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曾推開廂房的門,便聽見一陣壓抑着的呻吟,隔着門沈思容喚道:“寫意,我能進來嗎?”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傳來,良久,門柩動了動,寫意彎着身子緩緩地打開門,對開的雕花木門間映出一張灰白的臉。
“娘娘。”氣若游絲一般的聲音從那起了白皮的脣間吐出。
“你莫動,房裡怎麼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沈思容扶着寫意往裡頭小步的挪動着。屋內有一股子藥味兒,她左右看着,這屋子是曉園的一間空屋,還算是乾淨明亮。
寫意聽見沈思容的問話忙停住腳答道:“娘娘莫怪,已經請人拿過藥來了。”
沈思容不再言語,將寫意扶到了牀邊,只見牀上有着深淺不一的痕跡,藥瓶放在枕邊歪斜着。她低眼看了看寫意那穿得並不平整的外衫便明白了。
“你趴下,我來替你上藥。”沈思容不容分說的將寫意扶坐了牀上,拿起藥瓶站在一旁,等着寫意將衣裳撩起。
“娘娘,不可。”寫意慌亂的躲開,卻碰到了傷處,吱的倒吸了一口氣。
沈思容手上用力的將寫意壓在牀上,替她上起藥來。而寫意亦不再掙扎了。
“你方纔怎會不見了?”
一邊解着寫意的衣物,沈思容一邊問道。
“奴婢被環佩找藉口叫到她的屋裡去,一進去便被人綁住了,她們逼奴婢帶着男子進到您的屋子裡。奴婢不肯,她們……”
寫意說着說着,聲音小了下去。
沈思容不再問,也知道了寫意沒有說完的話是什麼。在她解開的衣裳上邊,是密密麻麻的細細的小紅點。寫意的臀股上滿是針眼,針眼間緩緩滲透出絲絲紅跡。
“疼嗎?”沈思容的手不敢觸及那些傷處,好似一碰下去,疼得便是她。
寫意笑着搖頭,那笑意上看不出絲毫的勉強,沈思容心中動容,她將瓶中乳白色的藥膏均勻的抹在她身上。鼻下被那藥的氣味薰得發酸,眼眶裡也快滴出血來。
“你受苦了。傷你的有哪些人?本宮一定不會放過她們。”沈思容恨罵道。
寫意動了動,將上身撐起了一些:“娘娘,那些來救我的禁軍已經將她們處置了。寫意不苦,只要娘娘沒有事情便好。”
一番話,說得二人有淚意在蔓延着。
今日一事,寫意斷斷是不能偷偷離開宮廷了,先前是以爲寫意僅僅是一個丫頭,現在不一樣了,寫意成了“功臣”,或者說是今日之事的重要證人。她沈思容還活着,有心人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沈思容眸中流彩翻飛,亮光一動:“可有醫士或是內監宮女見過你的傷?”
“不曾,方纔確有宮女姐姐要來給奴婢上藥,不過奴婢覺得傷患在那裡,不雅,就推辭了。”
這話將沈思容心中所想的第二條路打開,她頷首道:“寫意,你且在沈府中休息,我不能帶你回宮去了,我答應過你給你自由的,便一定做到。我去設法向皇上求旨,不過今日你一定要裝作傷情嚴重的樣子。懂嗎?”
見寫意答應,沈思容才安心的離開,她回到自己屋子的時候,房門大開着,有不少內監和宮女在忙活着,只是少了天子鑾駕。
“娘娘,皇上有事先行回宮了,吩咐奴才天黑之前將娘娘送回宮中。”一名內監在一旁候着,恭敬的稟報道。
嗯了一聲,沈思容進屋裡看了看後便去了前廳,與沈世言道別。
這是沈思容入宮後第一次單獨與沈世言處於一室間,沈世言的鬢間是細碎的白髮,神色間滄桑了很多。
“爹。”
“微臣見過貴妃娘娘。”
這不是第一次沈世言這般對她行禮,可卻是最爲陌生的一次。
沈思容口中澀意滿盈的問道:“爹爹可是在怪我?”
“臣,不敢。”那桀驁的樣子,觸動了沈思容心底的不安,和對孃親深深的憐惜。她看着眼中濁淚斑駁的沈世言,他的淚是爲了王氏?那她娘呢?
“爹是在怪本宮對王氏下手?在怪本宮對沈思儀下手?可若不是本宮機警,此刻死得便是我。”
沈世言沒有任何反應,好似這番話根本達不到他的心底。對這個女兒他是懷着歉意和愧疚的,可也不代表他能夠容忍她上了沈家的面子。逼他休妻,這讓他往後如何在朝臣面前擡頭?
在沈思容的眼裡,沈世言的每一分情緒都是給王氏母女的,她幽然問道:“爹若是在替王氏惋惜,那本宮無話可說,只是本宮想問一句,當年,我孃親被休棄的時候,你可曾爲她流過一滴淚?”
