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刺客,保護娘娘!”
侍衛頭領一聲高呼,侍衛們紛紛慌亂的拔劍禦敵,可是,密集的箭矢頃刻落下,不等衆人找地方躲閃,已被射死了一大半。
一時間,隊伍大亂,人仰馬翻,鬼哭狼嚎……
一片混亂中,蘇流螢拉了呆愣住的清慧往路邊的密林裡躲。清慧回過神來,正要甩開她的手逃跑,蘇流螢着急的一把拖住她,氣罵道:“說不定這些人就是來殺你滅口的,你此時跑出去是要去送死嗎?”
清慧那裡會相信她的話,狠狠的瞪了一她一眼,一拳打翻她,朝着前面沒命的跑去。
可是,還未走出蘇流螢的視野內,一枚冷羽已準確無誤的射進她的心口,力道之大,將身形健碩的她直接釘在了樹幹上。
親眼目睹清慧被殺的蘇流螢,心口冷到發麻,她慘白着臉趴在地上,鼓起勇氣朝來路看去,只見山道上死傷一片,可箭羽還是不停歇的往這邊飛來,竟是要將整個隊伍屠盡!
箭羽持續好久才停下,外面一片死寂,聽不到人聲,連中箭哀嚎的人都不再出聲,整個山林彷彿人間地獄,死寂可怕。
正在蘇流螢猜想那些殺手是否離開時,細碎的腳步聲從林子那邊傳來,一個嘶啞陰沉的聲音冷冷道:“找回東西,全部殺光!”
蘇流螢全身一寒,小心的擡頭看去,只見那些黑衣人仔細的在每個女眷的手腕上翻找着什麼。
幾乎是下意識的,蘇流螢看向了十步開外、釘死在樹幹上的清慧手腕上戴着的那串紫檀柳佛珠。
心裡有電光閃過,蘇流螢沒有猜錯,這些人果然是衝着清慧來的。
只是,如果單單是要殺清慧滅口,爲何要殺光所有人?
來不及細想,蘇流螢趁着那些蒙面黑衣人還沒有搜查到自己這邊,咬牙壯起膽子爬到了清慧的身邊,取下她手腕上的佛珠。再從樹幹的另一邊爬上去,將身子小心的隱在了茂密的樹葉裡。
很快,黑衣人就搜到了樹下,看了眼清慧身上的侍衛服,沒有再細看她的臉,只是慣例的在她胸口補了一刀,就繼續往前搜尋過去。
就在此時,一聲尖哨,天空中炸開一串金色煙霧,黑衣頭領驚呼道:“不好,是樓家影衛,快撤!”
不過須臾,黑衣人消失得無影無蹤。另有腳步聲急促趕來,蘇流螢屏息看去,卻是樓樾領着南山趕來。
樓樾面若凝霜,咬牙道:“殺手離去不久,讓影衛去追。”
南山領命下去。樓樾看着滿地的屍首,握劍的手無端的顫抖起來,臉色變得慘白,竟是連開口喚出她名字的力氣都沒有了。
萬一、萬一她再也不能回答自己怎麼辦?
想着蘇流螢可能死在這場刺殺中,樓樾整個身子彷彿被生生撕裂成兩半,又痛又麻。
正在他頭腦一片空白之際,幾聲微弱的呼救聲傳來,他心中一熱,連忙循聲找過去,卻是寧貴妃與幾位宮人藏身在密林裡向他喊救命。
見到她們,樓樾心裡鬆了半口氣,眸光急切的在寧貴妃身後的宮人身上掃過,沒有發現蘇流螢的身影,心頓時越發的冰涼。
經歷生死大劫,寧貴妃在見到樓樾的那一刻,哭得崩潰淋漓。身子都站不穩,直往地上倒。
樓樾一把攙扶住她,爭切道:“蘇流螢呢?娘娘可有見到她?”
寧貴妃哭着話都說不出來了,一旁的菲兒搖頭道,“大家衝散了,只怕……只怕……凶多吉少。”
聞言,樓樾慌亂的心更加往下沉。他將寧貴妃一行交與南山,讓他安排影衛送寧貴妃回宮,自己卻開始在屍首中瘋狂的翻找起來。
寧貴妃此時卻不敢離開樓樾半步,一把拉住他,“我要你親自護送我回去。本宮命令你!”
