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袤無垠,又空曠無人的大戈壁上,地面上千篇一律的景觀壓根不能用來分辨方向。
葉蕭是第一次到盟重來,也是第一次跋涉在無垠沙漠中,卻不妨礙他從一個個傳奇故事裡面吸取一點教訓。
比如,要看天星來指明方向。
要是看着單調單一的地上景觀來分辨的話,很有可能走得累死累活,發現就是繞了一個大圈子,又回到了原本地方。
葉蕭只能辨了一個方向,儘量向着北邊去,同時從來不信鬼神的他,不斷地在心中祈禱着,希望前面就是沙巴克城,希望遇到人煙……他不是爲了自身祈求,而是擔心被捕的明月,失蹤的老道士,以及牽涉進攻沙之戰的迪迪、昭昭、小結巴、大黑。
葉蕭完全不敢去想,要是因爲他昏迷錯過了時間,導致所有跟他相關的,所有牽掛的親近中人全都在那場戰役裡面……這個念頭剛剛浮現出來,就被他狠狠地掐滅了。
不能想,不敢想,想也沒用。
抱着一線希望,葉蕭咬着牙趁着夜色,跋涉前行着,在身後拖着長長的腳印,好像他的牽掛,直蜿蜒向無限遠的地方。
突然——依稀有人聲,遠遠地傳了過來。
沙漠的夜萬籟俱寂,連蜥蜴、蠍子、蛇之類的都很少在這樣的深夜活動,只有一點點的聲音,都能傳到很遠的地方。
“有人?”葉蕭面露驚喜之色,眼中放光,下意識地加緊了腳步。
聲音永遠比人跑得快,葉蕭翻過了前面一個小小的沙丘,依稀能看到遠遠地有紅光艱難地傳來。
在這空曠無人跡的地方,紅光自不可能是其他的什麼,只能是在熊熊燃燒着的篝火。
有火,有人聲,自是有人。
葉蕭臉上喜色剛剛浮現出來,一個終於清晰到可以分辨的聲音,傳入了耳中:“城主……”葉蕭怔住,腳步下意識地一頓。
城主?
比奇王國,有城池無數,然而公認的“城主”,指的就是沙巴克城主,彷彿其他人都擔不起這兩個字的重量一樣。
這裡又是盟重省,很可能還在沙巴克城附近……綜合這些東西,葉蕭幾乎有八成的把握,剛剛聲音主人所喚的,應當就是在老王口中野心大到要用整個瑪法大陸來犧牲,來獻祭的沙巴克城主了。
葉蕭心中陡然沉重了起來。
在全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他竟然在野外遇到了理應當是大反派的沙巴克城主?
這要不是現實,而是話本的話,那個話本的撰寫人就該被拖出去在地上來回地摩擦。
沉下去的不僅僅是葉蕭的心,還有他的腳。
從沙丘上下來,踩在鬆軟的沙子上,本來就容易發出響動,外加驟然聽到“城主”二字的震驚,葉蕭雙腳陷入黃沙當中。
只是堪堪沒過了腳板罷了,發出的聲音想來也就跟一頭蠍子爬過去相差彷彿。
不曾想,一個厲喝的聲音,當即傳來:“誰?”“誰在那裡?”聽其聲音,赫然正是口稱“城主”的那個人。
……被發現了嗎?
葉蕭聳了聳肩,不疾不徐,也不再掩蓋腳步踏在黃沙上發出的沙沙沙聲音,向着聲音來源與篝火所在走去。
空曠的戈壁灘上,一堆堆亂石猶如定格了千萬年的悲憤,矗立在荒涼沙漠上,任憑風沙侵蝕,仰天長嘯模樣。
怪石中間,篝火熊熊,有兩個高大展揚的身影在旁。
一個年老的,疲憊地雙手拄着乾枯胡楊樹杆做成的柺杖,艱難地坐在篝火旁,似乎保持坐着,保持着腰桿挺立,就是極大的難事。
一個年輕的,身着黃金甲,手持華麗古樸的戰刀,頭上短髮根根向上豎着,如欲飛揚。
他身材頎長,哪怕全身上下絕大部分都籠罩在黃金鎧甲當中,依然能讓人感受到獵豹一樣的矯健有力。
看到葉蕭一步步地從陰影中走出來,踏入篝火光明籠罩處,一身牽絲道袍反射出熒熒光芒,彷彿會發光的人,年輕戰士瞳孔收縮了一下,似是發現了獅羣圍攏過來的獵豹。
老人的聲音適時地響起,分散了年輕人的注意力,以至於他沒有能察覺到葉蕭幾乎在同一時間瞳孔驟縮。
——在看到那身黃金甲,以及上面錘擊刀斬留下之痕跡的時候。
