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祥明白了,將手往耳朵上一掬,粗着喉嚨大聲的喊叫說:“什麼?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孟知祥說着往前繼續趕馬,他顯然是認識城樓上剛纔那個喊話的,說:“史武,你說什麼?李將軍呢?”
那個叫史武的無奈,距離太遠,孟知祥聽不到說話,這個倒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孟知祥和趙旭一直到了距離城牆兩百五十步左右,史武在上面喊:“住了!不要再往前走了!”
孟知祥還要趕馬,史武讓城上的人放箭,那些箭一併排射到了孟知祥和趙旭前面二十步左右的地方,孟知祥一瞧,心驚膽寒,心說你讓我往前,我都不去了!
城上城下射箭的力道果然不一樣,即便如此,後面陣中的李繼岌仍舊吃了一驚:李紹琛帶的兵果然兇悍!
趙旭將那些射在地上的箭矢看了一眼,知道城上確實有幾個好射手,史武這時在上面問:“孟尹使,請問你身邊這人是誰?”
孟知祥是蜀地節度使,也是成都府尹,所以史武纔有此一說,孟知祥看看趙旭,大聲喊道:“你說他?他是我大唐最厲害的精兵強將啊。”
李繼岌一聽前面傳話的兵士說了孟知祥的言語,心裡就罵了一句,果然史武在上面問:“你既然來和我家將軍對話,爲什麼帶着這樣厲害的人?你是害怕,還是想做什麼?”
孟知祥說了幾句話,心裡的驚恐已經漸漸沒有了,反正事已至此,橫豎也就是光棍,於是說:“我,代表的不是我自己,我來這,今天代表的是大唐蜀地都統,是魏王,你說,我能帶一個拿不出手的人來充臉面嗎?”
城上的人聽了,覺得孟知祥說的有理,再也不理孟知祥,似乎是去請示李紹琛去了。
一點風也沒有,孟知祥喊了一會話,喉嚨癢癢,咳嗽個不停。趙旭騎着黑馬一動不動的端坐着。
天上的雲來雲去,光影流動之間,將城門之下的區域顯得格外空曠。
趙旭和孟知祥一靜一動,兩人的模樣,給李紹琛和隨着李繼岌的將士們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李紹琛終於出面了。他在城牆上暗中觀察了一會,確定下面只有孟知祥和一個騎着黑馬的人,才露出了頭。
孟知祥見到李紹琛,剛剛叫了一聲“使君”,李紹琛猛然的就哭了起來。
誰也沒想到李紹琛會這樣。孟知祥心有慼慼,嘆了口氣說:“使君,你這又何必呢!你已是節度使的官職了,又是平定蜀國的功臣,這難道還不會帶來富貴?爲什麼要走上今天這樣的路子?”
李紹琛哽咽了一會,回答說:“我想這樣嗎?你看看!你看看!漢州城裡的這些人,個個身經百戰,爲大唐開疆擴土,哪個身上沒有流過血,哪個身上沒有負過傷!”
“別的不說,像郭崇韜,佐命皇帝,功居第一,又兵不血刃的攻取了蜀國,卻遭到無罪滅族!西平王又如何?所以我們這些人,爲了免除被殺,不敢回到朝廷,纔不得已造反的。”
李紹琛的聲音嘶啞,李繼岌在後面聽不到李紹琛在說什麼,但是看情形,似乎對穩定軍心不利,正在想肖九怎麼還不動手,城下的情勢已經變了!
就在李紹琛手扶着城垛悲慼的那一瞬間,趙旭弓已在握,接着以快的讓人反應不過來的速度,對着城牆上的李紹琛射了一箭。
摸弓、拔箭、射出,趙旭的這三個動作幾乎一氣呵成,李紹琛剛擡頭還要再說,趙旭的那一箭,就射中了他的右胸!
李紹琛“啊!”的大叫一聲,倒在了城牆上。
所有看到的人都驚呆了!
沒人能想到有人竟然隔着這麼遠從下面一箭射殺城樓上的人!
趙旭得手,舉着弓立即回身大喊了一聲:“李紹琛死了!”
李繼岌大喜,登時跟着趙旭的喊叫吆喝道:“李紹琛死了!李紹琛被射死了!”