說完,深深看了一眼沈世言的愕然,沈思容便離開了沈府。
一路的空蕩與蕭索,樹上的落葉彷彿也染上了某種情緒一樣,飄然的鋪在沈思容腳下,摩擦間發出的碎響在沈思容耳邊凝結成悲涼。
步上備好的馬車,沈思容隨着滾滾的車輪迴去那個無邊無盡的深宮。道路兩旁的聲音就是最動人的音樂,因爲那是她此生都無法得到的。
“轟隆”一聲響,沈思容順着力道向前衝去。車內並無人侍候,沈思容撩開車簾看着外頭的狀況。
馬車停了下來,內侍上前來稟報道:“貴妃娘娘,一名幼童不知從何處跑了出來,撞到了娘娘的車駕上,現在已經暈過去了。”
“暈過去了?”
沈思容拿出懷裡的絲巾矇住臉,邁步下了馬車。周遭是指指點點的聲音,沈思容毫不關心,只是漠然的走過。
那個幼童約莫七歲的樣子,已經被內侍抱了起來,他並無外傷,相反,他的臉色泛青,是受了內傷之兆。
“娘娘,這……”
內侍不敢擅自做主,只好問沈思容了。宮中不能隨意帶人進去,可是眼下百姓在看着,也不能不安排妥當了。
“將他擡上車,送到太醫院去。吩咐人好生照顧着。”
馬車上,一名宮女跟着進來照顧那個幼童,她以身軀擋着沈思容的視線,生怕有什麼不堪之象污了沈思容的眼。
入宮時,內監將車停在宮門前,請了沈思容下車,單獨安排了儀駕給她,而讓一名內侍送着幼童去了太醫院。
沈思容回到永慶宮沐浴換裝後便接到蕭元啓的口諭,宣她前去雲霓殿。今晚的宴會是宮宴,而名義正是她——沈貴妃病癒回宮。
輕紗羅綺,紅顏如畫,額尖一抹淡淡的花案,兩腮上均勻的抹上了胭脂,脣上勾勒出飽滿的形狀。
“嬤嬤,藥可還有,過些日子,本宮與你一道去太醫院去取。”擺手換下替她梳髮的宮女,沈思容看着銅鏡中奶孃的倒影問道。
沈嬤嬤一愣,方摸上自己的臉,入宮後,沈思容便請了太醫給她用去疤痕的方子,這一年多下來,臉上的疤痕淡去不少,在陰雨綿綿的天氣甚至看不大清。
“多謝娘娘。”
“娘娘,時辰不早了,該動身了。”沈嬤嬤親自爲她梳起了髮髻,扶起替她理了理衣襟,跟在沈思容慢步出了永慶宮。在永慶宮外列着一排儀仗,這是蕭元啓特意吩咐過的。皇后的儀仗沈思容從未用過,這是第一次。
越發靠近雲霓殿,裡頭的輕歌曼舞聲便源源的傳來,沈思容在離雲霓殿十丈開外的地方停下了儀仗。
“貴妃娘娘到。”
沈思容昂首邁步進去,正前方是蕭元啓的龍案,他一身月白色常服,身側還坐着一名美貌女子。沈思容只覺得眼前一晃,讓她看不清那女子的模樣。
“臣妾參加皇上。”
“愛妃免禮。”蕭元啓微擡着右手,鬆開了身側的女子。那女子對着沈思容微微一笑,分明是王姝。
她的柔弱之態淡去不少,而多了幾分濃濃的韻致。
“參加貴妃娘娘。”
王姝半蹲起身,對着沈思容行禮,而席下的諸位妃嬪方纔站起來對着她福身。
這是給她下馬威嗎?沈思容嘴角輕笑着,不言語亦是不動。
“今日雖是家宴,但也不可沒有規矩,王嬪退下吧。”蕭元啓並不側身看王姝,語氣也是淡淡的,卻毫不掩飾他的不悅。王姝自知這次試探有些過火,也就依言退下。
蕭元啓同她一起站起身,他走動間,袍衫上的龍紋若有若無。沈思容看着那晃眼的龍,好似要騰空而起一般。
他拉起沈思容的手與她一同走回上位,立着。只待衆人高呼:“吾皇萬歲。”
蕭元啓坐下飲了幾杯後便離開了雲霓殿,只留下話說今夜回去永慶宮。
這場宮宴給足了沈思容面子,蕭元啓一走,宮中的針鋒之氣漸出。沈思容環視了席下一週,方纔在來的路上,奶孃已經將宮中的境況告訴她了,宮中上次大選的秀女均以侍寢,除了一人。
“貴妃姐姐既然回來了,明日臣妾就得了清閒了。”與王姝對上一眼,惹來她的一句打趣。既然王姝“無意”於宮中管制,她自然不會推辭。
“這是自然了。”
以下巴點了點下首的一處空位,沈思容驚訝的問道:“穎才人沒來嗎?”
這話是問向王姝的,王姝避無可避:“回貴妃姐姐話,穎才人一直身體不適,反覆都不見好轉,現已經搬離了琴瑟宮了,現在居於冷意殿。”
“哦?那本宮倒是該去看看她。”
(對不起各位了,在實習,加更一週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