樓樾正要出言拒絕,南山一聲訝異,歡喜的指着身後的人道:“爺,小滿姑娘沒事!”
驚喜回頭,待看到身後那道單薄的身影,樓樾差點死去的心又重新活了過來。
蘇流螢的臉色比任何時候都蒼白,眸光無比的深沉,看在樓樾眼裡,還以爲她受傷了,想出言詢問,但一想到那晚她對自己說的話,終是沒有開口,只是暗暗將她仔細打量一番,見身上並沒有傷口,這才暗自鬆下一口氣來。
轎輦還在,但前面的路卻堵住了,一行人只得步行前行。
寧貴妃遇刺的事很快就傳來了京城,行到半路,京兆尹已帶人前來護駕,跪在寧貴妃面前請罪,把頭都嗑破了。
貴妃出行遇刺,主管京城治安的京兆尹罪不可恕。
想着方纔的九死一生,清慧也被殺了滅口,最後的線索都沒了,寧貴妃心中怒火中燒,咬牙狠狠道:“全是飯桶。若是不能找到今日刺殺本宮之人,本宮定然要了你們的腦袋!”
聞言,京兆尹陳大人暫時鬆了一口氣,連忙恭請寧貴妃上他們帶來的轎輦,一路小心翼翼的護送貴妃回京。
至到方纔,樓樾才恍然明白,之前蘇流螢主動去找寧貴妃,竟是不顧性命,答應幫她找出謀害她腹中皇兒的真兇,以此來交換寧貴妃放她一馬。
這個,卻是樓樾萬萬沒想到的。
後宮的爭鬥有多慘烈樓樾是知道的,他沒想到她不但不避開,還主動踏進去……
今日,若不是自己受姑母所託,給母妃送東西,碰巧路過此處。只怕再晚來一步,她們都要被屠盡了……
雖然心裡惱怒她的不知輕重,看着她疲憊的樣子,樓樾還是讓南山給蘇流螢牽來一匹馬,可她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非但沒有對樓樾說一句謝字,上馬時連馬鐙都沒踩穩,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
看着她如此反常的樣子,樓樾心裡涌上疑惑。
難道,是被剛纔的刺殺嚇住了。
蘇流螢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並沒有發現樓樾對自己的打量。
將佛珠死死抓在手裡,蘇流螢心裡一片混沌,彷彿陷入了到一個迷洞裡,一個又一個的謎團橫亙在面前,彷彿永遠都走不出來了——
方纔,她藏在樹上,無意間看到手中佛珠佛頭上鐫刻着的小字,心裡猛然一震,幾乎驚呼出聲!
紫中帶紅的佛珠,上面有着美麗的花紋,而在佛頭的花紋中,還鐫刻着一個小小的‘瓊’字!
而瓊,正是她阿孃的姓氏。
蘇流螢的阿孃是胡狄人,姓氏較之中原有些不同,寫法更有差異。
而蘇流螢一眼就認出,佛頭上的‘瓊’字正是胡狄人的寫法。
塵封的記憶被打開,蘇流螢想起在她很小的時候,有次偷偷翻阿孃的櫃子,發現了一條漂亮的珠串。
後來,她開心的拿着珠串去向阿孃討要,阿孃卻變了臉色,不禁嚴厲的斥責了她,還將珠串拿走,勒令她以後不準再隨便翻她的東西……
事隔多年,如今細想想,當時阿孃的那條佛珠竟與手中的這條是如此的相像……
心裡漫上無盡的恐慌,背上也已膩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她在心裡告誡自己,不會的,阿孃是與阿爹在汴州相識,也一直與阿爹生活在汴州,直到四年前她要與李修成親了才第一次進京。進京後阿孃因不熟悉京城的習俗,也一直呆在自己家裡,連院門都沒出去過。
何況,阿孃都已去世四年了。
所以,清慧的佛珠只是巧合,不會是阿孃的!
