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還是來了。”鐵甲人雄偉得非人的身軀通體包裹在鎧甲裡,昂然立在鐵鑄的王座前,回望身後,發出如身上鐵甲碰撞般的鏗鏘聲音。
在尖聲“敵襲”裡,一艘艘黑色塗裝,有黑旗飄揚的戰艦,從浮動在海面上的晨霧裡衝出。
黑夜將過,晨曦將至,有或濃或淡的霧氣瀰漫在海面上,稍稍隔得遠一點,便什麼都看不真切。
無論濃淡,霧氣皆被接連涌出的戰艦衝得四散。
這些戰艦明顯是早有準備,不僅僅是佔着數量優勢四面八方合圍,更是早先在霧氣裡藉着掩蓋扯起半帆,悄無聲息不曾驚動海賊們地靠近過來。
一朝圖窮匕見,每一面風帆都高高地扯起,兜滿了風,推着戰艦衝散霧氣,碾碎波濤。
“嘩啦啦”的破水聲匯成大潮起落時候之轟然巨響,如怒而至。
有其他的東西,比戰船們來得更快。
“嘭!”這是巨大的石塊被投出來,跨越了數百丈距離,重重地砸在船與船之間的海面上,巨響聲裡,濺起的浪花如山般拍打下來,將左近海賊船上人皆澆成了落湯雞狼狽模樣。
“奪!”粗如壯漢手臂的駑箭離弦瞬間就跨越了漫長距離,紮在船體上頓時船板崩碎,如遭巨錘。
一塊塊投石,一根根弩箭,越來越密,黑壓壓而來。
有中那投石的,從甲板洞穿到船底,龍骨斷折,船身解體。
有中那弩箭的,船體被撕開,船員被串起,更有甚者從船身一側扎入,自另一側穿出。
距離畢竟尚遠,無論投石機還是弩炮發出來的巨石、弩箭,太半不曾落在海賊戰艦上,多是落在附近海面,濺起一團團沖天水花。
哪怕明知道真要中了標,連跳船都來不及,必會與戰艦同殉,一個個海賊還是下意識地抱頭躲避,好像一隻只被腦袋扎進了沙灘的鴕鳥。
鐵甲人則不然。
他無視了落在樓船不遠處的投石,渾若不覺濺了一身的海水在順着鐵甲滑落下來,嗓音鏗鏘刺耳地道:“該來的,還是回來。”“我不該存僥倖之心。”到了這般地步,鐵甲人竟似覺得自省纔是第一要務。
下一刻,刺耳聲音兼具了高亢與渾厚,即便慌亂一片,海賊艦隊裡所有人依然能清楚地聽聞到鐵甲人的聲音:“山海主的時代已經過去,夕陽再絢爛也不能普照大海。”“老舊的戰船,白髮的海賊,豈能再次稱霸大海,讓血旗不能飄揚。”在鐵甲人詠歎似的語調,拖得長長的聲音裡,慌亂而奔跑的海賊停了下來,抱頭蹲下的膽怯者重新站起。
他們彷彿看到在高高的樓船之巔,有一個魁梧得陰影足以籠罩整個艦隊的偉大身影在看向他們,不由得便挺起了胸膛,不敢顯露出畏懼來。
他們更看到恰如鐵甲人所言,那些氣勢洶洶圍攏過來的戰艦船體斑駁,飄揚的船帆有着歲月痕跡,恍若在偏僻的船塢裡寂寞了無數歲月,有一種老驥伏櫪的悲壯。
“這是我們的時代。
去他媽的片板不能上岸。
去他媽的海風不侵比奇。
血旗終將飄揚。”在鐵甲人振臂一揮之際,熊熊燃燒的海門城彷彿成了最好的背影板,拉長他的影子籠罩了天地。
“血旗終將飄揚……血旗終將飄揚……血旗終將飄揚……”一個個海賊振臂高呼,海賊戰艦們驀然沉靜了下來,一樣在規避着投石與弩箭,一般時不時地就有戰艦沉沒,慌亂卻已不在。
