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愣住,這思緒也一下就凝固起來。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
我的牀榻底下何時就能有這樣一個人偶?既然不是我自己做的,那麼就一定是旁人做的!且能進了我的起居內室、並有機會放下這人偶來陷害我的人當然不會是外廳裡跪着的那個末等的粗使丫頭。這隻能是我的身邊人做的。
但到底是身邊的誰這樣做,爲什麼這樣做?
而什麼人會這樣的算計於我……
神波愈發錯亂起來,我權且無法做出一個精準的洞悉,甚至我都不知道該去懷疑誰,我連一個可供懷疑的對向都梳理不出來!
錯亂中,紛雜的情緒就灑沓而來,我甫地轉目去瞧皇上,見皇上口脣微張、眉峰聚攏。
顯然他是想幫着我說話的,但此刻他的思緒亦很混雜,他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該怎樣說。
這一下就又叫我覺的心裡沒譜了!我愈發的慌亂起來,摸不清皇上此刻心裡究竟還信不信我,究竟對我起了幾分懷疑、幾分相信。
“陛下!”這一急一燥,惱不得我的啓口便對着他喚了一聲,眉心顰蹙、神波焦灼。
皇上聞了我這喚,下意識的轉目看向我,口脣動了動,但還是沒言語。
“呵!”太后忽地一聲冷笑,這笑聲並不着重、且不刻意、更不冗長,卻叫人在無形中就被震的心魂生粟!
慌亂中下意識轉目,見太后神色冷凝,可脣畔含着的這一絲哂笑卻在這一瞬出賣了她的心緒,叫人不難瞧出她心底深處原本應該隱匿着的一種得意。
“去,把這髒東西呈給咱們的皇上,讓陛下他看仔細了!”這是太后含威不露的一聲。
一旁她的貼身女官領了這命後,唱了個諾,便自她手中接過這人偶,旋即向着皇上這邊兒行步過來、頷首曲身禮了一禮的遞上去。
我心波焦慮,縱然這人偶被冠上了“贓物”的名頭,所謂是從我榮寶妃房裡搜出來的物件。但平心而論,天地良心,我亦是頭遭見到。倘使我一早就知道自己榻底下藏着這麼個瘮人的東西,我又哪兒能把這危險物留在身邊?自然是叫冉幸早早就處理了去!
此刻見女官轉呈給皇上,我心下因心急而起了好奇,便也將步子行過了皇上身邊去。
皇上接過在手,亦是威儀的一雙龍目對着這人偶打量了須臾,目光在滑至人偶腹肚時,錚地一凝!旋即面上就是一陣青白。
我心下一緊,知道依照慣例的話,倘使當真是用於施行蠱術的巫蠱娃娃,那麼在人偶的腹肚處應該是或繡或抒了那個要詛咒之人的生辰八字、甚至有些還會寫上名姓。想必皇上瞧出了誰人的生辰、名姓,故而纔會這樣緊張。
只是,原本皇上是我用以慰心的一抹安慰,此刻他卻神色異樣起來,這無疑叫我內心那豎起的一道保護屏障被瓦解掉!
他的神色使我害怕,我心下這才梳理了一些的瑣緒一下子又如亂麻般起的潦草了……
這呼吸還是一下下的急迫,我將身又行幾步湊近他去,啓口想喚他,但我還是沒能發出聲音。
這時皇上感知到我的迫切,他一擡目,面上神色有了些凝重的味道。
我等着他啓口安慰我的,或者他就只對我做一個示意的神色、凝一抹示意的目光也是好的。但是他沒有。
這便令我愈發緊張起來!
可皇上什麼也沒有說,擡手把這人偶轉而遞到了我的手裡。
我下意識的接過,半迫切半緊張的仔細審視。我並未去端詳這人偶的做工、用料,而是取其着重處的徑自查看腹部所繡一行小字,這目光一觸及,登地我也有如觸雷!
赫然“陳紅妝”三字映入眼簾!
這是陳皇太后的名諱啊……
不過就只有這三個名字,而並沒有什麼生辰八字。
其實這也是不奇怪的,畢竟不知是何原因,似乎沒有人知道這位皇太后的真正生辰。只是會於每年的十二月末、亦或者元月初的時候爲她大辦壽宴。
但即便是十二月末、元月初這樣的時辰,上邊兒都未刺繡。至此,我愈發確定這一切就是太后她設好的局!她因心中還是有忌諱的,故她只叫人繡了她的名字而未繡生辰。
對了,用這刺繡也就說明了其人的謹慎仔細。畢竟刺繡的手法可以雷同,但筆跡是不能模仿的。這一刺繡,就很難瞧出到底是誰人所繡,不像筆記容易辨認了。
陳皇太后她既然要栽贓我,自然會把這一切都做的周全。
但此刻這一個念頭在我的腦海裡清晰的很,我知道,自己這是在不知不覺中遭算計了!
