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兩艘,三艘……懸掛着血色旗幟的戰船接連不斷地出現,沉浮於海,碾碎波濤,通體黑褐,彷彿是鮮血潑灑在船身上風吹日曬後又幹涸的顏色。
驚慌到極致的沉寂只持續了片刻,海門城中哭喊聲、喧鬧聲、喝罵聲……報復性地反彈。
葉蕭握在扶欄上的手不由得一緊,眼角餘光不難看到紅綢巾和矮光頭他們已經控制不住騷亂,偌大海門城,末日天傾般景象。
“怎麼都是血旗?”葉蕭喃喃自語,不是真的在問誰,只是如山碾壓而來的威勢到底讓人緊張。
“山海主時代前,海賊多豎血旗,以無辜之血染旗幡,視爲傳承。”“當時,新生代的海賊要出頭,要嘛繼承上一代海賊的血旗,要嘛就白手起家親自用鮮血染出一面血旗來。”明月的聲音自身後傳入耳中,略略帶點沙啞,磁性得飄忽。
問的人也好,答的人也罷,皆是爲山雨欲來所感染,掌心汗淋淋一片。
葉蕭以目示意,問道:“後來呢?”明月呼出一口氣來,纖手按在腰間,“刷”地一下,寒光閃過,法劍在手,音調轉高:“山海主蟄伏海上羣雄,廢血旗而豎黑旗。
自此,天下海賊,以黑旗爲貴。”明月語氣間的讚賞,就是當前血旗海賊船乘着大浪狂飆突進的掩蓋不住,接着道:“改血旗的血洗天下爲黑旗的白日不彰,黑夜席捲,氣象爲之一變。”“白日不彰,黑夜席捲。”葉蕭喃喃重複了一遍,恍然明白了過來。
所謂“白日不彰”指的是比奇王國的貴人們,山海主如高懸在他們脖子上的倚天之劍,一朝白日晦暗,他將捲土重來,以黑夜席捲天下,再造乾坤。
葉蕭不知道山海主這般可以說是威脅,也能理解爲威懾的舉動,究竟有明白達成效果,大幕落下,上一代的風流人物在海門大潮一年年的高漲下,破碎如浪花。
“那這是怎麼回事?”葉蕭取出山海扇在手,深吸一口氣,目不轉睛地看着前方,頭也不回地問道。
明月搖了搖頭,道:“明月也不清楚,只知道山海主之後,海賊內部血旗一方有擡頭之勢,先前還能隱隱壓住,最近似乎出了什麼問題。
海賊,分裂了。”葉蕭點了點頭,沒有追根究底地接着問,一來是聽出明月也不是很清楚,二來卻是一道滔天巨浪,如巨大的巴掌向着他們立身的水門一拍而下。
“譁~~~”水門如屹立不倒在海中的礁石,上一刻沉沒入水,下一刻又水落而出。
葉蕭、迪迪、雪舞、昭昭、明月……水門上的每一個人都沒有閃避,任憑大浪劈頭蓋臉而下,再渾身溼透而出。
浪可閃,緊隨其後掩殺上來的血旗海賊船還能閃嗎?
在一道大浪與下一道大浪間的平靜裡,葉蕭看到水面上漂浮着大片大片的碎木片,密密麻麻地,猶如在水面上又蓋上了一層木質的甲板。
“全是海賊船。”葉蕭一怔,他清楚地記得在海門大潮到來前,城中的商船就全部或避入安全泊位,或是駛出,不至於在海門大潮下粉身碎骨是。
那麼,只能是海賊船。
這是碎了多少艘?
葉蕭沒法數,只是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種暴戾,一種瘋狂。
海賊船們乘巨浪而來,並不是沒有代價,收穫便是一躍而過險阻,眼看着要衝破水門,掩殺海門城中,一場殺戮的狂歡盛宴。
“嘭!嘭!嘭!”沉重的腳步聲在葉蕭身後響起。
他回望過去,左後邊是老巴圖,他一絲不苟地擦拭着車輪大斧,有老戰士久經戰陣的無所謂和沉靜。
跟老巴圖一比,迪迪就顯得興奮和毛躁了,碎顱錘輕飄飄地拎着,時不時玩兒個花活,斬象刀動不動就是一擺,身邊人全退出幾丈遠,生怕不留神就在這兩件兇器下壯烈了。
葉蕭的右後邊,一條軒昂大漢持橫刀而立,臉色有些發黃,卻掩蓋不了寬大骨架結實肌肉帶來的力量感。
這是鐵沱。
他是鐵腳板的兄弟,卻遠比鐵腳板要來得高大雄壯,唯獨背略略有點弓,好像被生活擔子壓得直不起來。
鐵沱衝着葉蕭點了點頭,扯了扯嘴角似乎在笑,鼻翼顫動了一下,猛地想起甦醒過來後聞到的第一股味道,神情不由得就古怪了。
在鐵沱身後,一個個城防軍兵丁神情緊張地上來,佈防。
葉蕭在裡面看到了小黑,還看到了一個個同樣年輕的臉,他們臉色蒼白,額頭見汗,手腳顫抖,又一步不退,頂在了最前面。
恰如鐵沱揮着手臂鼓舞說的兩句話:“前面,是海賊;後面,是家人。”“要嘛海賊死,要嘛你死,不要讓家人去死。”沒有震天的應諾聲,只有一瞬間變得堅毅的臉。
他們,願意背對着家人,面對着海賊,去死。
葉蕭的心,一下平靜了下來,與這樣的人並肩作戰,兄弟、紅顏,陣列左右,夫復何求?
“哐當~哐當~~”一聲聲金鐵摩擦的聲音,連濤聲都掩蓋不住。
當血旗海賊船身軀龐大地衝來時候,一條條粗如象腿的鎖鏈在兩岸絞盤的急速呻吟聲中,猛地在水面上拉起,繃緊。
鐵索橫江!
往日裡用來勒索海商,讓人不上不下,不得不悲憤低頭的萬惡鐵索,這一回,攔在海賊船的撞角之前。
一條,兩條,三條……十餘條鐵索,如一道道鐵閘,佈滿了鏽跡,看上去又是那麼地可靠。
“轟!”一聲巨響打頭,便再不停止,藉着海門大潮之勢,仗着橫行大海的龐大身軀,血旗海賊船全不減速,一艘艘地撞在了橫江鐵索上。
霎時間,江海沸騰,鐵索與船體碰撞的木料扭曲聲、鎖鏈崩斷聲,聲聲不絕於耳,讓人毛骨悚然,渾身雞皮疙瘩不住地冒起。
“崩~~”兩岸繃緊的橫江鐵索的絞盤飛速地轉動,崩飛,木屑橫飛,拉動成絞盤的黃牛悲鳴着跪下。
第一條鐵索,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