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宮中的日子平靜而安寧,無朝堂之爭,無後宮之奪,一切都好似尋常人家一般。日子緩緩流過,沈思容腹中的孩子也有了七個月大了,這鳳鳴宮所居的日子裡並未再遇到那個人,可是這天,暗衛卻來了消息,那個神秘人昨夜曾經出現過。
沈思容不願再拖下去,和蕭元啓商議一番決定引蛇出洞。
上陽宮裡,蕭元啓合上手中的奏摺,望向一旁掌燈的蘭嬤嬤,他凝神靜思,始終也在她身上找不出破綻。若是易容,那麼他自問看得出來,那麼她究竟又是誰。
“皇上,臣妾給您送來蓮子羹。”
沈思容一手撐着後腰,身後的沈嬤嬤端着一碗粥尾隨而入。蕭元啓走下御座上前扶住她,隨後打發沈嬤嬤下去。
此時的上陽宮中只剩下他們三人,很快,蕭元啓也藉口有公事要離開一會兒,沈思容坐在一盤的軟凳上,上下打量着蘭嬤嬤。
看見她,沈思容就想到了在最初入宮之時的她,那是蘭嬤嬤是她們的教習嬤嬤,雖然嚴肅,卻待她不錯。
“嬤嬤今年多大了?”沈思容莞爾一笑道。
蘭嬤嬤沒有料到沈思容會與她閒話,微怔後纔回話:“奴婢今年四十有餘了。”
“是嗎?可是嬤嬤看着卻還是那麼年輕呢。”沈思容言不由衷的說道,細細看去,蘭嬤嬤的臉上褶皺很多,比尋常四十多歲的老婦要更顯老態,這着實奇怪。
蘭嬤嬤心裡不悅,但也不敢對沈思容無禮,只好恭順地回道:“娘娘謬讚了。”
臉色微沉,沈思容繼續問道:“對了,本宮險些忘了,鳳鳴宮中現在餘下了不少地方,本宮聽聞惠安皇后最愛梅花,想多種下幾樹讓皇上心中寬慰些,只是不知惠安皇后最爲喜愛的梅花是什麼品種?嬤嬤若是助本宮穩固聖寵,本宮定然重謝。”
蘭嬤嬤聽着這話,心裡不由打起了鼓,再愚笨她也知道這位貴妃娘娘是在試探而不是真心求問了。
“娘娘究竟想問什麼?”蘭嬤嬤將燈燭放於臺展之上,眼中射出銳利的光芒。
沈思容將目光移到蘭嬤嬤的手上,那手上的皮膚雖然略顯粗糙,卻與臉上的褶皺不同。沉下氣去,沈思容笑道:“嬤嬤這是什麼話,本宮方纔所說難道嬤嬤不曾聽清?本宮無非是想問問惠安皇后所好,想必嬤嬤也該知道,皇上雖然從未在惠安皇后膝下承歡,卻也心心念唸的記掛着。嬤嬤不肯幫本宮,莫非是另有所打算?”
挑起眉梢,此刻的沈思容確實與爭寵的妃嬪無異,蘭嬤嬤在心中掂量一番後才答道:“回貴妃娘娘,惠安皇后生前最愛的是貴氣的金錢綠萼。”
“金錢綠萼?”沈思容聲調上揚。
見蘭嬤嬤點了點頭,沈思容亦是頷首不言。
“嬤嬤,擇日不如撞日,那就明日去本宮那裡種梅可好?來年冬日,皇上必然欣喜異常。”沈思容的笑容找不出一絲漏洞,蘭嬤嬤也放鬆下來。
過了良久,汪廣榮在殿外稟報道:“貴妃娘娘,皇上方纔污了衣裳,還請娘娘稍候,皇上沐浴更衣完便過來。”
“知道了。”
沈思容粗略答過,蕭元啓的離開是先前便商量好的,方纔一番試探,她心中依然是七七八八有了數了,現在只差最後一步了。
皺眉看着退出去的汪廣榮,沈思容嬌態遍起:“這奴才,也不好生伺候着。”
蘭嬤嬤暗暗打量着沈思容,這沈思容與她印象中的大相徑庭,難道後宮之寵與身孕便能將人改變至此?不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沈思容便道:“本宮還有一事想問問嬤嬤,皇上背上有一道傷疤,很是駭人,本宮千方百計尋着人找到一種藥,能夠將皇上身上的疤痕消除,可是那藥卻甚是奇怪……”
“哦?如何奇怪?”蘭嬤嬤已經猜到今日沈思容有試探她之意,可也不曾深想,只以爲她是想拉攏自己罷了。
“這藥只能治二十年以內的疤痕,可皇上的傷卻不知是何事所傷了。本宮特意去了太醫院,也不曾查到任何蛛絲馬跡,只好來問嬤嬤了。若是能治,本宮自當耗盡錢財也在所不惜。”沈思容說着,眸光死死盯着蘭嬤嬤的眼,果真,她眼中閃過一道茫然。
隨後,蘭嬤嬤笑了笑:“貴妃娘娘當真對皇上有心了,皇上背上的傷是六歲那年傷的,想必這藥是能用的。”
沈思容輕輕“嗯”了一聲。安靜的殿內驟然一道重重的腳步聲響起,蕭元啓繞過龍案只後的屏風出來。聞聲而望,蘭嬤嬤臉色暗沉。
“你究竟是誰?”