底層的海賊如此,真正有資格登上樓船,單膝跪在鐵甲人面前的海賊首領們則不然。
“王?”他們擡起頭,強忍着脖子痠痛,仰望高大魁梧得非人的鐵甲人,擔憂地問道。
的確是夕陽西下,晚照絢爛,但在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這些山海主時代的老人們,依然不可輕辱。
至少在這一刻,匯聚而來的敵人,有心算無心下,足以讓他們得到一個慘痛無比的教訓。
所有人喚了一聲後,不敢催促,無不等待着鐵甲人的決斷。
“哐當~哐當~”伴隨着金鐵交擊之聲,鐵甲人徐徐落座鐵王座,發出鏽鐵摩擦般的聲音:“那個小女孩,還是做出了決定。”“哈哈哈~哈哈哈哈~~”“號令諸海者,不履足大地。
海風於瑪法止息。”“虧她下得了決心。”鐵甲人一番牛頭不對馬嘴,虧得積威深重,那些一方賊酋,積年老賊們不敢質疑,卻也一個個愈發擔憂。
要是葉蕭當面,聽到“號令諸海者,不履足大地”,聽到“海風於瑪法止息”,定能明白小結巴轉身而去的背影爲何充滿了悲意。
可惜,他遠在碧蘿河下,肩背鐵索,跋涉河牀。
海賊旗艦樓船上,一聲“報”遠遠傳來,一個矯健如猿猴的身影爬上樓船高處,跪在鐵甲人面前,大聲彙報:“王,先遣船確定海門城裡沒有問題,兩岸火勢雖疾,還是能找到落腳點的。”彙報者渾身上下滴水不止,說話間從渾身上下毛孔裡汩汩地往外冒着汗水,好像在極短的時間裡狂遊了漫長距離。
“好!”鐵甲人戴着鐵手套的手拍落扶手,整座樓船好像都在隨之晃動。
“傳我命令,避入碧蘿河,依託海門城天險,反擊逆賊。”“就在今天,決出誰是大海上唯一的王者。”霎時間,樓船上所有人驚喜地擡頭,又敬畏地不敢看那個即便坐着依舊雄偉的身影。
鐵甲人一聲令下,以接力的方式,頃刻之間被傳遍了整個海賊艦隊。
一艘艘戰艦張起風帆,有序地向着兩岸猶自燃燒着的碧蘿河駛入。
昔日的瑪法門戶,海上天塹,此刻爲通途,再無阻礙,反倒成了血旗海賊們的依託。
想到這點,不管是樓船上的海賊頭領們,還是在操帆、划槳的底層海賊,無不熱血沸騰,彷彿真的看到血旗插遍瑪法,他們則在血與火中狂笑。
一艘,兩艘,三艘……魚貫而入的海賊戰艦碧蘿河,向着海門城深處去,兩岸熊熊燃燒的烈焰如在夾道歡迎。
當先的,是海賊旗艦。
鐵甲人踞坐在鐵王座上,詠歎般的語調再次響起:“王倬啊,你真是幹得漂亮。”“可惜你沒有能回來,不然我定會把你綁在最高的桅杆上,讓你第一個看到這一幕。”鏗鏘的聲音掩蓋不住深入骨髓的殘忍與瘋魔,聽得座下海賊無不埋頭,瑟縮了一下,不敢與鐵甲人直視。
此時,火焰遍佈的岸上,一大塊冒着青煙又無火焰的地方,躍入了他鐵甲人的眼簾。
同時,海門城外,風帆遮天蔽日,數不盡的戰艦如牢籠般將碧蘿河出海口堵個嚴實。
燃燒的海門城內外,殘破的舞臺各方重聚,恰似在風中沖天的火焰,將氣氛烘托到了最高的地方。
沒有人注意到,伴隨着哐當哐當的鎖鏈摩擦聲音,一個人從冒頭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