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旭朝着遠處看看,明白了,自己剛纔將馬車給點燃,火勢已經有些不可控制,可能這隻熊原本就在某一處休憩,被火給騷擾了,於是朝着這邊有人跡的地方跑了過來。
謝樂迪雖然胖,但是動作迅捷,他很快就爬到了高雲寶的下面,拽着高雲寶的腿就往上爬,高雲寶本來已經疲憊不堪,這一下幾乎被謝樂迪給拽下去,他大怒,伸腿對着謝樂迪就踹了一腳。
這一腳不偏不倚的踢在了謝樂迪的鼻子和嘴巴上,謝樂迪眼淚鼻涕長流,使勁的抱着高雲寶的腳就是不丟開。
“啊!”
下面忽然傳來了一聲慘叫,原來那隻熊撲向普濟,被普濟躲開,它看到攀沿的幾個人,張開血盆大口,一下就叼住了最下面那人的腰。
這人本來是背對着黑熊的,登時被熊咬着整個人離開了地面,一聲聲的慘叫着,眼看是活不成了。
其餘人都大駭,全都忘了還有土蜂在蟄着自己,拼命的往上爬,只恨爹孃沒有多給自己生幾隻手來。
高雲寶全身冷汗,謝樂迪抱着他讓他怎麼都使不上勁,高雲寶嘴裡嘰裡咕嚕的怒罵,只是聲音出來依然的是嗚哩哇啦。
謝樂迪哪裡不知道高雲寶在罵自己,他心裡更加怨恨,猛地一腳將底下的人給踹了下去,而後抓着高雲寶的衣服就和他並肩,而後又抓住了繩子。
謝樂迪的舉動誰都沒有預料的到。被謝樂迪踹下去的人有幾個摔倒了黑熊背上,有兩個卻滾到了普濟的身邊。
人急了抓到什麼都不放手,這兩個人抓着普濟來減緩自己滾動的身體,普濟被他們也給拉到在地上,背上的傷口正好頂住了地面上的一顆有尖銳棱角的石塊,普濟登時疼的冷哼一聲,全身麻木的不能動彈。
這纔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兩人這會毫不費力的就將這個一直滑不留手的和尚擒住,登時又想起了普濟纔是造成今天這一險境的罪魁禍首,其中一人歇斯底里的猛地一拳打在普濟的胸口,另一個人一刀就插進了普濟的肚子。
“不!”
在樹上的趙旭眥目欲裂!狂吼了一聲從樹上滑下來,冒着大火就要往普濟那邊衝。
這時只聽到一聲悶悶的慘叫,和謝樂迪糾纏在一起的高雲寶倏然從半山腰摔了下去,“咚”的一聲掉在地面上,一動也不動了。
趙旭隔着火焰往上看,謝樂迪這會正將滴着血的刀往嘴裡噙,而後手腳並用的攀着繩索向上爬。
高雲寶被謝樂迪給殺了!
高雲寶和謝樂迪掙繩子,謝樂迪趁機殺了他!
就這一會功夫,那隻黑熊已經連傷幾人,原本和普濟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也沒有幸免,那隻黑熊竟然撲倒了這兩人後,連着普濟一起將三人壓在它的身下。
“畜生!你這畜生!”趙旭衝過去之後大罵着從地上撿起了也不知道是誰掉落的弓和箭袋,對着黑熊的眼睛就是一箭,但是被熊躲開,那箭射在了熊的脖頸上,一點作用都沒有。
熊被吸引,對着趙旭撲過來,趙旭又順着原路返回,冒過火焰爬上了樹。
黑熊跟着過來,用身體不斷的撞擊着樹身。
趙旭在樹上攀着樹枝隨着樹杆晃動,他看到謝樂迪這會已經爬到了山頂,彎着腰正在那裡大口的喘氣。
這個惡賊!
趙旭伸手摸出一支箭,對着謝樂迪就射了過去,但是因爲黑熊的撞擊,箭偏離了方向,射中了謝樂迪身邊的一棵樹。
謝樂迪一怔,對着趙旭的方向看了過來,他只看到一個除了眼白部分能分辨的清楚之外,其餘整張臉都是烏漆墨黑,而且頭髮被火燎的不少,衣服也十分襤褸的人在樹杈上盯着自己。
謝樂迪看着趙旭的樣子,再瞧瞧他在樹身上被熊撞擊着晃動的身體,忽然的笑了起來。
謝樂迪笑着笑着,一屁股坐下,長長的噓處一口氣,再瞧瞧低下已經七死八活還被野蜂圍繞着的高雲寶那些人,臉上的表情慢慢的凝固,而後冷冷的看着趙旭。
“這個傢伙是在等着我被熊撞下去咬死!好漁人之利!”
趙旭瞬間冷靜了下來,他冷笑一聲,伸手將蜂巢還餘下的部分掰了一塊,而後插在箭尖,“嗖”的一聲往盤旋在也不知道死活的那幾個人上面的蜂羣射了過去。
蜂羣受驚,倏然分開,又倏然的彌合在一起。
謝樂迪一怔,似乎意識到了趙旭想要做什麼,但是他還沒有起身,趙旭第二支箭帶着一小部分蜂巢就對着他射了過來!
