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娥把簾幕垂下來,阻住外室與內裡小間,以便皇上能夠安心休息、不被外界所幹擾。
眼瞧着一切妥帖後,衆人才緩緩的舒下了一口氣。太后將身落座繡墩,平了平懸着的氣息,面色於肅穆中多了一痕凜冽,她側目,照直衝着那端茶的宮娥且問且喝斥:“你們是怎麼照顧皇上的!好端端的就染了風寒,是怎麼回事?”言語的頻率極快,她不給這宮人接話的餘地,復又繼續,但情緒被調動起來,這話說的很激動,竟成了數落失責,“皇上竟日操勞國事,你們這些個身邊人便不能時時上心照拂、機變提點麼!要你們是幹什麼吃的!”她是真的生了慍氣,帶着琺琅指套的手指照小几面就是一拍。
衆人被這陣仗唬的一噤!
母子連心,眼下皇上這般,也難怪太后會如此動怒!我們這些人看着都不免心疼,更何況是身爲生母的太后?
我定了定心,行步過去爲太后斟了一盞茶:“母后。”遞到她近前時頷首柔聲道,“皇上正睡着呢,莫要叫皇上受擾,更莫要氣壞了您的身子纔好!”
一旁蕭華凝也順着我的話附和:“是啊母后。”她斂眸徐言,“您切莫同這些個下人生氣,他們想也領受了此遭的教訓,日後伺候皇上必定不會再有差池了。”
經了我二人這一來二去的勸慰,太后面上繃緊的神色方有了個疏解。她擡手接過了茶盞,於脣畔微微一抿,沒有說話,把眉目做了緩和。
原本皇上染了風寒之事,便不能怪到這些個身邊近侍的身上吧!想必太后也是知道的,她此刻這陣仗明顯是爲皇上着急,故發泄着脾氣。
我緩下了一口氣,心道太后終於被穩住。
但這時,那方纔受了訓斥的宮人忽然對着太后一跪!
我心緒甫動。
太后亦一微驚,目光往她身上落去。
這宮娥比乾元殿裡旁的當差者級別又高些,因她是皇上的貼身宮女,素來與皇上親睦。
“怎麼?”太后將身子端了端,而那目光卻眯起來,一層層在這宮人身上落定。
憑着一種下意識的驅使,我陡生了不好的感覺!免不得也凝了目光定
定瞧着眼前這跪在咫尺處的宮人。
周遭本就不溫柔的氣氛,在這時驀然一下愈發的悶窘窒息了!有如繃緊的琴絃,隨時都可能堆疊到一個至極的點位後錚一下就斷裂!
“太后恕罪……”地上這跪了身子的宮娥想擡首又不大敢的樣子,她啓口囁嚅、語聲帶哽,似是急的。
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剛好可以看到她面上那一痕微弱的情態,眉目似是凝了起來,帶着水也蒙着煙。這模樣侷促且微怯,有如單純中摻着窘迫與忐忑的小鹿,輕易就牽惹了人的心目、吸引了注意力。
太后面上的神色有須臾的微詫,但很快又復原,似乎這小小宮娥的神色並不能牽引着她的情緒跟着跌幅。
她沒有開口,那立在身邊伺候的女官推察着主子的心意代替她開口對那宮娥肅聲:“有什麼話就直說,在太后娘娘面前如此兜轉是要做什麼!”尾音微仄。
這宮娥聞言後甫地擡目:“奴婢,奴婢不敢說!”脣畔還是囁嚅,字句畢竟吞吐,但比方纔利落了些,似乎多了信心。面上神色錯亂依舊,似心緒很是紛亂。
太后重把目光往她面上落定,凝眉沉聲:“只管說了就是,沒什麼敢不敢的!”於此,似乎她那一抹耐心已快消磨乾淨,着實沒了過多的心力耗在這宮人身上。
宮娥得了太后這親口的鼓勵,眉目間的神色比方纔明顯深濃起來。她終於把身子跪了端正,穩住面目,定定然的啓口回稟:“太后不知,其實陛下的風寒並非因爲過度操勞。縱是身體損耗,若不是一個引子,也斷不至於病的這樣昏沉厲害……”到了末尾關鍵的地方,還是甫地一默!眉目垂下。
我心念一動,這話兒又是怎麼說的?聽來只覺奇怪又心驚!
餘光瞥見一旁蕭華凝的面色,似乎也是生了一動,但過多的情緒我此刻還沒有看清楚。
“什麼?”太后甫而驚問,她斂了眼瞼,很快恢復一向的肅穆,“詳情且快說來!”
“這……”縱然有了太后金口玉言的授準,但這宮娥誠不知心裡在顧慮什麼,復垂眸徐緩、囁嚅輕輕。
“但說無妨。”太后再言,穩聲打消了她的
顧慮。
有了這一句話,這宮娥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似乎果真不再有顧慮了!
擡首間,她眸光甫至,竟然是先在我身上極快的掃了一眼,即而重又盯向了主位正襟危坐的太后:“回太后娘娘,昨晚上旒昭儀來過。”於此又停。
我眼瞼一動!
太后順着這初落的話音向我看過來,那目光裡多了一層審視的味道。
作弄的我下意識張了張口,卻沒言語。我不知道該言語什麼,因爲這宮娥還沒把話說完。即便我來過,那又能如何?這跟皇上病了有甚關係,她這話兒說的好生奇怪!
蕭華凝忽將身子微微走過去,花顏微蹙、對那宮人穩聲幽幽道:“旒昭儀伴君侍駕卻有什麼好驚奇的!然後呢?”這聲音聽不出心情,沒有含着情態,甚至連好奇都沒有。
我的思緒轉動極快,但正因如此,反倒物極必反的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些什麼了!
不待我對答一二,這宮人聞了華凝的疑問,再度對太后斂襟一匐身,旋即順勢又起來、目光與太后正視:“原是……原是昨天晚上旒昭儀過來送夜宵,後與皇上打開窗子相擁看了一整夜星辰。即便是六月夏至,但夜深後露水下來、寒潮又傾,所以陛下受了風寒……”
我早便心驚!這話怎麼聽着越說越不對了吶?昨個夜裡是我旒昭儀來了乾元送夜宵伴駕不假,但我並未與皇上看什麼月亮數什麼星星……我極注意這些,因爲觀星賞月縱是浪漫,但古來便有“星相”一說。若是藉着靈巧的人拿這個說事,說我看星星是非神職人員卻夜觀天象、表明企圖不軌,那還真真不能防備!所以我沒有看星星的愛好。
但此刻這宮人卻如此說,好端端這三言兩語的一兜轉,反倒把皇上的染病推到了我身上,說什麼是我竄唆皇上看星星看的!這真真是可笑之至!
“母后!”我情緒波動的繁茂,無法再繼續忍受下去,啓口喚太后。
太后轉目,陡地一凝眸。
我被這目光錚然就逼的定在那裡!只得權且緘默。心下里尋思着太后究竟是怎樣看這事情的,是信我還是信那宮娥,委實是難以琢磨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