城上城下一片譁然!
李繼岌猛地一腳踹在還木愣愣的李環身上,吼了一句:“快喊!李紹琛死了!”
李環被踢的一個趔輒,但是跟着大聲叫了起來。
於是,李繼岌陣營的兵士全都喊叫着“李紹琛死了!李紹琛死了!”,聲音震耳欲聾。
“攻城!”李繼岌再叫了一聲,鼓鳴震天,兵士開始發動了對漢州的進攻。
趙旭在一箭射中李紹琛之後,就調轉馬頭,拉着有些反應不過來的孟知祥的馬,朝着李繼岌的方向跑了回去。
一直快到唐軍的跟前,孟知祥才長吁一口氣,眼睛看着趙旭,問:“你叫什麼?”
“精兵強將!”
趙旭哪有心情理孟知祥,他說了這四個字,就不再管孟知祥,騎馬到了李繼岌面前。
忽然,城樓上有人大喊一句:“我不服!”
這一聲音蒼茫、憤慨而撕心裂肺。
趙旭看着城門上面,只見剛剛對着孟知祥和自己喊話的那個史武,站在城垛上大聲叫喊着“蒼天不公!我死也不服!”,拔刀割頸,自殺了。
城上城下頓時再次陷入了寂靜,原本奔跑攻城的軍士都停住了腳步。
這時漢州城裡忽然傳出了一陣的哭叫聲,李繼岌還沒來得及看究竟發生了什麼,接着,漢州城城門,竟然打開了!
孤守漢州的叛軍投降了。
史武割頸自刎,在鮮血噴濺中,從城垛上重重的摔倒了城牆下……
漢州城破。
李紹琛卻並沒有死。
趙旭的箭射中了李紹琛的右胸,李紹琛身負重傷,李繼岌及時的派人醫治。
只是,當時在城門樓上,隨着史武自殺的軍士,竟然有二十多人。
李繼岌領兵進城,趙旭騎馬隨着他的身邊,到了城門口那裡,李繼岌看着史武等人的屍體,嘆了一口氣,說:“如此英雄,卻不能爲我所用,真叫人惋惜。”
“來人!”
李環答應了一聲,李繼岌吩咐說:“將這些人厚葬,有家眷的,都多給撫卹,不要刁難。”
李繼岌讓進城的兵士不可擾民、不可殺降,所以漢州城裡也沒有什麼亂子,到了之前李紹琛居住的府院,李繼岌一道一道的命令頒佈下去,雖然忙碌,但趙旭看他意氣風發的模樣,知道李繼岌是樂在其中的。
到了晚上,趙旭已經準備休息,李繼岌“咣噹”一聲推開了門,搖搖晃晃的走了進來,一身的酒氣,見到趙旭,醒眼蓬鬆的說:“肖九,你很好。我很喜歡……”
趙旭扶着讓李繼岌坐,李繼岌滾到席上,四腳八叉的攤開,說:“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高興過。真的,我太高興了。”
“肖九,你說,你要什麼賞賜?”
趙旭笑笑,說:“我要是呆在魏王身邊,要什麼就有什麼,爲什麼還要別的什麼賞賜?”
李繼岌哈哈的笑了起來:“你這人,真沒意思!金錢?美女?還是什麼?你說,沒關係!”
我要的,你能給的了嗎?
是,倒是可以假借你的手將石敬瑭和劉知遠給除掉,可是你現在能做主嗎?你畢竟不是皇帝!
況且,我要殺的,還有你父親!
我的父母,兄長,家人,乃至全村人,都死了……
趙旭不再說話,準備給李繼岌倒點水喝,沒想到回來一看,李繼岌已經睡着了。
第二日,李繼岌醒來,看到自己和趙旭你一頭我一頭的頭挨着腳,腳挨着頭,起身揉了揉眼睛,見趙旭也醒了,李繼岌搖頭說:“嗐,昨天喝多了。”
外面伺候的人聽到李繼岌說話,就進來,趙旭起身說:“魏王難得輕鬆一會,這一段,實在太累了。”
那些人伺候着李繼岌更衣洗漱,李繼岌說:“也就是這幾天,馬上又要回洛陽,回去之後,事情更多。唉……”
趙旭點頭:“那魏王就趁這幾天,好好的放鬆一下,不是有一句什麼詩嗎?嗯,我想不起來,反正就是說能玩半天是半天的。”
李繼岌笑了起來:“什麼是能玩半天是半天?那叫‘又得浮生半日閒’,是前唐李涉的詩。你呀!”
