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心裡不是沒有愛情,只是這份愛情只能埋在心裡,他太高大了,以至於我都不敢仰望,只能遠遠地望着他,柔情似水地望着他,似熱水我想燙他,似冰水我想冰他,似溫水我想暖他,我要親吻他的心臟,傾聽他的心跳,我心裡不斷地重複着一句最真摯的詩:親愛的,請別生氣,我只想和你睡覺!這是最肉體的詩,也是最靈魂的詩,但他註定不屬於肉體,他是靈魂的,然而我只能獻給他肉體,因爲我能拿的出手的只有肉體。爲什麼這世上偏偏有人不愛肉體,愛靈魂,靈魂不是被愛的,只能被歌頌,愛與歌頌爲什麼成了魚和熊掌?甚至是對立的兩個方面?我最期待的就是給他當翻譯,他從來不找市外辦的專職翻譯,每次會見外賓只請我做他的專職翻譯,這時候是我最幸福的時刻,因爲這是我離他最近的時刻,他像一座俊美的高山,我像高山腳下的一汪清澈的甘泉,多麼珠聯璧合呀!可是我甚至不能喊他的名字:一鶴!只能喊:劉市長!劉一鶴,你爲什麼不能溫柔地看我一眼,怕我勾引你嗎?我就是想勾引你!你不是愛靈魂嗎?你不是不愛肉體嗎?試試看,我用肉體能不能勾引你的靈魂!要知道靈魂永遠不會像肉體那樣被愛,被誰愛?你以爲愛上肉體的是人嗎?不對,是人的靈魂,人是肉體與靈魂的統一體。只有你們這些不太正常的人,纔將肉體與靈魂對立起來。劉一鶴,你傻不傻,我的肉體是一隻船,可以任你遨遊;我的肉體是一張牀,可以任你安歇;我的肉體是一張桌,可以讓你辦公,我是你用來生活的存在。我要用存在潛入你,讓你思考存在,需要存在,愛存在,然而你卻無視存在,無視我的存在。儘管我向你送去浩若星河的秋波,你竟然熟視無睹,黑格爾,狗屁哲學家,你不是說凡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嗎?純粹是胡說八道。劉一鶴雖然不是哲學家,但他是東州市常務副市長,這是不是存在?然而劉一鶴卻認爲凡是靈魂的就是合理的,黑格爾,我問你,靈魂離開肉體能存在嗎?市長不僅需要他的人民愛,更需要他的女人愛,我就想成爲他的女人,這有什麼錯?我知道,你爲什麼嘲笑我,我愛的是市長,不是一個人,是吧?難道你不知道市長管着許許多多的人嗎?當然也包括我,可是如果他愛上我,我就可以像天使一樣管着他,管住一個劉一鶴,就管住了東州市的所有人,這份榮耀是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特別是我這樣漂亮的女人!黑格爾,我聽到你在笑,“人類一思索,上帝就發笑”,你以爲你自己是上帝嗎?要知道我是天鵝,我不是癩蛤蟆,不過癩蛤蟆倒是有一個,那就是綜合二處處長趙忠。這個死豬頭,肥的跟球似的,整天在處裡滾來滾去的,一肚子壞水,竟然敢打我的主意,一個小小的處長,不過是見了劉一鶴搖尾乞憐的哈巴狗,竟然想吃我的豆腐,真讓我受不了,特別是他笑嘻嘻地像一塊巨大的牛糞貼過來時,簡直是對鮮花的摧殘!那天處裡就我們倆,他見有機可乘,拿着一本清朝人寫的《笑林廣記》走過來,說裡面的笑話逗死人,不容分說就讀了一段:“一官升職,謂其妻曰:‘我的官職比以前更大了。’妻曰:‘官大,不知此物亦大不?’官曰:‘自然。’乃行事,妻怪其藐小如故。官曰:‘大了許多,汝自不覺着。’妻曰:‘如何不覺?’官曰:‘難道老爺升了官職,奶奶還照舊不成?少不得我的大,你的也大了。’”這不是性騷擾是什麼?敢情官大傢伙就大,那麼劉一鶴是市長,你趙忠是處長,那麼劉一鶴的傢伙豈不比你大許多?怪不得一些貪官東窗事發時,暴露出來一大堆情人,敢情是官越大,下面也愈大,可是他們的女人下面也跟着大,男人怎麼可能喜歡?應該越來越小才合規律,不然,那些貪心的男人還不把下面越來越大的女人全拋掉?趙忠見我不喜歡這則笑話,又唸了一則:“夫婦兩個身軀肥胖,每行房,輒被肚皮礙事,不能暢意。一娃子云:‘我倒傳你個法兒,須從屁股後面弄進去甚好。’夫婦依他,果然快極。次日,見娃子問曰:‘你昨教我的法兒,是哪裡學來的?’答曰:‘我不是學別的,常見公狗母狗是那般幹。’”這則笑話笑得我前仰後合,爲什麼?因爲趙忠他老婆和他一樣胖。