心裡一邊篤定着,腦子裡卻閃過無數亮光,偏偏又捉摸不到,讓她心裡越發的慌亂惶然起來……
回宮後,慧成帝聞訊一下早朝就趕到了長信宮關懷慰問,聽說了刺客的殘酷手段後,也是驚得臉變色,萬萬沒想到天子腳下,歹徒竟猖狂到如斯地步,連貴妃的車駕都敢隨意劫殺。
慧成帝當場就要向京兆尹問罪,卻被樓樾勸下。他主動提出,讓樓家的影衛協理京兆尹的官差追查刺客。
樓家影衛名動天下,有他們幫忙,慧成帝很放心,京兆尹頓時也感覺壓力少了許多。
蘇流螢回到司設局,渾渾噩噩的睡了一覺,第二日照常起來做打掃,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
佛珠一事,她任何人都沒說起,連寧貴妃都不知道她悄悄將清慧的佛珠帶回宮了。
寧貴妃遇刺一事在宮裡傳得沸沸揚揚,蘇流螢原以爲愛打聽的穗兒會向她問個不停,沒想到她一句沒問遇刺的事,反而囁嚅道:“你可知道大司馬病了?”
聞言,蘇流螢心裡一驚,面上卻漠然道:“人吃五穀,生老病死都是尋常。”
聽她說得這般絕情,穗兒面上露出了一絲驚詫,語氣也跟着冷了下來,憤然道:“你也不問問他是如何病的?”
不等蘇流螢開口,她又接着道:“你可知道你不在的時候,他都爲你做了些什麼?他可是爲了你才病倒的。”
全身一震,蘇流螢心裡揪着痛起來,這纔想起,自己回司設局時,大家都對她指指點點,起先她還以爲是大夥討論寧貴妃遇刺一事,如今想想,大夥看她的眼光卻是帶着別的深意。
再也忍不住,蘇流螢一把拉住穗兒的手,着急道:“快告訴我,我不在宮裡的日子,發生了什麼事?”
見她到了這時纔有了急色,穗兒憤憤不平道:“你之前不是跑去同大司馬退婚了嗎。你離宮後,大司馬跑去求皇上爲你們賜婚,並求皇后放你出宮。結果皇上皇后都不願意見他,任由他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才被李尚書給拖回去,回去後就病倒了……”
蘇流螢完全震驚住了——
時隔四年,她原以爲,就算李修對她還有感情,有了四年的隔閡,感情也會沖淡許多。
她與他退婚,那怕他一時放不下,時日久了,他也會慢慢的接受。卻沒想到,李修固執如斯,深情如斯,竟會爲了她去求皇上……
穗兒還在一旁說個不停。
“其實,大司馬早已被認定爲榮清公主的駙馬,皇上本來有意在新年前爲他們賜婚,沒想到……那日,若不是大公主出面求情,只怕皇上盛怒之下會要了大司馬的命……”
停歇幾日的大雪突兀而至,長長的甬道上又落滿厚厚的積雪,司設局的宮女們又開始忙着清掃積雪。
蘇流螢低頭一下一下麻木的掃着積雪,腦子裡一如地上的白雪,空白凌亂。
天光微亮,遠處傳來轎輦聲,衆人挨着牆角恭敬跪下,等轎輦走遠的了纔敢起身。
身後幾個宮女小聲議論着,說這是大公主榮清出宮,一大早去李府探疾,看望大司馬去了。
議論聲不絕於耳,大家的眼光如釘子般落在默不做聲的蘇流螢身上,一邊嫉恨她有大司馬這樣的癡情郎守着她,一邊又狠狠的奚落她,大抵是說,大司馬連身份尊貴的嫡公主都不要,卻偏偏看上身分低賤的她,一定是她善於媚術,是狐狸精變的,會勾搭男人,纔會將大司馬與樓世子勾引得團團轉……
污言穢語不絕於耳,蘇流螢全身凍成一團,連心臟都彷彿凍住了,每跳動一下都扯着胸口生痛……
僵硬的回頭看向轎輦離去的方向,蘇流螢用力吸吸鼻子,抑住眼角要漫出的眼淚——
三天時間過去了,聽穗兒說,李修拒絕就醫吃藥,一心等死。希望榮清公主此去,能讓他改變心意,好好看病就醫。
傍晚,蘇流螢躲在崇貞門下,這裡是榮清公主回宮的必經之路。
她想知道,今日李修可有好好就醫吃藥?
直到落夜時分才聽到轎輦聲,蘇流螢吊了一整天的心落下半分,悄悄跟在轎輦後面走着,想聽那些隨行出宮的宮女們透露個一言半語。
可是,大家腳步匆匆,一個個面色凝重的埋頭趕路,卻什麼消息都沒聽到。
就在蘇流螢灰心喪氣之時,一陣壓抑的哭泣聲從轎輦聲傳出來,聽得蘇流螢全身一滯。
是榮清公主在哭嗎?是不是李修出什麼事了?