趙旭也笑:“我覺得意思都差不多。”
“差得遠了!”李繼岌帶着趙旭去前面吃飯,走在路上,李繼岌說:“我想給你做個安排,你當我的軍中校尉,如何?”
校尉一職在漢時其地位僅次於各將軍,如今含義比較廣泛,趙旭覺得李繼岌的意思還是用一官半職來將自己留在他的身邊,其實到底這個軍中校尉是負責什麼的,那倒是不重要了,於是嘴上說:“魏王厚愛,我很是高興,不過我那會是想到中原地方多看看的,要是有了職務,就沒法說走就走了。”
“魏王能賞識我,我要是幹,就得幹好,可如果三天兩頭的沒影了,傳出去對魏王聲譽也有影響,所以,這官,我就不要了。反正我沒地方去,就跟着魏王,只是要走的時候,魏王也要准許。”
李繼岌沒想到還有人不想當官的,搖頭說:“你這人真的有意思。”
“也不是,”趙旭這會想到了李順才:“我聽我父母說過,家裡還有幾個老親戚,抽空我還想去找找認認親的。”
“哦,好,”李繼岌和趙旭到了前面,坐下吃着飯,說:“親戚還是要走動的,不然就淡了。”
昨天趙旭就說不要什麼賞賜,今天又不想當官,這真是李繼岌見過的人中比較別具一格的。不過趙旭說的也是實情,那會自己遇險碰到他,他就說要去中原地方見識見識的,說到底,倒是自己耽擱他去“見識”的時間了。
有容乃大,無欲則剛,趙旭這樣,李繼岌又高看他一等。
盤桓幾日,漢州事物處理停當,李繼岌帶兵將蜀國降帝王衍以及王衍的家人嬪妃、原來蜀地的那些高官,和李紹琛一起往洛陽押送。
李繼岌帶兵來蜀地的時候,因爲行軍,走的很急,如今得勝回朝,那就走的比較慢,沿途也正好接受各地官員的接待和拜見。
這一天到了秦川驛,洛陽的聖諭到了,接旨後李繼岌好大一會沒吭聲,過了一會,皺眉說:“怎麼這樣?”
李繼岌不說的話,趙旭是不會問的。
又過了一會,李繼岌說:“父皇讓本王將李紹琛、王衍這些人就地斬殺。”
趙旭心裡一驚,別的倒好,殺了也就殺了,只是,對於李紹琛……
“王衍這個酒囊飯袋,死有餘辜,只是可惜了李紹琛啊!”李繼岌站起來嘆氣,在屋裡走來走去的,說:“走,去看看李紹琛。”
李紹琛的箭傷很深,儘管盡力醫治,但一時半會想要復原,似乎有些不可能,可是因爲救治得力,想死也不那麼容易,於是一直的躺在那裡。
李繼岌到了後,李紹琛眯着眼,半死不活的,一句話也不說。
李繼岌看了李紹琛很久,不知道該說什麼。
正在這時,李環進來稟報:“魏王,王衍的那個娘,在後面罵人呢!”
李繼岌問:“王衍兩個娘,一個太后,一個太妃,你說的是哪個?”
李環回答:“不是那個什麼花蕊夫人,是那個大的,太后。”
蜀國開國皇帝王建,也就是王衍的父親,原本家裡是賣餅的,後來趁着前唐末年兵馬大亂,自己一步步的有了氣候,在蜀國登基當了皇帝。
李繼岌所說的太后和太妃是親姐妹倆,姓許,王建將許家兩姐妹都給納爲妃子,而許家姐妹中妹妹更加漂亮,被王建稱爲花蕊夫人,是爲淑妃,而許家的姐姐則就是王衍的生母,被晉升爲貴妃,後來王衍當了皇帝,許家姐妹就掌控了後宮。
趙旭在後面落後一步,他看着李紹琛。李紹琛這會見李繼岌離開了,睜眼看着趙旭:“你就是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