很快我對劉一鶴的暗戀就破滅了,因爲他要高升清江省副省長了,副市長都高高在上,副省長我就更高不可攀了。這不僅是對肉體的一次打擊,更是對心靈的一次打擊,心不僅會跳,還會受打擊。就在新的常務副市長還沒有到位時,沒想到,許智泰跳了出來,平時見他不聲不響的,沒看出來他有多少政治才能,想不到他竟然有搞“政變”的膽量,我還真是小看他了,也難怪,許智泰都當了十年副處長了,憋也能把人憋死,沒有這麼用人的,狗急了還跳牆呢,何況趙忠是綜合二處歷史上最昏庸無道的處長。趙忠對綜合二處的唯一統治術就是“砍掉長得過高的穀穗”,而我最喜歡里爾克的一句詩:“一棵樹長得超出了它自己……”我多麼想成爲這樣一棵樹啊,然而趙忠採取的辦法是在一片林子中,只許向最低的看齊,高出來的只能砍掉,這是什麼?這是專制。正因爲如此,我一直以爲在官場上,根本不存在野獸,因爲綿羊就是名副其實的野獸。想不到綜合二處不僅有野獸,而且是一匹頭狼。這匹頭狼就是許智泰。但是我一直懷疑許智泰有沒有這樣的韜略,僅就“政變”的時機選的就恰逢其時。一開始我以爲許智泰是真人不露相,可是後來轉念一想,其實這次“政變”幕後另有其人,表面上的“頭狼”是許智泰,真正的“頭狼”應該是黃小明。許智泰不過是狗急跳牆,讓人家當槍使了。毛主席說,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黃小明聯手許智泰要搞趙忠不過是壓抑久了的一次爆發,我和朱大偉不過是被髮動的羣衆響應而已。我們之所以響應是因爲嚮往自由的本能使然,“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這是《共產黨宣言》所樹立的目標,什麼是目標?就是理想,就是彼岸!許智泰親自起草了“政變”綱領,給趙忠列舉了一系列罪狀,說得有理有據,但是剛領的核心思想就是,綜合二處全體同仁的全部利益都成了趙忠一個人之利益,比如說出國,按理說應該大家輪流出國,但是全部被趙忠一人承包了,趙忠不僅借專制成爲既得利益者,而且靠專制壓制大家的才能,唯恐誰趕上他,如果說綜合二處是一片林子,誰也不許超過他。這件事從始至終我都非常佩服黃小明,不搞匿名信,別看給廳黨組的公開信,也就是“政變”的綱領是許智泰起草的,但是行文風格卻是黃小明的,我們四個人按級別大小簽了字,沒有任何陰謀在裡面,大家想明白了,搞走一個趙忠未必就能看見雅典的靈光,但是最起碼可以推開窗戶透透氣。我們鬥爭的策略也很簡單,就是控訴,廳領導分別找我們談話時,我們採取了共同的策略,就是像控訴萬惡的舊社會一樣控訴趙忠的專制,結果這招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博得了廳黨組成員,特別是副秘書長、辦公廳主任肖福仁極大的同情。別看肖福仁是市政府辦公廳副秘書長,辦公室主任,趙忠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趙忠之所以目空一切,還不是自認爲有劉一鶴爲他撐腰,你肖福仁是市政府辦公廳主任,我趙忠是劉一鶴辦公室主任!我一直不明白劉一鶴爲什麼會用趙忠這種人,當然,人無完人,毛主席還三七開呢,何況劉一鶴?不過,趙忠的專制,讓我們懂得了民主的重要性,民主不過是方法,根本的前提是進步與自由,這次趕走趙忠不過是運用民主這種方法的一次嘗試。毫無疑問,這種嘗試是成功的,趙忠被調到後勤任服務中心書記,當然趙忠是不甘於這種屈辱的,不久他便辭職下海了。
劉一鶴成了清江省副省長,接任常務副市長的是東州市最年輕的市委常委彭國樑。其實彭國樑對我的印象一直不錯,因爲他會見外賓時和劉一鶴一樣也不用市外辦的翻譯,喜歡用我,只是有一點與劉一鶴不同,就是從不迴避我的凝視。我爲什麼凝視彭國樑?《詩經》中說:“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實白馬王子,女子亦好逑。與劉一鶴比起來,彭國樑既年輕,又帥氣,漸漸地,我的春心又萌動起來。