神思一晃,我覺的自己手腳有些發涼,錚地便有些慌亂,身子有些顫抖,情念有些惝恍。
“榮寶妃。”喊威凜凜的一嗓子,又是太后的聲音。
我心緒一凝,強迫着自己做着壓制,我轉目去看她。
太后面上已經斂卻了所有的笑意,只餘眸中一股渾然天成、凜冽難侵且不容置疑的威嚴態度:“這可是你的起居室,等閒之人能進得去麼!”這話一落定,真可謂是吐的極不客氣了。
我頭腦一陣陣的發懵,在努力使自己靜下心來尋覓措辭而開脫。
但陳太后似乎就是有意不叫我思路清晰,她不給我半點兒思量周全的時機,不失時的又一啓口:“不是你這個主子,難道是你的宮娥憎恨哀家替你做的!”這一句又落定,錚錚的,很可震撼心魄。
“母后!”我急緒翻飛,也顧不得思量周全了再啓口了,猛地把身子對着她就是一跪落,“倘使當真是臣妾所爲,臣妾又如何會這樣愚蠢,愚蠢到把這人偶放到自己的牀榻之下而叫人尋到呢!”
“這正是你的聰明之處!”太后緊壓着我的話尾凜聲依舊,顯然她是早就想好了我可能的應變、以及她自己該做何樣的應答,“你自以爲把這東西放在牀榻底下就會神不知、鬼不覺,畢竟這是你的起居室,等閒之人是進不來的,即便進來了
也不會往牀榻底下去尋什麼。”她眯了眸子微一緩聲,“但你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忘記了這人在做天在看的道理!即便你有縝密無雙的忖度,你也到底忽略了防範身邊人。”
“母后這樣說話委實是在強詞奪理!”我此刻當真已經混亂太甚,根本就顧不得一個忖度、一個周全,只憑着下意識的啓口反駁。
“放肆!”這一下就又叫太后給尋到了新的把柄,這成了我這一個小輩在對她晚輩公然的頂撞和指摘了。她一聲喝斥,旋即隔開了我轉目去看一旁的皇上,“皇兒,即便哀家是不怎麼喜歡你這無禮無德的寵妃,但她又何至於要使出這般陰邪狠戾的手段來惡毒的詛咒哀家!”
“……”我梗着脖子啓口,纔想對太后針鋒相對的道出“倘使我當真想太后死,以我上官琳琅的心思又何須寄託希望於這等看不見摸不着的民間蠱術”云云,但被皇上擡手一扶肩膀止住。
我一激靈,方陡地就回了須臾的神,我也意識到了自己此刻是衝動了。
只得權且轉了面孔、偏開目光不語。這一瞬口裡的詞話止了,心中的思量便起來。我的思路飛速旋轉,開始一樁樁一件件逐一、且快速的對記憶中這一個個人進行過濾。
這起居室素來除了我和冉幸之外,便連春分、夏至進得都少,當然皇上是排除不提的。那麼,怎麼就能如此不查而被人給放了這東西?且還當真是這般的神不知、鬼不覺,我半點兒都不能知道?
我當然不懷疑冉幸,但我很費解……
對了!
就這時,腦海裡靈光一下躥動,我驟地想到了,昨天晚上是那禮淑女扶着我進了小室、伺候着我躺下身子並放下簾幕的!
當時我心裡還怎樣感念、怎樣動容、怎樣體量着她的一番周到。難不成這世上當真就有這樣巧的事情,禮淑女昨個纔來過,今兒太后就這樣篤定的帶着一羣人來我這驚鴻苑,口口聲聲所謂掌控了我怎樣怎樣壓勝、巫蠱的證據?
我頓然反應過來,原來一直以來我懷疑來懷疑去,那位被安置在漱慶一宮、素來好似響動最小存在感最弱的禮淑女,纔是太后安插在我身邊的真正的內鬼!這人偶顯然是禮淑女放進來的!
“你還有什麼話說!”這時太后忽又啓口,“人證物證俱在,你啞口無言了是麼!”聲音一下比一下狠戾,凜凜冽冽的,叫人頗感無所適從。
我呼吸一湍急,甫地又轉目看了過去,但這一眼並不是看向了太后,而是看向了身旁的皇上。
此刻我已有如置身浩瀚深海的、即將墮落沉溺的孤靈,而皇上則是我唯一能夠抓住的一縷孤星、一絲希望。
即便是希望有如水中的花兒一般渺茫,於我而言可是深深紮根心海、可以帶我摒棄絕境脫離困苦的有力藤蔓!
“琳琅……”皇上喉嚨動了動,蹙眉啓口,聲息與神光是一轍的微弱,“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問的很輕,似乎是有些壓迫感,似乎也有些真切的費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