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之間,沈思容只覺得心口絞痛難耐,身子一陣陣的冰涼,浸入骨髓的冷。曾敏在死前說的話讓沈思容陷入冰窖一般,她說她扮作銀面女子逼死柳然,不過是爲了保住王姝,讓她更好的與沈思容相爭。她說她給藥王姝,推沈思容下水,不過是想解決了董可盈或是王姝,只是不想王姝躲了過去。她說,她偷了王姝的手帕,下毒控制了寒梅,都是爲了殺死小皇子。只要小皇子死了,她便能同時毀了沈思容和王姝兩個人。而這所有的一切,都不過爲了四個字:權勢、榮寵。
周圍似乎很靜謐又似乎很吵雜,沈思容搖晃着頭,眼前的霧氣慢慢散開,入目便是一片絕美的梅花林。聞着熟悉的冷梅香,沈思容並沒有欣然之情,相反,她從心底最深處涌出一股恐慌,她拖着疲憊的身軀,往相反的地方跑去。她的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便是趕快逃離開,逃得越遠越好……
這梅花林越來越密集,冷梅香不斷環繞在她身邊,而一股熟悉的氣息似乎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累到極致的沈思容再也跑不動,只能任由那氣息越來越近。
“娘娘究竟怎麼了?”聞訊匆匆趕來的蕭元啓臉色暗沉,不等寧太醫行禮,便提聲問道。
寧太醫跪在地上,拱手而不語。不安之情讓蕭元啓腦中如同山峰壓頂一般的沉重。
“說吧。”
“回稟皇上,皇貴妃娘娘心情鬱結已久,而氣血翻騰都是強忍着,現在受了刺激,心神俱損,而且,娘娘似乎並沒有求生意識。”寧太醫憂心忡忡地看向蕭元啓。
蕭元啓聽見那一句沒有求生意識,心裡的山崩塌下來,一股子從未有過的驚慌在他心裡亂竄着。他在沈思容身側坐下,握上那冰冷的手,白皙的手腕間若不可查的跳動越來越輕,好似馬上便要消失一般。
“你起來,朕不允許你死,你聽見了嗎?”黑眸望着那冷然的秀美面頰,蕭元啓低吼着。
“你醒過來,朕還沒有滅了曾家一族,朕還沒有給我們的孩子報仇……你醒過來,不許睡。”蕭元啓屏退左右,潭水三千的眼眸裡盪漾着深深的痛楚。
而夢幻中的沈思容,在聽見這一道道呼喚,不由慌亂了起來。在她的眼前,出現了一道身影,一道頎長的身影,望着那一張熟悉的臉,沈思容不由往後退去。
“啊……”沈思容好像看着他身穿着金色龍袍,那一片刺目的金色讓她感到冰冷。
轉身往後跑去,身後那人高聲喊道:“孃親,孃親別走……”
這一聲聲的“娘”刺痛了沈思容心底最深的地方,可也讓她停下了腳步,再回神看去,沒有龍袍,沒有熟悉的面容,只有站着的一身白衣的孩童。
“你是誰?”
“娘,我是你的孩兒啊,娘不認識我了?”那孩子約莫五歲大,見沈思容對他極爲陌生,竟然嘟着嘴皺起了眉頭。
沈思容脣角冷笑着:“我的孩子已經被毒死了,哪裡還有孩兒?”
那白衣孩童歪歪倒倒地走上前來,他拉着沈思容的衣角,低低說道:“我真是孃的孩子,娘,我是子墨。”
子墨?
這個名字讓沈思容不由得相信了幾分,她彎下身子,將那柔軟的身體抱在懷裡,那孩子身上夾雜着梅花香與奶香。稚嫩的臉上滿是認真。
“娘,子墨馬上就會回到孃的身邊的,娘,你等着子墨,等我來了,一定不會再讓人欺負孃親的。”那孩子說完,在沈思容臉上親了一口,隨即掙脫開沈思容的懷抱,慢慢往遠處退去。
剛剛將他抱在懷裡的心安讓沈思容相信,這個孩子便是她夭折的子墨。見他又要離開,沈思容很是焦急,慌忙站起身要趕上他。腳下無意間踩上了自己的裙襬,沈思容朝着前面直直撲去,卻只看見那白衣孩兒消失的背影。
“娘,你等着,子墨會回來的……”
“子墨,子墨,子墨……你別走,子墨……”沈思容口中一直喃喃叫着,這慌亂而揪心的叫聲讓蕭元啓不由擰緊了眉宇。
“思容,你醒醒,你醒醒啊……”鼻下又是那一道冷梅香,沈思容猛然睜開了眼,眼前的蕭元啓與她對視上,一個眼中含着驚喜,一個眼中滿是木然。
蕭元啓大呼太醫,他一動不動地看着沈思容,只怕一眨眼,她便又會沉沉睡了過去。
眼角流下豆大的淚珠,沈思容深深吸了一口氣:“皇上,臣妾想求你一件事,請皇上務必答應。”那氣若游絲的聲音激起蕭元啓滿腔柔情,他點着頭,在沈思容脣邊落下一吻。
“臣妾保護皇嗣不利。自請打入冷宮。還請皇上成全。”三句話平淡地說出,卻讓蕭元啓眼中眸光銳利非常。
“不,朕不允,你是朕的皇后,朕的妻子,冷宮豈是你去的地方?”