說一千道一萬,小小的綜合二處掀不起什麼大浪,說到家不過是一個杯子,一個碗裡的波紋,連盆都不算,不過是趕走了一頭豬,又迎來了一隻羊而已。不過新任處長楊恆達一上任就顯示出了民主氣象,第一個受益的就是許智泰,楊恆達竟將陪彭副市長出訪美國的機會讓給了許智泰,本來許智泰是想通過“政變”趕走趙忠自己當處長的,我也以爲在辦公廳綜合二處的處長非他莫屬,然而造化弄人,我算看透了,人越想要什麼,老天越不給你什麼,比如我想找一個能讓我成爲皇后的丈夫,偏偏讓我嫁給一個小小的主任科員,看樣子王朝權熬到處長的位置,我頭髮都得等白了,唉,這就是命啊!但是許智泰和我一樣偏偏不信命,你不信命,命就捉弄你,命就像一個專制的皇帝,人就像皇權統治下的臣民,正如泰戈爾在《新月集》中說,我們不是權力的輪子,我們只是輪子下的活人,所以我們只能順着權力輪子下壓出來的車轍向前走,我們沒有選擇的權力。但是許智泰不相信命運能夠統治一切,你能統一性別嗎?你能統一拉屎的時間嗎?你能統一思想嗎?儘管從老子、孔子、墨子、莊子、荀子、韓非子時代起就爲這種統一唱頌歌,但是世界有男有女,人們還是各拉各的屎,每個人的腦袋裡都潛藏着不同的想法。總之,世界要前進,個人也要拉屎!然而許智泰還是回到了泰戈爾說的車轍上,我相信如果組織上能給許智泰一個機會,他幹處長一定比趙忠強百倍,這跟我如果嫁給一個市長、省長或者國家領導人,一定比他們夫人更像夫人,更能拿出手是一個道理。但是命運就是不給許智泰機會,別看你當了十年副處長了,別看你副處長幹得任勞任怨,但是你當處長還需要好好歷練,就在許智泰像霜打的茄子一樣心灰意冷的時候,楊恆達讓給他一個陪彭副市長出訪美國的機會,許智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黎明的曙光。過去趙忠當處長時,不允許處內任何人單獨向劉副市長彙報工作,劉一鶴成了他的私有財產,楊恆達體現民主的第二個舉措就是允許黃小明獨自向彭副市長彙報工作,當然我和朱大偉也是有機會的,只是我們拿不起大材料,這一點不服也不行。我一直認爲文章寫的好不好關鍵看天賦,我沒有這方面的天賦,朱大偉也沒有,我們寫個會議紀要什麼的還可以。趙忠在時,處內的大材料是由許智泰、黃小明兩個人負責,楊恆達來了以後,許智泰成了出國專業戶,大材料都交給了黃小明,起初我想不太明白楊恆達這麼做的用意,慢慢地我想明白了,楊恆達深知許智泰和黃小明曾經聯手趕走了趙忠,這兩個人絕對不能讓他們團結在一起,最好的辦法就是離間他們,處內每個人都看中出國,每次出國不僅免費旅遊觀光,而且還會分一筆錢,要知道這筆錢,相當於一位公務員幾個月的工資,甚至一年的工資。如果陪市領導出國,還有可能借機向領導獻殷勤、套近乎,說不定這一趟下來就得到領導的賞識,回國就升一級。當年我們爲什麼趕走趙忠,主要矛盾就集中在出國不公上,現在許智泰成了綜合二處出國專業戶,眼看着與彭副市長的關係越來越近,黃小明的工作量大了一倍,儘管黃小明是一個不露聲色的人,但是我知道他的心裡一定憤憤不平地嫉妒許智泰,這一點從黃小明冷落許智泰的態度上就能看出來。我和朱大偉的心裡就更不平衡了。我知道朱大偉到綜合二處拉着架子想當市長秘書,可是他大材料拿不起來,就沒有機會直面彭副市長,只能巴結胡佔發,胡佔發正在攻讀在職碩士研究生,幾乎成了朱大偉在替他讀。但是朱大偉在同齡人中,還是頗有心計的,他發現肖主任愛下棋,他就專門研究棋譜,眼下已經成了肖主任最好的棋友。最可憐的就是我了,一個女人在綜合二處工作,只能管管內勤,好在我還有外語方面的專長,否則一點拋頭露面的機會都沒有,儘管我寫大材料不行,但是我組織能力很強,自信幹處長也沒問題,最起碼比趙忠強,但是據我所知,市政府辦公廳幾個綜合處還從未有過女處長,所以在綜合處當處長是沒希望了。剛到綜合二處工作時,我和朱大偉一樣,也有當市長秘書的夢想,但是男市長不可能配女秘書,據說是怕影響不好,你心裡只要沒有鬼,怕什麼影響不好呢?純粹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究其本質其實就是歧視女性。在一個市長、九個副市長中,只有一位女副市長,由綜合四處爲她服務,這位女副市長主管全市公檢法,好不威風,要是能給她當上秘書,將來離開她時,說不定能到市公安局政治部當主任,巧的是綜合四處沒有女同志,正好前任秘書到期了,女市長需要配備秘書,在幾個綜合處選,按理說我是最有希望的,女市長對我也很喜歡,後來有人進讒言,說我長得太漂亮了,有損領導形象,女市長長得確實一般,但很有氣質風度。我的競爭對手太多了,背景也太複雜,像我這種既沒根也沒梢的人,眼看着天賜良機讓綜合五處一個醜丫頭給霸佔了,這可是我能成爲市長秘書的唯一一次機會,就因爲我長得太漂亮失去了,難道漂亮也有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