老人好像已經老到察覺不到葉蕭的到來了,他眼袋垂到了顴骨,眼角有永遠擦不去的眼屎,皮膚鬆弛黯淡無光,即便是隔着一定距離,葉蕭依然能感受到他身上濃郁的暮氣、死氣。
這是一個苟延殘喘,命不久矣的老人,只是看到他的形貌,葉蕭就能想象出在過去的日子裡,他是怎樣的苦苦堅持着,不願閉上眼睛離去。
有時候,對有些人來說,活着比死去,還要痛苦得多。
“小孟,你過來。”老人招了招手,黃金甲戰士帶着甲片碰撞的鏗鏘聲音,毫不猶豫地靠近過去。
“城主!”他單膝跪地在老人面前,稍稍低頭,正好讓老人佈滿了老人斑的手,能勉強撫摩在他的頭上。
“小孟,你從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就跟隨在我身邊,連名字都沒有,穿上這身鐵疙瘩,用沙巴克城主的名字行走。”老人嘆息着,有留戀,有遺憾,想要擡手再撫摩下小孟的頭,手卻擡不起來了,只能擱到小孟的肩膀上。
不像是拍着對方的肩膀,更像是以此爲依靠,借得少許力氣,才能勉強不倒,艱難說話。
“老夫不成了。”“本想着我死了後,就讓你名正言順地當上這個城主,它本來就該是你的。”“可惜,現在沙巴克城淪陷了……”老人眼角用肉眼可見的速度堆滿了眼屎,身上的死氣更重了。
“我是看不到你成爲城主的那一天了。”“小孟,我們的路,以後只能你一個人走了。”“答應我,不要讓他們得逞,瑪法大陸,不能毀在一批自私自利的人手中。”葉蕭一直在看着這一幕,眉頭越皺越緊了。
他能看出來,老人已經很老了,虛弱到病中垂死的地步,並且處在這個狀態怕是多年了。
“他就是沙巴克城主?老王口中的野心家?”葉蕭的目光轉向小孟,在黃金甲上錘印與刀痕上多停留幾下,才落到對方臉上,心想:“他叫小孟,是過去多年裡,大家以爲是沙巴克城主的人。”“他,是我聽說過的那個小孟嗎?”葉蕭沒有去打斷沙巴克城主與小孟的對話,靜靜地在篝火邊上烤着雙手。
小孟始終留了幾分注意力在他身上,古樸又華麗無比的戰刀就擱在手邊,以最順手的方式,彷彿隨時可能暴起一刀斬過來。
“這就是傳說中的屠龍刀嗎?”“黃金甲,屠龍刀,沙巴克城主啊。”葉蕭莫名地感慨,偏偏又不知道感慨來自何處,好像是風吹着沙子,傳遞者無數年在盟重在瑪法這塊土地上,無數英雄人物的低語。
那邊交代完了,沙巴克城主第一次將目光轉到了葉蕭的身上,含糊着聲音說道:“你是老王的人?沒想到他手下還有這樣的少年英雄,竟然能在茫茫沙漠裡追上老夫。”“慢!”葉蕭擡手,第一次打斷了老城主的話,緩緩搖頭道:“我不是老王的人,另外,我說碰上你們是意外,這個你們信嗎?”他對上的是小孟和老城主“你在逗我嗎”的表情。
好吧,換成葉蕭自個兒也不信。
小孟的表現更加直接一點,在沙巴克城主還想要說什麼的時候,他已然手持屠龍刀爆起,一刀斬下,刀鋒未至,刀氣已然臨頭。
“呼~啦~”篝火爲刀氣一分兩半,火星四散,映照處葉蕭雙手成環懷抱胸前,一張張符紙飛起又燃盡的聲音。
“轟!”火星爲無形的力量牽引,匯聚成一道光環,與小孟的屠龍一刀碰撞在一起,轟然巨響聲中,氣浪滾滾,怪石飛騰,生生清理出了一片空曠。
一擊過後,葉蕭和小孟驟然分開,平分秋色。
小孟在氣浪爆開的時候便擋到了老城主身前,無視了飛濺到黃金甲上的飛沙走石與火星,面色凝重地看着葉蕭,手持屠龍刀的手微微顫動着,眼看着就要再次暴起。
“慢!”恰在此時,老城主的聲音響起,似有驚喜。
“你,你是什麼人?”老城主拄着柺杖,艱難地站起來,眼中放出光來,緊緊地盯視着葉蕭。
小孟察覺出了老城主的語氣不對來,詫異地向着葉蕭望過去。
葉蕭本就覺得不對,自然不會再出手,微微一笑,行了一個稽首,道:“我叫葉蕭,來自白日門城。”“有着一個不怎麼靠譜,但說不準老城主認識的爺爺。”“老頭子已經翹家好久了,我想問問,老城主你看到他了嗎?”“我來抓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