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看到了什麼?”葉蕭不是很在意地問道,與其說是好奇,不如說是湊趣。
他可不覺得在容孤院裡,昭昭還能再看到什麼?
再慘慘不過獵王村停靈用的石屋裡景象吧?
容孤院就像是奶奶與老丁豢養牲畜的圈子,不管外面怎樣,裡面總要保持着基本的乾淨吧?
葉蕭壓根不覺得昭昭會在裡面找到什麼慘烈屍體,撐死了就是不知道什麼地方,挖出一個堆滿了白骨的坑之類的。
其實哪裡需要葉蕭去湊趣地問,昭昭連氣都不帶喘着,一五一十,義憤填膺地將親眼看到、聽到東西往外倒了個乾淨。
“道士哥哥,人家一晚上都在哄那些孩子,讓他們別害怕,全都過去了。”“好不容易把他們哄安靜了,有一個小女孩突然哭了出來。”“人家一問才知道,她竟然是容孤院裡最大的孩子。”“道士哥哥,大笨牛,你們是不知道,她看起來好瘦好小,好像就剩下一把骨頭,顯得腦袋好大,眼睛也好大……”昭昭繪聲繪色地說着,隨着她的形容,葉蕭和迪迪彷彿看到了一雙黑不溜丟,不帶一點白的眼珠子,在望過來……取得了那個容孤院裡年紀最大的小女孩的信任後,從她的嘴裡,昭昭聽到了一個讓她掉淚,又感動,又心痛的故事……小女孩是現在容孤院裡年紀最大的孩子,也是最瘦小的孩子。
在以前,她卻是院子裡最小的孩子,最胖嘟嘟的。
小女孩是跟她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家的哥哥一起進的容孤院。
他們的父母,全都在漫長的跋涉中,或沉入了溼地,或埋進了山林,只有他們兩個小獬羊人,平安地走入了青丘山脈,然後被容孤院收留。
那個時候的院長還是老丁。
小女孩和小男孩爲父母哭泣了幾次後,便不再哭泣了,臉上開始重新帶上了笑容。
容孤院裡的待遇很不錯的,每天都有很多好吃的,可以吃得飽飽的,還能在溫暖陽光下與小夥伴們一起玩耍。
小女孩因爲年紀最小,她得到了院子裡更早到的哥哥姐姐們的寵愛,尤其是鄰居家小哥哥更是把她當成寶貝一樣寵着。
有好吃的,小哥哥總是想辦法弄來給小女孩吃,哪怕自己吃得不太飽也笑得很開心。
他總掛在嘴邊一句話:“看你吃我就開心啦。”小女孩兒於是吃成了白白嫩嫩的小胖墩。
本以爲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他們長大了,離開了容孤院,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沒想到,有一天,一切忽然就都變了。
小哥哥從那一天開始,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他不再笑,不再說“看你吃我就開心啦”,而是每天吃光自己那份,還要搶走小女孩那份,只給她留下很少很少的一點。
小女孩每天都吃不飽,哇哇地哭着,哭着肚子餓,哭着小哥哥不再疼她了。
小小的小女孩兒不懂得到底發生了什麼,小哥哥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每天裡,他都會大聲地呵斥:“不準再吃了,再吃你就胖成豬了”。
很快,小女孩不斷地消瘦下去,變成了皮包骨頭樣子,小哥哥卻充氣一樣地胖起來,像是一頭小豬。
小女孩很傷心,傷心到都沒有察覺那些原本也很寵愛她的哥哥姐姐們,慢慢地一個個地不見了。
有一天晚上,小哥哥忽然叫醒了餓得哭着睡着的小女孩。
他從來沒有那麼溫柔過地撫摸着小女孩因爲消瘦而變得枯黃的頭髮,一邊摸着,一邊輕聲說道:“以後不要吃那麼多了哦,吃得少一點,再少一點。”說完,小哥哥把一塊柿餅包了起來,放進了小女孩手裡,說要是餓得受不了了,就吃一口,就一口。
柿餅是容孤院外面林子裡的柿子成熟時候,小哥哥去摘下來,壓扁了,一塊塊在太陽下曬乾的。
可甜了。
小哥哥當時說要曬好了給小女孩當甜嘴吃,後來卻碰都不讓她碰一下。
一直到這個時候,纔拿出了這麼一塊。
小女孩不懂得小哥哥是什麼意思,她只知道沒幾天,她的小哥哥就不見了,好像漂亮雪花堆成的雪人兒,在太陽裡融化得乾乾淨淨,了無痕跡。
從那一天開始,小女孩好像一下子就長大了,她不敢哭泣,聽着小哥哥的話,一天只吃很少很少,很少的一點。
慢慢地,她就變成了容孤院裡年紀最大,卻身上沒有二兩肉最瘦小的孩子。
很多比她小,吃得白白胖胖的孩子,一個接着一個,像她的小哥哥一樣,某一天醒來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小女孩越來越害怕,吃得越來越少,一直熬到了昭昭甩着火紅的馬尾巴跑進了她的房間……昭昭的故事講到一半,葉蕭就收斂了無所謂的湊趣心態,神情凝重了起來。
連帶着線條最粗的迪迪在內,每個人都壓着呼吸,不敢喘氣地聽着,好像有什麼東西就壓在胸口,讓人呼吸不能。
他們畢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兒,故事聽到一半,他們就知道容孤院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就像是人們在豬圈裡養豬,堆肥夠了的肥豬,自然是優先宰殺。
小哥哥與小女孩的時代,奶奶應該還是在養着孩子們吃肉,挑肥揀瘦。
後來純粹是靠着不起眼,靠着運氣,小女孩才能一直活到一切結束。
小哥哥是個聰明的孩子,他肯定是發現了什麼,一切嚴厲的對待不是不再寵愛,而是愈發地寵愛,他在用他小小身子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在保護着小女孩兒。
說到後來,昭昭“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眼眶紅紅,淚如珍珠從她臉龐滾落下,在泥土裡砸成了八瓣兒,彷彿是小女孩兒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一樣,碎了。
泣不成聲中,昭昭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髒兮兮的小布包,放在掌心上,一點點地打開。
換成平時最愛乾淨的小狐女,碰都不會碰這樣髒兮兮的東西,現在她卻好像在打開珍寶一樣,動作輕柔。
葉蕭和迪迪的目光,小九眼眶裡面跳躍的魂火,一起將注意力放到了昭昭掌心上打開的小布包。
小布包包得很嚴實,打開后里面只有一塊曬得乾透,上面凝結成白色的糖霜。
柿餅曬得很用心,隔了這麼長時間,它還是可以吃的。
這是小女孩兒最珍貴的東西,這麼久的時間過去了,她一口都沒有吃過,餓得再狠,也是打開看一看,聞一聞,就重新小心地包起來。
帶着它,就像是她的小哥哥還在身邊一樣。
現在,她將柿餅送給了救了她的昭昭。
昭昭也不會吃它的,這塊柿餅她會永遠地留着,就好像上面凝固的不是糖霜,而是一份很美好很美好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