦不想再陷回去,立即喊停清晏子的話。宣無亦合上眼眸。
“孩子,我是你的親人,是你唯一的親人。你身上留着鄭家人的血,這是你怎麼也改不了的事實。”看出宣無亦眼底的掙扎,鄭晏清很是不甘心,憤憤的啓開脣,期待勸服宣無亦。
“那你怎麼不說,我身上還留着易家的血呢,嗯。”不管是鄭家,還是易家,對宣無亦而言,如今都是負累。當下他想做的事情,不夠是想拿到解藥,救下於緋詩。而不是將自己沉淪在那尋不到的身世裡。
冷了冷心緒,宣無亦走上前幾步,漠然的看着鄭晏清,
“解藥呢,繚繞的解藥,給我。”
“哈哈哈。”沒想到,自己說了那麼多,非但沒有喚起宣無亦骨子裡的仇恨,他反而是堅定不移的跟自己要着解藥。鄭晏清不禁覺得有些諷刺,忍不住失聲大笑出聲,
“兩家的仇恨,你都不管不顧了。那有那把本來就屬於你的皇位,你也不要了麼?費盡心思,你就爲了一個女人?”
“是。”絲毫不忌諱鄭晏清此時怒意,宣無亦直直面臨着鄭晏清的怒容,淡然作答,
“我不是你,我做不到用幾百條甚至幾千條人命來爲自己復仇。如果你當真那麼恨易無風,你們應該堂堂正正的去殺他。而不是犧牲這麼多人的性命,來佈一個如此齷齪的局。”
“齷齪?”擰起雙眉,鄭晏清忽爾又笑出聲,
“什麼叫齷齪,這個世界上從來就只有成王敗寇。你以爲他易無風的皇位怎麼來的,如若不是當年的那場大火,那皇位本來是你的。”
“就算如此,那又如何,保不住原屬於我,不對,應該是原屬於鄭家的皇位,是你們無能。再說了,易無風能坐穩皇位,你們鄭家不也是功不可沒麼。這些年來,易無風也不曾苛待你們鄭家吧。”不曾入過鄭家的門,所以宣無亦的想法跟鄭晏清截然不同。
冷靜又理性的分析起過去的一切事情來,讓鄭晏清難免有些招架不住。
不想跟宣無亦繞下去,鄭晏清直接開口,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將解藥給你。而易無風也會死在焚城中,而你,會以天家皇子惠王的身份繼位。”
“是麼。”並非聽不明白鄭晏清話裡的意思,宣無亦眼底的嘲弄變的更加深沉,
“然後你們鄭家便可以再一次以擁立新皇登基的功勞,權傾朝野。而我,也不過是你們手中的一個傀儡。對麼?”
“你……”無意被宣無亦點中心思,鄭晏清一時在面子上難以掛住。堵在心口的話語哽咽在喉嚨口,只能定定的看着宣無亦。
“我再問你一句,解藥你是給還是不給?”亦是不想跟鄭晏清廢話下去,宣無亦後退幾步,逼視着鄭晏清。
“不可能。”想都不想,鄭晏清直接拒絕。
“既是如此,那徒兒告辭。”自知今日必定是拿不到解藥了,宣無亦也不再多留,禮貌性的跟鄭晏清告別後,宣無亦退出房門。
剛剛走到門口,已經有青燈教的死士圍攏上來,將宣無亦團團圍住。
“怎麼,這是要將我拿下麼?”輕蔑的看了一眼圍攏在自己身旁的護衛們,宣無亦在脣角勾起一道冷冷的笑意。轉頭笑着看着亦是從房裡走出來的鄭晏清,
“師傅,你別忘了,我的武功雖然是你教的,到底他們能不能拿下我。沒有人比師傅你更清楚吧?”
當然,宣無亦的話,沒有人比鄭晏清更清楚。當下,鄭晏清的臉色灰敗下來,揚手擺了一擺,
“都退下,讓他走。”
而後,不再多說什麼,宣無亦轉身離開。就在即將起步的時候,宣無亦猛的回過頭,像是好心提醒一樣,提醒着鄭晏清,
“師傅,這裡畢竟是雲水幫的別莊。師傅你好心放過我,但是我可不會放過你。易無風找不到解藥,勢必是要將整個焚城都翻過來的。雖說師傅你藉着雲箴的關係,躲在這裡安然無恙。但是,只要我去說一句,你的安然可就要土崩瓦解了。所以,師傅你還是快些走吧。”將話說完,宣無亦纔是邁步離開別莊。
“爺爺。”等的宣無亦走後,鄭怡秋纔是從領一邊的拐角處走出來,走到鄭晏清的身旁,
“爲什麼讓他走了?”
“因爲留不下。”不理會鄭怡秋言語中的不解,鄭晏清怏怏的答。
而另一旁的宣無亦離開別莊後,一路往城裡走,很快就回到行宮門口。尋思着今日鄭晏清說的那些話,又是想起於緋詩眼前兇險的病情,宣無亦的腳步就生生停了下來。想去看於緋詩,卻是又害怕見到於緋詩。
他救不了她,但是,如果讓他眼睜睜的看着她死,他又做不到。
難道,非得要去跟師傅他們同流合污,才能救下於緋詩麼。深深的在心底嘆下口氣,宣無亦眼底浮過幾許無奈。
“師兄。”許是宣無亦站的太久了,久到雲箴何時從行宮裡出來的都不知道。直到雲箴的聲音,緩緩的在宣無亦耳邊響起。
“你來了。”拉回神緒,宣無亦擡眸看着雲箴。微涼的夜光中,宣無亦似乎看見,雲箴消瘦了不少。這些日子來,他都極少關注過雲箴。或者說,自從於緋詩失子之後,他便極少的待見雲箴。
而云箴自知做錯了事情,也不敢再去叨擾他。仔細算來,長長短短的幾個月,他們見面的次數,用手指都能數的過來。
像是看出宣無亦心中的憂慮,雲箴邁步走過去,走到宣無亦的身邊,關切的問着,
“師兄,你沒事吧?”
“沒事,別擔心。”搖了搖頭,宣無亦象徵性的迴應下雲箴。
如此生疏淡漠的口氣,讓雲箴心中忍不住黯然神傷。深深提上口氣,雲箴笑着面對上宣無亦,啓開口,
“師兄,你不用擔心,皇貴妃娘娘不會有事兒的。”
“呵呵。”當然知道雲箴此語不過是在安慰着自己,宣無亦涼涼的笑了笑,答,
“但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