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倬!”葉蕭念出了這兩個字,眼前如有洪水滔天,遺人村頃刻覆滅。
耳中似聞王倬癲狂的笑聲,念念“天生有命”。
依稀曾見海賊首領在暴風雨中揮舞着鐵鉤起舞……沒有想象中從牙齒縫中迸出來的冰冷,反而冷靜不已,在看到王倬的瞬間,葉蕭瞬間冷靜了下來。
這是一個惟有冷靜纔有可能戰勝的宿敵。
葉蕭扯了扯嘴角,似乎在微笑致意,眼看破船順流而下,一個四目相對,遠去不下百丈,妥妥地追不上了,他還擡起一隻手遙遙,如在告別。
載酒漏船上,王倬同樣看到了葉蕭,認出了他,破斗笠爛蓑衣,豈能擋住這等人物的眼睛?
霍地一下,王倬一振斗篷,長身而起,轉身回望葉蕭。
斗篷振起,露出一身纏滿了繃帶,又在一處處沁出鮮紅的恐怖身軀,四下有靠得近的船上傳來聲聲驚呼聲音,怕是偶然看到了什麼?
王倬壓根不去理會驚呼,擡起鐵鉤那隻手,衝着葉蕭一揚,如在迴應着招手。
他另外一隻手,自然地向後一伸,隨侍左右的那個人女人彷彿知道王倬在想什麼,適時地將酒罈子整個遞到了他的手上。
王倬將酒罈衝着葉蕭一示意,如在遙敬,隨後單手執壇耳,以口對壇口,咕嚕嚕地大口灌着。
壇中美酒,半入其口,半灑胸前,流淌在下來混入血水,一起流入河道中。
狂放、優雅,又有邪魅、霸道,這一刻王倬的氣勢如在河道中逆流而上,化作猛虎,直撲葉蕭。
葉蕭左手垂落下來,顫動了一下,無比遺憾沒有順便買上一罈子酒,這輸人不輸陣,氣勢不能落下風呀。
沒等遺憾情緒洋溢開來,他垂落下來的手裡忽然一沉,入手圓潤,低頭一看,赫然是一個葫蘆。
葉蕭眼角餘光一掃,看到果然是迪迪極其狗腿,無比適時地將遞上來的。
這葫蘆葉蕭可熟了,正是當初他手製而成,後被迪迪死皮賴臉賴走的一個。
葉蕭都把它給忘了,再加上迪迪身軀龐大,帶着這麼一個葫蘆半點不顯,先前就沒有注意到。
“有眼色。”“誰說我家迪迪是憨貨?這不挺聰明的嗎?”葉蕭帶着濃濃的滿意,拿拇指一蹦葫蘆口彈開,一樣遙遙地對着王倬一敬,仰天灌入。
其豪爽,其痛快,其灑脫,全無當初一點果酒還要老巴圖用灌的才能喝藥一樣喝下去的不乾脆。
輸人不輸陣嘛。
隔着漸漸拉長的河道,兩人一個對着酒罈子吹,一個口對葫蘆口地灌,四目相對,不僅僅是火花,還有血火的熾烈與鮮紅。
只有落後半步的迪迪注意到,在仰天灌下去的豪爽動作下,葉蕭渾身一顫,再顫,下一刻,背心就被打溼,身上的蓑衣都遮掩不住。
“哐當。”酒罈子碎在船頭,灑入江河。
葫蘆拋下河裡,浮在水面。
約好了一樣,王倬鐵鉤一揮,如一鉤扯**軀如撕裂麻袋。
葉蕭橫手在喉嚨前頭,一拉,似割喉絕命。
無論是一罈子還是一葫蘆,還是兩人彼此間的動作,全是在無聲地下了一個約定:不死不休的約定!
