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謀下

陰謀(下)

那天晚上葉敬輝喝了好多好多的酒。

他雙腿盤起,坐在房間裡柔軟的白色地毯上,面前排開一大堆七色彩虹,紅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的**,在日光燈下反射着漂亮的琉璃樣光澤,一杯又一杯的烈酒下肚,身上是火辣辣的灼痛感,心底卻是一片冰涼,涼到刺骨。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以MB的身份跟司明剛認識的時候,司明來店裡點他,一邊喝酒一邊問:“你喝醉過沒有。”

當時自己曖昧的笑着拿起那隻酒杯,說,“如果這是你的要求,我願意捨命陪君子。”

葉敬輝並沒有直接回答,其實,那個問題的答案是,我沒有喝醉過。

風流了這麼多年,整日與酒爲伴,葉敬輝的酒量越來越大,也不知爲什麼,喝多少都不會醉,有時候心煩了想借酒消愁都不可能,喝的酒就是再多,身體再不舒服,就算吐到連胃都要翻騰的時候,腦子裡,卻依舊是清醒的。正因爲太清醒,原本的煩心事便會在腦子裡越放越大。如今他一杯又一杯的喝着,不停的喝,冰涼的**不間斷的從喉嚨滑到胃部,身體像被燒化一樣,胃部也是一陣陣噁心的翻騰,可精神卻依舊很清楚。清清楚楚的感覺到酒精灼燒胃部的痛感,是那麼的痛徹心扉。

葉敬輝拿起手機,撥了蕭逸的電話,那邊響了很久,通了卻沒人接。

葉敬輝再撥過去,居然是“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葉敬輝翹起嘴角笑了起來,反正他臉皮厚,又拿起夜店裡的電話,撥了蕭逸臥室裡的座機。

果然,片刻後,耳邊響起蕭逸溫柔的聲音:“喂,請問你是?”

“是我啊。”葉敬輝笑道,“蕭逸你都不敢接我電話,很怕我嗎?”

那邊沉默了良久,久到葉敬輝以爲他要掛電話的時候,才響起輕輕的嘆息聲。

“唉,前天出事的時候,我打你手機一直不接,你在哪裡?”

“出去旅行,手機沒電。”

“你別騙我,手機是通的,就是沒人接,那時候,你是不是跟司明在一起?”

葉敬輝沉默片刻:“是。”

那時候正跟司明在牀上纏綿,手機都不知被放去了哪。

蕭逸頓了頓,輕嘆道:“阿輝,你這次真是害慘我了,董事會的人收到光盤後差點氣到吐血,我被革職查辦。”

葉敬輝低聲道:“對不起。”

本來這一切都是自己惹下的事,不管是找出把柄踢關天澤下臺,還是欺騙了司明,那都是心狠手辣無情無義的自己一手策劃的。爲什麼到現在連蕭逸都給連累了?

拍下來的片子裡,蕭逸那帶着桃花色澤溫柔的眼,那被情-欲染上紅潮的身體,還有……臉部被馬賽克處理掉的,拿着皮鞭站在他身後的自己——爲什麼自己犯下的錯,要連累到今生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你這樣變態的人除了我之外,沒人敢跟你做朋友的。”蕭逸無奈的話還響在耳邊,他溫柔的笑容還在眼前,很多年前,自己在那個陌生的環境裡,沒有朋友,甚至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生病的時候不想跟父母說,只有蕭逸一直陪在身邊照顧。有段時間自己犯胃炎吃不下飯,他就大清早跑去食堂裡排隊,給自己買最搶手的美味素菜包子,有時候只能排隊買到一個,他總是讓自己先吃。

那次給他下了藥說想看看他誘-人的樣子,只不過是朋友之間的玩鬧,兩個人一起這麼多年,對彼此當然沒有威脅、傷害和防備的心。沒想到那片子居然被人利用,作爲傷害蕭逸的致命武器!正是任性的自己,造成了蕭逸今天的痛苦。

那視頻被公佈於世,在別人眼裡,蕭逸成了嗜好性-虐待的變態!赤-身-裸-體跪在地上的樣子,被那麼多陌生人看到。他還那麼年輕,剛剛上任東成集團的總裁,大好年華,前程似錦,如今卻成了衆人所不齒的變態!

