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夾着雪,雪裡雜着歌聲。
飄飄,悠悠,又蕩蕩。
人影渺渺,雪舞如是雪花在風中起舞,漸漸地混在一起,掩在鵝毛飄落下,遠不可見。
“怎麼走了?”迪迪彷彿纔回過神了一般,喃喃地問出聲來。
換成往常,葉蕭非翻起白眼,往後腦勺給這憨貨來一下,再拋一句“我怎麼知道”,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沒有這個心情了,只是隨意地擺了擺手,算是回答。
“一個個都這樣。”迪迪還在嘀咕着,葉蕭搖了搖頭,將亂七八糟的雜念甩去,舉步向着神殿方向去。
“走吧,我們把船搞定,就出發了。”“去比奇城。”葉蕭說話時候,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來自山海秘藏的女神像好好地躺在那裡。
他踩着淺淺一層雪,走了幾步,發現迪迪和大黑竟然沒有跟上來,奇怪地扭頭問道:“跟上來啊?”“哥~”迪迪訥訥地道:“俺不去成不成?”一邊說,這憨貨還一邊後退。
葉蕭腦子裡還是雪舞臨去前模樣縈繞着,有點轉不過彎兒來,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不想去?”迪迪連連搖頭,明確地表示“不想”。
與此同時,大黑一步步地縮,用後爪子倒爬,一路爬上迪迪寬厚肩膀,跟着迪迪一起搖頭,表示它也是一樣想法。
一牛頭,一狗頭,步調一致,撥浪鼓般齊刷刷地搖頭,引人發噱。
面對這倆貨“求放過”的目光,葉蕭無奈地嘆了口氣。
“怎麼搞得跟龍潭虎穴一樣……”“好吧,我也覺得像。”葉蕭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感慨靈狐族和牛魔族不愧是相愛相殺的一對兒,連他們核心地方和核心人物都是一樣樣的恐怖。
要是能選的話,葉蕭也不想進狐月神殿,去見那位看上去是瞎的,心裡比什麼都亮的老婆婆。
迪迪撓着頭,大眼睛轉,臉上擠出憨憨笑容,道:“哥,俺有傢什藏在島外面,先取去,回頭來不及了。”大黑則充分地表達了對牛魔人的依戀,兩隻爪子保住迪迪的脖子就不撒手了。
“算了算了。”葉蕭以手撫額,擺手道:“迪迪你們去找昭昭安排下,回頭看看那艘船在哪,咱們直接那裡見吧。”“好嘞。”“俺們先走啦,哥,你保重。”迪迪和大黑一起喜形於色,連連點頭,掉頭就往風雪裡面扎。
“我保什麼重?”等葉蕭把手放下來,剛準備抗議一下,眼前空空蕩蕩的只有風雪在刮,哪裡還有人影?
遠遠地迪迪魁梧的背影一溜煙兒去,跟屁股後面着了火一樣,那種狼奔豕突而逃的樣子看得葉蕭目瞪口呆。
“要不要跑那麼快……”本來還不覺得,昭昭、雪舞、迪迪,先後而去,就剩下自家一個人,再想到要去見那位將“道士與狗不得入內”堂而皇之刻成牌子的老狐狸,葉蕭心裡面跟着毛了起來。
“呼~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走!”葉蕭深吸了一口氣,雄赳赳,氣昂昂,以一種悲壯的姿態,踏入了狐月神殿。
“咚~咚~咚~”腳步踏在石板上,周遭太過安靜,聲聲清晰入耳,好像腳下是一面面地石鼓,敲打在人心中。
安靜得讓葉蕭覺得瘮得慌。
風吹聲,雪落響,一切嘈雜,齊齊被濃濃的靜謐掩蓋。
