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公墓1995 二十八

我的心隨着像是秋風中的一片葉,邊飄浮邊下落,整個心不斷的下沉,一直掉落到無底的深淵。我甚至懷疑,我到底還有沒有心。

我如果是鬼,那就說明原來的那個我已經死了,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我的肉軀又在哪裡呢?難道就埋在這個公墓?或是公墓當中的某一處。對,或者就在墓地最上面的那塊荒草中間。也許,也許徐會計那天就在給我燒紙。對,否則她正月十五一個人在荒地裡幹什麼?

徐會計,徐會計就是殺死我的那個鬼。

可她,她又爲什麼要害我呢。我們無冤無仇呀。常言說的好:爲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門。我捫心自問,自己並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別人的事,就算我做過錯事,可我還算是個孩子啊。

我想,世上也許不會有幾個人比我更堅強。雖然有這麼多無法面對的事實擺在眼前。可是我還是不能放棄思考。我一直認爲不會思考的人就等於行屍走肉,今天我已變成了行屍走肉了,我還怕什麼呢。

起碼,起碼我可以證明幾件以前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第一,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鬼。第二,原來還有不知道自己是鬼的鬼。第三,鬼還可以因爲某種原因混跡在人類中生存一段時間。人死以後變鬼起碼還可以有思想,起碼還認識自我。這比無神論的世界好多了。

最起碼,這個世界上還存在着我。

想到此,我不是那麼難過了。現在我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是:弄明白我被誰殺死了,鬼應該怎樣生活,怎樣到自己該去的地方去,怎樣才能不傷害自己身邊的人。

公墓上上墳的人基本都走光了,留下滿山遍野的鮮花、瓜果、點心。

工作人員們每個人都從山上帶下來好幾麻袋的戰利品。有蘋果、香焦、香瓜、西瓜、葡萄……反正都是這個季節裡很貴的水果。他們每個人都是一眼的笑容,肚子裡早已經塞滿了各式各樣好吃的,混在一起直打架。可是墓地裡的食品還是有三分之二並沒運出來。如果這時村民們再來哄搶,大家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

武警同志們紀律真是嚴明,除了中午的盒飯外,沒拿這兒的一針一線,也沒吃墓上的一口水果。等把那些鄉民們勸下山以後他們也隨車歸隊了。主任千恩萬謝,不住地誇獎人民子弟兵。整個公墓上面只有我一個人愁眉苦臉。啊,對不起,習慣了,我還是習慣把自己稱爲人。我努力地不表面出自己有什麼異常。

公墓大門口的社會車輛逐漸一輛輛地減少,兩個老頭兒也鬆了口氣,今天可把他們累壞了。我把關老師叫到一旁,壓低了聲音說:“關老師,我有了些新發現。”

“噢,是嗎?”關老師非常驚訝。“說吧,孩子,你又知道了些什麼?”

我自然不能把自己是鬼的事告訴他,那不但會嚇壞老爺子,也會立刻失去這個唯一的盟友。

“我越來越懷疑徐會計是個鬼了。”我剛一開口就石破天驚。

“您看,陰曆臘月初八,陰氣盛到極致。就在那天晚上發生了那些怪事。那雙腳印,是一雙高跟女鞋留下的。我記憶裡她那些天也穿了雙高跟鞋。冬天裡穿高跟的女人並不是很多。還有,聽主任他們說,臘八那天他們幾個去了張達開的歌廳玩兒,散夥的時候也是晚上九十點鐘。據說她是自己打出租車回的家。那個時間和我們看見腳印的時間基本一致。”

關老師被我的推理給震住了,估計是他越聽越覺得有道理。

“桃子,那你說她來公墓留下腳印想做些什麼呢?”

我嘴角泛起了一絲冷笑:“殺人。”

“殺人?殺誰呀?”關老師額頭前滲出了冷汗。

我頓了頓,當然不能說她要殺的人就是我。我就編了個謊言。“我也不知道她要殺一個什麼樣的人。但看意思,那天她是得手了。而且可能就把人埋在墓地上面的那塊荒地中。”

“噢,所以那天她纔會在荒地裡鬼鬼祟祟地燒紙。”關老師恍然大悟。

“不過,她那天把你也弄上公墓做什麼呢?”關老師又發現了新的問題。

我當然也不能說把我弄上山是爲了殺我。我只好說“還有很多迷團沒有解開,但我知道的這些應該不會錯,千萬小心徐會計,她真的是個鬼。”

關老師笑着說“桃子,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分析的也很有道理。只是有一點我要提醒你,這個世界上是根本沒有鬼的。徐會計殺人倒是有可能,但殺的什麼人也得去調查,但從你剛纔的分析看,她那不像是鬼的行爲,更像是人的。你想,只有她是人她辦了錯事心裡發慌纔會到荒地給死人燒紙錢。鬼怎麼會這樣做呢?我們多留意她也就是了。”

這個關老師,還是死硬的唯物派,不知悔改。我差點想開口告訴他她一定是鬼,因爲她用超於常規的方法殺死了我,我就是那個被殺的人。可是話到嘴邊又變成了:“關老師,想信我,她一定是鬼。離她遠一些,不要再靠近她了。”

“嗯!”關老師點了點頭算做回答,但態度明顯沒那麼認真,在這事上他有自己的想法。

主任表揚了今天大家的表現,還特意給大家開了個綠燈,可以隨便向家裡拿吃的。工作人員們都欣喜若狂,每人都使出渾身解數拿到自己不能再拿爲止各自打車回家。主任,張達,我,岱哥,老王頭,每個人都是好幾個大口袋。只留下關老師值班,徐會計推說還有一些帳務要整理,暫時沒有下山。張達臨走的時候衝着徐會計擠了擠眼睛。

天色漸暗。徐會計還在辦公室裡忙碌。她把櫃子裡的賬本都倒出來,重新分類再裝起來。雖然看似在辛勤地工作,但動作卻又那麼的心不在焉。但這一切都被關老師看在眼裡。

自打上次徐會計荒地燒紙以後,關老師對她就一直懷有戒心。今天聽了我的分析,心裡更加有底了。關老師心道是:你害了我在家躺了半個多月,我也不能輕饒了你。一有機會被我調查,我就來個“魯迅踢鬼”,讓你下不來臺。

五點半鐘了,夕陽的餘暉只剩下最後的一抹,轉眼就要沉入西山了。

徐會計挎好手包匆忙地和關老師告辭,和關老師說她家先生會找車過來接她,她去路口迎一下就走了。關老師溫和地和她道了別,還囑咐她管理處還剩下幾袋水果沒人拿走,最好也一道拉在先生的車上。

會計心中有鬼,連忙說不用了。先生是開單位的車不太方便,東西可以明天再拿。關老師作罷。

徐會計沿着山路向下走,過了山坡四下看看沒人,轉進了西側的松樹林。

夕陽的最後一抹也失去了光彩。暮色籠罩着大地,向一隻大手從天上壓下來。一個人影遠遠地跟在徐會計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