蕭元啓臨空一掌落在蘭嬤嬤胸前,逼得她氣血一滯扯起心口疼痛難安。走到蕭元啓身邊,沈思容眼中冷然,方纔的嬌嗔也罷,驕縱也好,均是消失不見了。
“你……”蘭嬤嬤目光如帶着利刃一般刺向沈思容,那幽暗的眸光裡恨意昭然。
沈思容並不解釋,只是哀聲一嘆:“論起裝,本宮倒真的不如你。你根本就不是惠安皇后身邊的蘭嬤嬤。”
“哼,奴婢不是,莫非娘娘是不成。皇上是奴婢帶大的,今日卻聽信這瘋婦言語。奴婢淪落到此地步也就罷了,只是皇上莫讓惠安皇后寒了心。”
蘭嬤嬤的厲聲指責字字句句都讓蕭元啓不安,偷偷握住蕭元啓的手,沈思容冷哼一聲道:“你又何苦再裝,你說本宮是瘋婦,欺騙了皇上。那好,本宮便告訴你,你爲何不是真正的蘭嬤嬤。”
“方纔本宮一進來,便提及了鳳鳴宮。若你是蘭嬤嬤,那必定與惠安皇后之間有主僕之義姐妹之情。在聽見本宮提及鳳鳴宮時,你神色與平常無意,眼中竟然連一絲懷念也找不到,你如何解釋?”沈思容質問道。
蘭嬤嬤垂眸聽完沈思容的話,慘然一笑:“貴妃娘娘難道不知,懷念一個人是要記在心上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也能算作娘娘要對付奴婢的理由?”
蕭元啓至始至終一聲未吭,在蘭嬤嬤眼中,蕭元啓尚不知情,只要自己堅持便無錯處可抓。
見她不認,沈思容只是輕笑了笑,她撫了撫耳旁的鬢髮:“好,那你既然與惠安皇后相識,怎會不知道她喜好何種梅花?縱使惠安皇后喜好梅花宮中皆知,但你若是曾在鳳鳴宮帶過自然會知道,在惠安皇后的寢宮後,有一片梅園。而最多的根本不是金錢綠萼,而是復瓣跳枝。”
說完最後一個字,蘭嬤嬤眸中的亮光淡了下來,她沒有一句解釋,只是定定看着沈思容張合的紅脣。
被蕭元啓往後拉了一步,落在熟悉的懷抱中,沈思容纔將最後一個錯處說了出來:“蘭嬤嬤當年是伴着惠安皇后生產的,那皇上剩下後便遇襲你定然知曉,皇上被人砍傷了後背險些送命,你又怎麼會忘?只是這事情涉及了皇上隱晦,無人再提罷了。”
“哼。好,貴妃娘娘果真是明察秋毫之末啊……”狂笑一聲,蘭嬤嬤咬牙說出諷刺之語,也恰恰證實了她的身份有異。
一番脣槍舌戰下來,沈思容氣力虛虧,輕輕靠在蕭元啓身上。而蕭元啓知曉了一切,眼中殺機迸出。
“皇上。將她帶到鳳鳴宮去吧。”在蕭元啓出手前,沈思容在他耳旁輕聲說着。
強忍着收回手上的掌風,蕭元啓命暗衛將她偷偷帶去鳳鳴宮守着,霎時,原本緊繃着的上陽宮鬆了一口氣。
擁着沈思容坐下,將龍案上的參茶餵給她喝下幾口,直到臉色緩和過來,蕭元啓臉色才消散了擔憂。
“下次不要再獨自涉險了,幸好她是個不會武的,萬一傷着了你,朕去哪裡再尋一個如此知朕心的沈思容。”
耳廓隨着這話紅了起來,不知何時開始,蕭元啓總是在二人獨處之時說些親密甜言,讓沈思容招架不住。
“你怎麼會知道朕背上有傷的……”背靠在軟凳上,蕭元啓想起了方纔的事情,輕攏着眉柔聲問道。
沈思容憐愛的以手指劃過他肌理分明的背部:“皇上背上的傷臣妾曾見過,那傷口分明是隨着皇上的身子骨長開來的,甚至已經漸漸平整了。至於受傷的原由,不過是臣妾胡謅的話,還請皇上恕罪。”
眸光凝視着遠處,蕭元啓心中不由一驚,沈思容的胡謅倒是歪打正着。他曾聽父皇說過,出生之時他便受了傷,後來是由蘭嬤嬤一直護着的,等到鳳鳴宮一陣清理,蘭嬤嬤被父皇調職到了上陽宮。
想必護着他逃開的是真的蘭嬤嬤,而後來調職來上陽宮的便成了假的。那鳳鳴宮中,那個被毀容的女子便是當年蘇家血案的證人了。
思及將要破開的濃濃迷霧,蕭元啓心頭如崩裂開的山谷,雄渾之氣蓬勃欲出。
蕭元啓猛地抓住了沈思容的手,他手心的微顫顯示着他的情緒起伏。
“謝謝你……”
喉間的沙啞融入了這些年的渴望,蕭元啓吻着沈思容的髮際低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