風雪止步在神殿外,分不清楚是風雪也不想鑽進去面對那位老婆婆,還是恰好風收雪歇下來。
要是問葉蕭,他肯定選前一個。
“嘎吱~嘎吱~~”搖椅在搖晃,竹片在呻吟,長長的陰影一直拉到了葉蕭的腳下。
看到這熟悉的一幕,葉蕭反倒放鬆了下來,上趕兩步,走到了搖椅前頭。
冷颼颼,陰涼涼的感覺,在靠近了搖椅後爲天上投下來的陽光驅散,暖洋洋地。
“怪不得婆婆整天賴在這裡,不愧是神殿裡唯一可以曬到太陽的地方。”葉蕭肚子裡吐槽着,拱手爲禮,嬉皮笑臉:“婆婆,好久不見呀。”婆婆躺在搖椅上,半眯着眼睛,要不是搖椅動個不停,簡直就像是睡着了過去。
聽到葉蕭的聲音,她微微睜開眼睛,擡頭看了一眼。
蒙着一層白翳的雙眼再一次被葉蕭看得清清楚楚的,分外地不自然,不自覺地扭了扭身子。
“久嗎?”婆婆冷哼了一聲:“婆婆跳舞好看嗎?”葉蕭老實地回答:“好看。”是真好看。
驚豔了世人的美麗。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蜷縮在搖椅上,彷彿是一條走到生命盡頭的老狗,匍匐在墊子上,即便是在小憩,也給人一種時日無多之感,暮氣沉沉。
現在的婆婆,別說與海域鏖戰時候的驚豔相比,縱是比葉蕭初見時候,還要再老去無數。
葉蕭有些不忍心地扭過頭,又補充了一句:“歌也唱得很好聽。”婆婆在笑,乾枯的手扶在搖椅扶手上,與新制竹椅形成鮮明對比,沙啞着聲音道:“雪舞那丫頭纔是唱得真好。
真好吶,跟我年輕時候一樣好。”葉蕭在肚子裡接話:“纔不信呢,你年輕時候肯定也沒有雪舞唱得好聽。”他想了想,還是沒敢說實話,轉移話題道:“婆婆,你換新椅子了?”葉蕭終於注意到了新制成的,猶自帶着新鮮竹子味道的搖椅。
婆婆耷拉着眼皮,嘆息出聲:“這裡坐着的,本來不是我。
託你的福,婆婆還能在這裡曬太陽。”不等葉蕭謙虛,她又擺手接着道:“只是既然還能再喘兩口氣,那老婆子還是再坐坐,讓年輕人能多出去走走,多曬曬太陽。”“咦?”葉蕭霍地擡頭,猛地明白了什麼。
這座搖椅,本是雪舞坐着的。
如果沒有龍牙號角,喚龍於天涯,婆婆必然戰死在海域鏖戰,昭昭又心不在此,那麼他來這裡看到只會是雪舞寂寞地在躺椅上,搖着,搖着……想到這一幕,葉蕭激凌凌地打了一個寒顫,不敢想象又不寒而慄。
他終於明白雪舞所說的“謝謝你”,“謝”的是什麼?
但是……葉蕭能清楚地感覺婆婆身上凝固的塵埃味道,那是塵土一路埋到了脖子處的氣味,她活不了多久了。
等到她死去,那麼記憶中那個拈着小瓷杯慵懶嫵媚的雪狐少女,就要永遠永遠地被禁錮在這裡,化身成了婆婆模樣,自顧自地在神殿中孤寂。
“幸好,幸好。”葉蕭定了定神,伸手入懷,就要開口說話,在他之前,彷彿睡着了一樣的婆婆突兀地開口:“小道士,你要走了嗎?”“嗯……”葉蕭有往後哧溜地衝動,生怕婆婆來一句“你就別走了”。
幸好不是。
“小子,反正要走,你就早點走,別磨蹭,明天吧。”“正好雪舞丫頭也要走,你們就一船走吧,也好有個照應。”葉蕭睜大眼睛,想要說話,婆婆一擺手,又給堵了回去。
“別急着反對。”“我們靈狐族可是有一艘好船,這年頭,海上陸上都不平靜,有艘好船你也能早點到。”“咦?”葉蕭伸入懷中的手頓住,滿臉狐疑之色,心想:“婆婆,你不會不僅不瞎,還能透視吧?”爲瞌睡送枕頭的好事給震驚了的葉蕭,神情古怪地伸手出來,拿出了都握出了汗的女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