做完這個動作後,破船順着水流,恰好漂出了葉蕭的視線。
葉蕭一動不動,渾然沒有追的意思,別說海門城不是自家地盤,即便是,他敢拿迪迪的牛角打賭,追上去肯定也只能看到漏船一艘,漸沉河底,而人蹤渺渺。
“哥。”迪迪小聲地喊,前頭葉蕭一動不動,背心繼續被汗水濡溼,打擺子一樣地顫,不回頭,不吭聲。
他以爲葉蕭沒聽到,放大了聲音,又喊道:“哥,走遠了。”旋即,迪迪聽到葉蕭沙啞的聲音:“我知道。”“那咱走吧,去鐵沱家,鐵腳板他媳婦兒說要做一頓好吃的給我們。”迪迪嚥了口唾沫,肚裡雷鳴,語速不自覺地都加快了。
“走?”葉蕭聲音依舊沙啞,冒着冷氣,“往哪裡走?”他忽然迴轉過身,暴起,一巴掌拍迪迪腦袋上,悲憤出聲:“說,葫蘆裡裝的怎麼會是醋?!”滿滿一葫蘆,全灌下肚的,竟然是……醋……醋……醋……從入口時候,葉蕭就覺得不對了,那股酸味,那股燒灼感,這是什麼鬼?說好的酒呢?
問題當時真是氣勢比拼,說好的輸人不輸陣嘛,葉蕭只得將淚水與陳醋一起往肚子裡灌。
那叫一個酸爽,真的酸爽!
汗都下來了。
葉蕭大喝之際,打了一個嗝,一股濃郁的醋味涌了出來,對面迪迪連忙捂鼻子,悶聲悶氣地委屈:“哥,俺是看你伸手了嘛。”葉蕭氣急,一巴掌打掉迪迪捂鼻子的手,愈發悲憤:“你還敢捂,還敢嫌棄,多大仇啊。”“說,你怎麼會帶一葫蘆醋晃盪。”葉蕭氣急敗壞,燒心一樣的感覺在肚子裡翻騰,說多了都是淚。
迪迪真不敢捂了,放下手,依然悶聲悶氣的聲音:“鐵腳板嫂子說家裡沒醋了,既然俺要出來,就順帶打一葫蘆回去,俺就……俺就……”他沒敢再往下說,分明看到葉蕭眼睛在冒火啊。
……你就給我喝了一葫蘆醋。
葉蕭無比地懊惱,什麼氣勢比拼啊,回頭再碰上真刀槍一把符籙招呼就好了,犯得着嘛這樣灌一肚子醋,打嗝都一股醋罈子味兒。
……你以爲不用手捂,我就聽不出來你還在憋氣嗎憨貨?
葉蕭翻着白眼,一陣乏力,實在是沒力氣跟這憨貨計較了。
想到就在片刻前,他還覺得迪迪可機靈了,憨貨什麼的,妥妥地污衊!
好吧,還是憨貨。
葉蕭垂下腦袋,有氣無力地道:“走吧,頭前帶路。”“哦~”迪迪心裡發虛,乖乖地在前頭帶路,方向是鐵沱家裡,海門城深處。
向着河道上游走去的時候,葉蕭下意識地回望破船消失的拐角,他心裡有一個預感,用不了多長時間,雙方就會再相見,到時候,就不是隔着那麼遠較勁兒的事情了。
很快!
“呼~~”吐出一股帶着醋味的濁氣,葉蕭忍住肚內翻騰,跟在迪迪身後走去。
走了半天,聽迪迪歡喜地說快到了,葉蕭莫名地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
“哥,緊趕兩步,前頭就是了。”迪迪憨笑地催促,確切地說,是他五臟廟裡祭拜的那幾條蛔蟲在作怪。
“不對!”葉蕭不僅僅沒有加快腳步,反而停了下來。
他一把將迪迪扭過來,臉對着臉,很認真地問道:“鐵腳板他遇到了那種事情,咱們分明就是來當烏鴉的,嫂子竟然還做了一桌子菜,要請我們吃飯?”“不能吧?”迪迪眨了眨眼睛,很無辜地道:“她不知道呀。”葉蕭心中愈發不祥,問道:“你們沒說?”“沒。”“那……”迪迪理直氣壯地道:“等哥你來說啊,俺們不會,就看着。”葉蕭頓時一陣頭暈目眩,要是可以的話,他願意再灌一葫蘆醋,以求不要踏進不遠處的鐵沱家門。
“這……這要怎麼說?”“我也不會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