一瞬間,一無所有!剎那間,身敗名裂!

關天澤……我一定會讓你血債血償!

葉敬輝狠狠握緊了拳頭,再次對電話那邊的人說了聲:“對不起。”

——我這輩子從來沒對誰低聲下氣過,可是如今就算這樣給你道歉,還覺得不夠。因爲,你的名譽,你的前程,你的尊嚴,全都因爲我一時的惡趣味而毀於一旦,你的世界因爲我而瞬間天崩地裂,你這麼多年的情意,我又怎麼能還得起?!

“算了阿輝,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這些都是關天澤在搞鬼,這一切,總有一天我會加倍還給他。”蕭逸平靜的道。

葉敬輝頓了頓:“你被東成辭退了吧,現在是不是在躲記者?”

那邊沉默良久後,輕聲道:“是啊,還真瞞不過你。”

葉敬輝狠狠攥緊了手指:“你現在在哪?”

“我在家躲着不敢露面,這幾天那些記者都煩死了,還好你的臉沒有曝光,被馬賽克處理過,關天澤留這一手,可能是想用別的辦法對付你,你要小心。”

葉敬輝嘴角揚起個冷冷的笑容:“我知道,他手裡現在也有我的把柄。”

“阿輝。”蕭逸頓了頓,“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怎麼?”

“嗯,你就算喜歡司明的話,也最好……留個心眼吧。我手裡沒有證據,不太好說,可是,我懷疑司明他有個大陰謀。”

“沒關係,你說給我聽。”葉敬輝的聲音很平靜。

“你還記不記得,在你進東成之前,有人趁着天宇股票下跌,大量收購天宇股份的事?”

“當然記得,當時我們懷疑是關天澤……”葉敬輝微微一怔,不對,那時的關天澤應該還沒有回國。心下一驚,“難道是……”

“我懷疑是司明,但沒有證據。但是我剛知道一個驚人的消息,司明和南遙的董事長徐文山居然是認識的,交情不淺。阿輝,我現在自顧不暇,已經沒辦法再管那些項目了,只能靠你,一定要小心行事。”

葉敬輝深深吸了口氣:“你怎麼打算?”

“我會回美國。”

“蕭逸,我手裡以Jae的名義收購的東成10%的股權,轉給你吧,或許你可以在國外重新來過。”

“好,我也不跟你客氣了。等我到國外再跟你聯繫。”

掛了電話之後,葉敬輝怔怔的看着滿地的透明酒杯,那些杯子上映出自己的臉,那張臉居然慘白的如同鬼魅一般。

司明那個人雖然狠,卻難得光明磊落。就算他要報復自己,一夜風流後離開,留下一句“遊戲結束”已經夠了,不可能下作到拍下視頻還送去給自己的家人。這些,顯然是關天澤那個猥瑣的人使出的卑鄙手段!那間密室角落裡一定早就安裝了攝像頭!

可是,理性上雖然很清楚,感情上卻無法接受。

——比起關天澤的狠毒和陰險,司明的算計,更讓人心寒!

心臟痛到扭曲的程度是什麼感覺?像是一雙大手狠狠攥緊了心尖,然後用力翻轉——

胸膛裡是爆裂般的疼痛,連呼吸都顯得困難。

原來從一開始,天宇股份被人收購的那一刻起,都是司明在暗中操縱!

他首先利用南遙收購天宇的股份,讓天宇內部出現危機,自己當機立斷砍掉天宇在軟件開發的投入,正好中了他的下懷。

然後,他又利用東成和仁通合作,讓天宇轉而跟南遙合作,結果雙方合同剛剛簽訂,天宇的貸款就出現了問題。

那銀行高層突然被揭發也是司明在搞鬼吧?不然怎麼會那麼巧?恰在此時,南遙又提出三方合作的建議,蕭逸簽了這個三方合同,或許,那個合同也是有陷阱的吧?

怪不得這一路走得如此順利,原來是他在前面耐心的鋪路。

天宇順利收回那20%的股份,因爲那股份就在司明手裡。天宇順利拿到銀行貸款,因爲那是司明下的套。天宇東成和南遙順利簽訂三方合同,顯然是司明早就設好的局!