沈思容淺淺一笑道:“皇上,臣妾心意已決。”
說着,沈思容便閉上了眼,不再多言了。
……
皇貴妃沈思容因保護皇嗣不利,自請打入冷宮,皇上恩准其以永慶宮爲冷宮而居。曾美人下毒謀害皇貴妃與皇上,曾家三族處以剮刑,九族流放。
王姝已經背了謀害皇子的名,曾敏要殺,自然只能冠上更大的罪名。短短几日,宮中形勢大變,這讓朝堂衆人先是緊張幾分,而後不少人卻開懷了起來。後宮無主,皇上無嗣。大臣們紛紛上奏擴充後宮,廣播恩澤。蕭元啓以西北邊境戰事將此事往後壓着,對於從各個渠道送進宮的女子更是不聞不問。
每日夜裡,蕭元啓都會到永慶宮裡陪着沈思容。只是一個多月來,沈思容都不曾說過一句話。她總是靜靜地望着永慶宮中的梅花發呆。
嘆息着,蕭元啓拿着披風披在沈思容肩上,沈思容身子微微一怔,隨即放鬆下來。
“夜裡涼,回去吧。”蕭元啓看着日益瘦削的沈思容,心口血如淚下。
沈思容靠在蕭元啓的懷裡沒有掙扎,只是身上的僵硬依舊如故。蕭元啓抱着沈思容,在她身上落下細細密密的吻,冷宮中唯一的一絲溫情在芙蓉帳內流淌……
次日,西北邊境傳來急報,西昆國大軍壓境,蕭元豐需前往邊境。離開之前,他求蕭元啓帶着他來看看沈思容。
當他看見沈思容的那一刻,他越發的不放心了。那張蒼白的臉在陽光下彰顯出透明的顏色,眼神空洞非常,哪裡還是往日那個神采飛揚的沈思容?
“皇兄,臣弟想問你,你預備拿她怎麼辦?”蕭元豐沉聲問道,那話語中帶着點點凌厲,好似逼迫在面門的利劍一般。
蕭元啓並沒有介意他的無禮,他只是落寞地笑着,沒有人知道現在的他心中有多難受。喪子之痛,愛而不得之苦。
“朕,也不知道要拿她怎麼辦……”
“皇兄,雖然這話無禮,可是元豐今日便要離開,怎麼也要說出來。”蕭元豐定定看着蕭元啓,隨後繼續道:“當初,皇兄答應臣弟,定會讓她笑顏常開,可是事實上呢,她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這皇宮不過是一把刀,斷了她的翼,磨了她的心……”
蕭元啓冷笑着,他又何嘗不知沈思容過得並不開心,這宮裡又有誰是開心的?連他也是如此……
“斷其翼,磨其心。是,你說的不錯。”蕭元啓凝視着遠處的身影,喉頭滿是苦澀。
“皇兄,若是臣弟打敗了西昆人,再回來的時候,希望她不再是這般模樣。臣弟告退,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蕭元豐眷戀地再次看了一眼沈思容,終是領着軍令離開了。
……
上陽宮中,滿殿酒香沁人心脾。蕭元啓醉臥在軟榻上,那濃烈的酒從喉頭灌下,是香醇更是灼痛。他死死閉着眼,不敢睜開,只怕一睜眼便會想起許多不敢想的事情。
心裡的溫情和愛戀,一點點的破碎開。他仰首灌下酒水,只願自己能夠在酒中沉淪下去。
思容……思容……
元豐說的對,是朕害了你,若不是這深宮所束縛,你不會被這些明槍暗箭所傷,你不會因此失了心神。可是我如何能放你離開,只是想想,我便心如刀割,如果你真的離開了,這偌大的深宮還有什麼能夠支撐我的東西?而我,又該怎麼過下去?
強烈的情感與理智在蕭元啓的頭顱中爭鬥着,他不想再讓沈思容如行屍走肉一樣活着,他也不想讓自己失去她。
酒酣而眠,在蕭元啓闔上眼眸的那一刻,他的眸光被點亮。裡頭的光如璀璨的星辰,或許,他已經知道他該怎麼辦了……
西北戰事不平,戰報急急傳來。蕭元豐誓死守着雁門關,可西昆國此次卻是暗中準備多時,無論是糧草或是軍備都很充足。一戰告敗,昌黎國雁門關統領被暗殺,蕭元豐受傷。這樣的結局讓蕭元啓不禁擔憂,他將自己關在上陽宮中整整三日,終於,第四日清晨,他在朝堂上宣讀了一道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