全身的血液在瞬間凝住,胸口彷彿被掏空,她僵硬的呆站着,久久都挪動不了步子。
有腳步聲在身後停下,蘇流螢以爲是路過的宮人,抹了把臉上的淚水,正要離開,一道冰冷的聲音在身後徐徐響起。
“若是想見他,我帶你去!”
回身,泠泠冬月下,樓樾身着玄色披風,靜靜的佇立在她面前。
他眸光清冷的看着她,心裡卻在爲方纔脫口而出的話後悔。
明明就不想看到她與李修重歸於好,卻做着撮合他們的傻事。
只是,見着她眼巴巴的跟在榮清轎輦後面的可憐樣子,他竟是把控不了自己的內心,想帶她去見李修,免了她獨自在這裡着急擔心。
她果然是沒有忘記他的,那日的退婚更是口是心非……
樓樾的眸光沉下去,心裡某個地方難言的酸澀起來。
蘇流螢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他,更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由怔愣了片刻。等回過神來,她面容恢復平靜,語氣無比的疏離:“奴婢謝謝謝世子爺的好意。時候不早了,奴婢先行退下。”
說罷,欠身行禮離開。
從得知李修生病的那刻起,蘇流螢的心早已飛到了宮外,想着親眼去看看他。特別是在得知他固執得不肯就醫開始,她的一顆心更像是在火上烤似的,難受煎熬……
可是,好不容易硬起心腸要與他一刀兩斷,怎麼能半途而廢?!
明知與他之間不再可能,怎麼能反反覆覆傷他更深?!
樓樾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纔回身往回走,南山歡喜笑道:“爺,看來她真的打算了斷與李大人之間的情義,還真是說到做到……”
“對李修如此,對本世子也一樣絕情,又有什麼值得好高興的。”
冷冷的睥了一眼笑得像個傻子似的南山,樓樾心裡莫名的涌上一絲失落。
看着她如今的堅持冷漠,他竟是很懷念她向他求救尋求依靠時的樣子。
那時的她,會放下身段向他求助,而不是像現在一樣,什麼事都不同他說,一個人承受着所有痛苦無助……
又過了三日,榮清公主的轎輦每日準時卯時末出宮,直到酉時頭纔回宮。
第四日,照常看着榮清公主的轎輦經過,沒想到,這一次轎輦卻在蘇流螢的身邊停下。
轎簾掀開,轎子裡溫暖的熱氣溢出來,吹在蘇流螢冰涼的臉上。
“流螢,上來吧!”
榮清公主的聲音恬靜中帶着一絲難堪,鳳眸含愁,淡淡的從跪在腳邊的女子身上掃過,心裡生出了一絲酸澀。
明明自己纔是這世上最尊貴的女子,在愛情面前,卻比一個婢女還可憐。
“隨我一起去李府看看他,他……一直念着你。”
艱難的說出這句話,榮清將臉微微撇開,不讓人看到她臉上的無奈與傷痛。
蘇流螢捕捉到了她尾音裡抑止不住的顫抖,心也跟着顫慄起來——
難道,過去這麼多天,李修的病情還是不見好嗎?還是,公主親自侍疾,他還是固執的不肯進藥?