一步一步,精心佈局,誘敵深入,最後等蕭葉兩人發現已經無路可走,便一箭雙鵰,拿下天宇的同時給東成造成致命一擊,順便讓蕭逸下臺,他這如意算盤打得真是妙極!怪不得他離開東成的時候一臉鎮定從容,沒有絲毫不捨,因爲他根本沒把東成當回事,他的聯盟是在南遙,是徐文山!

虧自己還傻瓜一樣站在那個走廊裡看着他的背影,看了一個下午,甚至爲他心疼和難過。還像個白癡一樣追着他到處跑,在關天澤下藥之後,蒙着眼睛被吻的剎那因爲發現是他而暗自欣喜,甚至想,幸好是他,不是別人。

——這樣的自己是不是愚蠢到無可救藥?是不是白癡得特別可笑?

總是用動心的人會死得最慘來告誡自己,可爲什麼……管不住自己,對他動情了呢?

原來一直以來,司明纔是隱藏在幕後給南遙那邊出主意的boss,而自己和蕭逸,不過被他玩弄於鼓掌之間的棋子。

“呵呵……被人玩弄的感覺原來這麼不好受……呵呵呵……”

葉敬輝躺在地毯上,雪白的天花板晃得人頭暈目眩,眼前浮現的居然是很久以前,司明在橋上親吻自己時溫柔的樣子。

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早就在殘酷的現實面前支離破碎了。

似乎是突然想到什麼好笑的事,葉敬輝笑得胸口都劇烈起伏起來,那一聲聲從胸膛裡發出的笑聲,悶悶的,透着點沙啞,彷彿是受傷的小野獸在悲鳴。

“哈哈哈……沒想到連老爸都防着我,哈哈哈哈,我是他親兒子,他防着我,要不是關天澤提醒,我差點忘了,那合同在我手裡根本沒有備份,老爸他想毀約就毀約……他居然防着我……他居然提防自己的親兒子……哈哈……老爸,你這一刀實在是狠……我辛辛苦苦做了這麼多……最後卻什麼都不是……我算什麼……我是你的工具而已,哈哈,太好笑了,那是我親爹,親爹都想着怎麼算計我啊……”

笑到後來近似嗚咽,那種低啞的笑聲像是在嘲笑世上最愚蠢的人,卻又透着濃重的悲哀。一口氣說下來,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聲音嘶啞,眼中的淚卻不斷涌出來,順着臉頰滑落到潔白的地毯上。

雖然淚滴落個不停,可他臉上的表情,卻一直是笑着的——那是對自己的嘲笑。

“還有我哥哥,我弟弟……哈哈哈哈,在他們眼裡我是閒着無聊找人來上自己,還拍照片、拍視頻的變態!他們以我爲恥,他們覺得提起我都嫌嘴髒,我還整天記掛着他們,就像個白癡一樣……我暗地裡努力了這麼久,想讓天宇好起來,結果被自己老爸暗中捅了一刀……我算什麼……沒有人相信我……呵呵,唯一相信我的蕭逸也被我弄得身敗名裂逃去美國,哈,一向瀟灑優雅的蕭逸,帥氣的蕭逸,現在居然像老鼠一樣藏起來過日子……他全身都被陌生人看光了,赤-**趴在所有人的面前,就像G片裡最下流的男妓!哈哈哈,蕭逸,他一定恨死我了,他一定恨不得從來沒認識過我這個變態,哈哈哈……”

“關天澤,你贏了,贏得太漂亮了……你知道要毀一個人最好毀掉他的自尊和驕傲。先毀掉蕭逸,下一個就是我了對不對,把視頻發給我媽,我媽肯定很後悔生下來我這樣的兒子,她一定很後悔含辛茹苦把我養大……哈哈哈……”

像是醉酒後發酒瘋一樣哈哈大笑着,像是在嘲笑世上最愚蠢的人,又像是在講一個最可笑的笑話,笑到全身都發起抖來。

那沙啞的聲音讓人聽了都忍不住揪心。

可惜,沒有人聽到。

即使在最難過的時候,他也依舊是一個人,像是躲在角落裡獨自舔舐傷口的小野獸,最脆弱的一面,永遠不會有外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