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
一聲入中敗革的悶響,更有利刃入肉的鈍聲,在這個所有人屏氣斂息,注意力全被翻過扶欄的王倬所吸引時候,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法劍平掠過數丈距離,如銀蛇一般,鑽入了王倬後心,斜斜地從前胸冒出頭來。
縱是穿心而過,法劍尖銳處依然閃爍着寒光,乾淨不染污血。
這究竟幾分是法劍鋒利至不染血,幾分是王倬體內滴血也無,便沒有人能夠知道了。
“啊~”王倬報復的狂笑聲戛然而止,代之的是一聲慘叫,沙啞、痛楚、不甘心,撕扯得人耳膜發痛。
他本就翻過了扶欄大半個身子,從最高點往下墜,這下爲法劍帶動身體更是向外平移,就好像有人在他後心處推了一把般。
緊接着,扶欄上人蹤渺渺,惟有那一聲慘叫猶自不散,讓人毛骨悚然。
這個時候,葉蕭向後倒到後背與地面平齊,眼中剛失去了王倬身影,馬上就要重重地以後腦勺與後背硬着陸時候,一隻纖細的胳膊適時地伸了過來將他接住。
葉蕭不用回頭看也知道,自是小九無疑。
除了小九這個全天下都不放在眼裡,眼眶中跳躍的魂火裡永遠只有他一個的存在,沒有人能這麼恰巧地接住他。
要是換成任何一個時候,哪怕是生死一線,以葉蕭的性子也一定會調侃出聲,例如“這就是傳說中的公主抱嗎”,“喂,我說小九你該長點肉了,膈到我了”,諸如此類。
在這個時候,葉蕭卻完全沒有調侃打趣的心思。
一腳踢出,法劍離地飛起,遙擊幾丈開外的敵人,如此舉動重複一百次葉蕭也不覺得他能再完成一次,在此刻他偏偏沒有心思去得意。
葉蕭心裡面如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燒,燒得面紅耳赤,燒得心急如焚,燒得他一言不發地按在小九身上借力而起,一個箭步衝向王倬翻身扶欄處。
兩手按在扶欄上,葉蕭幾乎把大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
有一股說不出的異味瀰漫在碧蘿河上,騎着清風直下,撲在葉蕭臉上,燻人欲嘔。
來不及分辨味道,葉蕭竭力地水門東邊下頭望去。
高高的水門下,是碧蘿河清澈部分的河水在驚恐尖叫着奔涌。
它們方式是被上游處浮在水面上那厚厚一層漆黑污濁驚嚇到了,正在以足以衝散海船的勢頭奔流。
水門下頭,卻沒有了船可以被衝散了。
片刻前還擁堵在水門以東水閘外,由各式樣船,各種人等匯聚起來的海門城有生力量,此刻並不在原處。
水閘像是不敢阻攔住海門城人心中的怒火,以及奔涌的河流,在“嘎吱嘎吱”的響聲裡高高地拉起。
於是,水門不再是天塹,東西兩面聯通,海賊的戰船與海門的守護力量,彼此糾纏在一起,廝殺聲在每一艘船上響起,不絕於耳。
早在葉蕭發現海門城人各方來源之前,水門上下與海賊廝殺的城防兵丁們就已察覺到了這點,騰出了人手,拉起了水閘。
碧蘿河入海口處,鐵索重新橫江。
水門處,海門城最後的力量淹沒了海賊戰艦。
怎麼看都是甕中捉鱉,上天無路,下地無門,海賊們全軍覆滅一個不可逃的大好局面。
在葉蕭俯身向下望去,俯瞰到這一幕幕的時候,水門如刀分隔兩邊。
以西,轟轟烈烈,紅紅火火,有衆志成城,有熱血沸騰。
以東,冷冷清清,空空蕩蕩,黑水逐碧波。
水面上,一個高高濺起來的水花重新掩了回去,似有一塊大石頭重重地砸下去,沒壓住水花濺起幾人之高。
“王倬!”葉蕭放眼掃遍附近水面,居高臨下,盡收眼底。
他沒有看到水線縱橫有人游泳的痕跡,也沒有看到有人從水中冒出來呼氣。
一片沉寂的水面,奔涌不復返的碧蘿河激流,就好像砸下去的不是一代梟雄,而真是一塊普普通通石頭。
一息,兩息,三息。
三個呼吸的時間,生滅了多少浪花,隨着碧蘿河奔涌隨波逐流而去。
濃郁、油膩、漆黑、刺鼻……碧蘿河上游追逐而來的黑黑一層終於追趕了上來,將水面染成漆黑顏色,再不能透過清澈河水去追尋王倬身影。
“死了嗎?”葉蕭自語出聲。
“死了嗎?”不知何時趕過來跟葉蕭一樣扶欄俯瞰的衆人,亦在心中問。
“哥~”葉蕭聽到迪迪帶着哭腔的聲音。
他回頭,看到迪迪抱着老巴圖走了過來。
即便是到了這個地步,老巴圖依然用受傷的手緊緊地攥着車輪大斧,取之不下,亦不掉落,就好像粘在了他掌心,到死還要戰鬥。
“哥,巴圖大叔死了。”“鐵沱也死了。”“很多人都死了。”迪迪看着葉蕭,臉上盡是茫然之色。
他經歷過很多危險,可以大笑着衝入敵陣,可以力扛大石給葉蕭撐起一條生路,但迪迪從來沒有親眼看到同伴一個個地戰死在面前。
葉蕭擡了擡手,收拾了腦子裡紛紛亂亂念頭,想要拍拍迪迪的胳膊,想要出聲安慰。
不等他措辭好,迪迪忽然擡頭看了一眼碧蘿河上游,脫口而出:“黑水!”“嗯?”葉蕭晃動了一下,若非連忙雙手扶欄,竟是險些站立不穩。
“黑水?你們蒼月島的黑水?”葉蕭反問出聲,話剛出口,他便搖頭,心知是問了傻話。
這黑水質地特殊,光澤奇特,氣味刺鼻,身爲親眼見過黑水的牛魔人,迪迪怎會認錯特徵如此鮮明的本地特產?
不可能!
“也就是說……”葉蕭心跳猛地急速,一下下泵出滾燙熱血涌上頭頂,一個個念頭隨之浮現了出來。
有王倬張狂地,報復地大笑宣佈:你贏了,我卻也沒輸。
有老巴圖追尋打劫黑水船隊的海賊,與王倬狹路相逢於海上。
有忘記誰告訴他的,黑水點燃有黑煙滾滾,能燒如狼煙……眼前奔涌的碧蘿河,追逐而下的黑水又在告訴葉蕭,它可以厚厚地一層,浮在水面上。
能浮水,能燃燒,有濃煙滾滾,有刺鼻味道……葉蕭臉色瞬間大變,恍惚間如看到了煉獄般的恐怖。
一眨眼的功夫,他明白了所有。
“怪不得王倬會出現在海門城。”“怪不得小站王家不再潛伏,並且對鐵沱等人下手。”“原來如此……”冒出來的念頭越來越多,葉蕭一顆心躍到了嗓子眼,猛地想到了什麼,不顧其他人驚詫的目光,衝着開起水閘放船隻過去掩殺海賊的城防兵丁大吼出聲:“落閘。”“快落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