到了此時,蘇流螢擔心多日的心瞬間凌亂起來,那裡還顧得了其他,一心只想着能見到李修,勸解他,讓他活下命來。
榮清身邊的婢女青杏上來扶蘇流螢進轎,被她避開。
蘇流螢垂眸道:“公主,婢女跟在轎輦後面走就好。”
聞言,榮清公主回頭看了她一眼,苦笑道:“我的轎輦,你當初也坐過的。何時,咱們之間竟生份了。”
四年前,初入京城的蘇流螢結識的第一個朋友就是榮清,她也是她惟一的朋友。兩人年齡相仿,興趣相投。在蘇流螢在雲夢臺大放異彩的那日,榮清正是用她的轎輦接她入宮將她介紹給了樓皇后,又親自用她的轎輦送她回家……
可是,那時她雖然身份不及榮清,好歹也是官家之女,但如今……
蘇流螢脣角也溢出了一絲苦笑,淡淡道:“之前是奴婢不懂規矩,行事魯莽,冒犯了公主。如今,自知身份有別,不敢再造次。”
說罷,起身站在了青杏的身後。
榮清還想再說什麼,但看了眼四周的宮人,終是嚥下嘴裡的話。
一行人趕到李府,李尚書與尚書夫人已在門口恭迎多時,夫妻二人見了嫡公主都是滿心的歡喜,卻在看在跟在榮清後面的蘇流螢時,瞬間黑了臉色。
尚書夫人吳氏不敢相信的看着出現在自家門口的蘇流螢,震驚到連話都說不出來。而李尚書卻是氣哼了一聲,別開臉不去理她。
即便如此,蘇流螢上前還是按着晚輩的禮數給兩位見禮。
吳氏回過神來,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榮清公主,臉上神色變了幾變,下一秒卻是讓下人將蘇流螢轟出去。
“你來這裡幹什麼,我們李家早已與你們蘇家沒了關係。婚也退了,修兒不會再娶你,你死了心吧。”
說完,吳氏又慌亂的對榮清公主道:“公主明鑑,臣婦絕對不會讓她進門的,臣婦馬上就讓人攆她出去……”
“夫人,是我讓她來的。”
榮清公主攔下吳氏的話,嘆氣道:“李大人一直不肯服藥,如今命在旦夕,希望她能勸動他。”
想着奄奄一息的兒子,尚書夫婦倆終是聽從了榮清的話,放蘇流螢進府。
再入李府,蘇流螢恍若隔世。
進到李修的院子,臨近內室的門檻,吳氏還是忍不住出手攔下了蘇流螢,只讓榮清公主進去。
雖然她纔是李家名正言順的未來兒媳,此刻守在李修牀畔的人也應該是她,可是,事態炎涼,從蘇家家敗的那一刻開始,曾經對她讚不絕口的未來公婆,不但在她家遇難時不出手相助,還着急撇清關係,任由她孤苦可憐的在李府門口跪了一宿……
隔着山水雕花屏風,蘇流螢終是看到了李修的樣子——
他清俊的面容早已病得脫了形,面容慘白,眉眼深凹,嘴脣也失去血色……
心口鑽心的痛,蘇流螢咬牙忍住眼淚,睛眼再也捨不得離開牀榻上的人影。
榮清坐在李修的身邊,一邊細心的向昨晚值夜的丫鬟打聽李修夜裡的狀況,一邊接過熬好的湯藥親自執勺喂李修。
李修並不知道蘇流螢來了,他睜眼看了一眼榮清,又默默的斂下眼瞼,任由榮清如何輕言細語的勸說,只是閉眼靜靜躺着。
榮清執意執勺將湯藥送到他嘴邊,可是他咬緊牙關,藥汁一滴沒進嘴,順着嘴角往下淌。
一邊拿着帕子替他擦嘴角,榮清忍不住哭了起來,終是開口悲聲道:“是不是讓你見了流螢,你就肯吃藥了?”
李修初初病倒時,也聽聞了寧貴妃一行遇刺的事,當時他就要爬起身去找蘇流螢,卻被李尚書關了起來。
後來,他一直在病中懇求父母讓他再見見蘇流螢。可是,尚書夫婦早已做好與皇家結親家的準備,避着蘇流螢還來不及,那裡會將她往自己兒子面前送。
如今聽到榮清公主的話,已多日沒開口說話的李修吃力的翕動乾澀的嘴脣,嘲諷的苦笑道:“你們不會讓我見她的,都是騙我。”
“不,我那裡捨得騙你,只要你答應好好吃藥,我馬上讓她來見你。”
說完,榮清回頭看向門外,咬牙顫聲道:“你……進來吧!”
順着榮清公主的目光,李修終是看到了門口的蘇流螢。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李修眼眶紅了。而蘇流螢再也抑止不住心裡的悲痛,一步快一步的向他走去,淚如雨下。
“流螢……”
簡單的一句呼喚攜帶着李修無限的深情。不等她走近,他已等不及的從牀上爬起身,卻力有不支,堪堪坐起身,已頭暈目眩的跌下。
看他倒下,坐在他身邊的榮清公主一聲驚呼,連忙讓宮裡帶出的太醫上前爲他查看。
然而李修卻根本不在乎這些,推開太醫,一把握緊蘇流螢的手,再也不放開。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握住蘇流螢,生怕一鬆手她就像四年前那樣不見了,也只有這握着她的手,他才相信真的是她來了……
手被握得生痛,看着他病得憔悴不成人形的樣子,蘇流螢疼心道:“你這是何必?再怎麼樣,你也不能拿自己的命相拼的……”
李修心中有千言萬語想同她說,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只是歡喜的看着她,一刻都捨不得移開眼睛。
“流螢,我知道你那日同我說的話都是假的……你是有苦衷的,我都明白……此生,若不能娶你爲妻,我活着又有什麼意思……”
李修的話,讓一旁的榮清公主臉色一白,吳氏與李尚書也老臉變色。
蘇流螢的心裡一片苦澀,卻攔住李修下面的話,輕聲道:“先喝藥再說吧。”
她拿起榮清公主放置在一旁的藥湯,摸着碗底還有熱度,於是拿起勺子喂他喝。
李修這次卻沒有拒絕,一手接過她手中的藥碗喝了,另一隻始終握緊她的手不願意放開,漠然道:“大家都散了吧,有流螢陪着我就好。”
他擺明下逐客令讓榮清她們離開,好同蘇流螢單獨相處。
榮清眼眶一紅,哽着咽喉顫聲道:“李大人好好保重身體。”愴然離開。
尚書夫婦陪榮清公主出去,屋內的其他人都退下,只剩下了李修與蘇流螢。
病了太久,剛剛一下子說了那麼多話,李修早已沒了力氣再開口,只是握着蘇流螢手,靜靜的看着她滿足的笑着。
蘇流螢也沒開口,靜謐的時光裡,兩人就這樣靜靜相依,千言萬語都抵不過此刻一個深情的對望……
歇息一會兒,再加上喝了藥,李修精神好了一點,指着書桌後的半面牆壁對她寵溺笑道:“你去看看你不在的四年裡,我都畫了什麼?拉開紗簾就可以了。”
牆壁外表朦着一層青紗,遮住了裡面的畫作。蘇流螢依言過去,輕輕一扯,青紗垂下,露出了一牆的畫作來。
蘇流螢擡頭看去,卻瞬間被震驚住了——
偌大的一面牆壁上,掛着無數大大小小的畫像,可畫像上的人無一例外都是她。
有她騎馬飛揚的樣子,有她俏皮搗蛋的樣子,還有她女扮男裝跟他一起出去玩的樣子……
而牆壁的正中間最大的那副畫像,卻是她一身紅衣,在雲夢臺上傾城一舞的模樣!
眼眶瞬間被打溼,看着曾經的自己,蘇流螢心口滯痛——
這些年,她早已忘記了自己當初的模樣,也忘記過去那些肆意暢快的生活。
她如今的生活一片黑暗,像沉入深淵,再也看不到一絲光亮。然而,李修的畫像,勾起了她美好的回憶,也勾起了她壓抑在心底對李修純真美好的愛情。
看着畫像上那個嬌羞送出手中竹笛的少女,蘇流螢死寂多年的心口涌起一絲甜蜜,那時的她,爲了給他做竹笛,先是拜師學藝,再是連夜製作,手指被削掉皮也不覺得痛,只想着天一亮就送到他府上,看他開心歡笑的樣子……
身後,李修的聲音傳來,“流螢,我知道你那日所說一切都是騙我的,我更不會相信你會與樓樾走到一起。你是怕你如今的身份連累到我,怕我嫌棄你……”
“我怎麼會嫌棄你!你是我李修此生見過最美好的女子,是我一生所愛。你都不知道在得知你還好好活着的消息,我有多麼高興……”
“我一定會娶你的,那怕失去如今的一切,我都甘願。所以,你不要再有負擔,更不要說退婚的傻話好嗎?”
背對着李修的蘇流螢,早已哭成了淚人。她不敢回頭去看李修,不敢開口去回答他的請求,更不敢告訴他自己與他父親的約定……
又喂李修喝過一次藥後,他終是沉沉睡去,天色暗下來,已是傍晚時分了。
將手從李修的手中抽出來,再細心的幫他將手攏進被褥裡,那怕再不捨,她也得離開回宮了。
走出屋子,外面的大雪紛紛揚揚的下着,院子裡鋪了厚厚一層積雪。
圍着帷幔的涼亭裡飄着一陣陣茶香,小廝上前請蘇流螢過去,說是他家老爺有請。
蘇流螢全身一滯,該來的終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