謝樂迪終於明白了趙旭的用心。
那些嗡嗡亂響的蜂幾乎就是同時隨着趙旭射來的箭往謝樂迪這裡飛了過來!
謝樂迪臉色大變,他連滾帶爬的起身,往樹叢中間跑了過去。
趙旭的箭歪斜的落在了謝樂迪的身後,不過蜂羣倒是認準了謝樂迪,他又怎麼能跑得過護巢的土蜂?一會兒只聽得樹林中傳來謝樂迪一聲聲的慘叫,接着又是嘁哩喀喳的跌倒爬起的聲音。
不過趙旭已經無暇管其他的了,樹下的熊接連不斷的撞着樹杆,樹杆有被撞裂的跡象,趙旭將弓箭收好,他知道這些對熊一點作用也沒有,他從背上的包裡掏出一個袋子,伸手從裡面抓了一大把白色的粉狀物,眼睛閉上,屏住呼吸,對着樹下灑了下去。
這白色的粉末是石灰粉。原本是趙旭爲了對付謝樂迪這些人準備的,沒想到這會卻被用到了對付黑熊。
趙旭撒石灰粉的時候沒有睜開眼,他聽到黑熊在下面“嗷噢——”的叫了一聲,而後樹身猛地一晃,“咔嚓”一聲,這麼粗的樹杆竟然被熊給撞斷了。
趙旭整個人隨着樹身倒了下去,在“嘩啦”“噗通”的聲音中,結結實實的摔在了樹叢中。
而那隻體型碩大的熊被石灰粉謎了眼睛,沒頭沒腦的四處撞擊着,躥過樹叢,從懸崖上掉了下去。
趙旭感到頭暈目眩,肩背箭傷那裡火辣辣般刺痛,一隻胳膊幾乎失去了知覺。
他上身躺在地上,下半身和腿卻搭在歪倒在地的樹杆上,全身的衣服被劃拉的沒有一處是完好的,許多地方都流出了血。
“起來!”
“起來!”
他在內心給自己打氣,可是腿腳卻不爭氣,一點都不聽話。
不能在這裡躺着,觸目所及還有燃燒着的火焰,而且,謝樂迪不知道去向,和他來的那些人雖然在山下受阻,說不定一會就趕到了……
——普濟呢?
想到這裡,趙旭掙扎着翻過身,只覺得喉嚨火燒一樣的幹疼,苦忍着往前爬了一段,而後抓着一根木棍將身體撐起來。
好在往普濟那邊的火已經熄滅,地下的灰燼散發着嗆人的煙靄,趙旭蹣跚過去,很快就看到了普濟的特質——那個光頭太好辨認了。
趙旭從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下面將普濟翻了出來。普濟倒像是沒有被熊傷過,只是肚子插着一柄刀,刀身早就歪斜,普濟的腹部也已經血肉模糊。
“普濟!普濟!你醒醒!”
趙旭連聲叫喊,試圖給普濟的傷口包裹起來,但是卻無從下手。
普濟一點反應也沒有,趙旭伸手摸普濟的脈搏,也沒有動靜。
趙旭大急,他在地上橫七豎八或爬或躺着的幾個人身上摸索,找到了一個水囊,自己先喝了一口,而後急匆匆的又到了普濟身邊,將水對着普濟的臉淋了幾下,將囊口對着普濟的嘴。
“普濟!和尚!”
趙旭又不停的叫着,過了一會,普濟眼瞼動了幾下,趙旭扶起他的頭急忙的喂他喝水,那些水卻都順着普濟的嘴脣流到了脖子上。
“……對……不起……對不起……”
普濟艱難的說出這些個字,嘴角就流出了血。
“我拖累了……你……”
普濟咳嗽着,看看自己的腹部,眼神無力,手指輕輕擡起來,說:“有一個……不情之請……幫小僧一個忙……”
“你說!”趙旭急忙的答應。
“……我不行了……我的經書,你,你……我……”
趙旭心裡明白,嘴上說道:“別胡說,你一定會到涼州的!說好了一起去龍泉寺的!我去叫人!我揹你下山,你會沒事的!”
普濟的眼神渙散,趙旭幾乎是在吼:“和尚!你會沒事的!你還答應我教我武藝呢!”
普濟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似乎是在笑,可這個笑容比哭還難看:“……我師父說過……如果你崇拜一個人,那是……因爲你離他不太近……我哪會什麼本領……只會挑水……”
普濟說着顫抖着將手擡起來,終於握住了趙旭的手,說:“拜託……”
普濟說完,頭一歪,倒在了趙旭的懷裡。
“和尚!”
“普濟!”
趙旭叫了幾聲,但普濟再也沒有了迴音。
快到山巔這裡沒有一點風,趙旭抱着普濟的身體,跪在那裡好大一會,緩緩的站了起來。
天空萬里無雲,此刻陽光普照,只是因爲季節的原因,那些光照在人的身上一點溫暖也感受不到。
那些未曾熄滅的火還在燃燒着,草木灰燼不時的還傳來噼啪的響聲。
高雲寶那些人全都死了。趙旭將他們幾個身上值錢的、覺得有用的東西全部搜尋在自己手裡,而後看看他們幾乎都是狼藉的屍體,斷了拿他們的衣服給自己換上的念頭。
趙旭將普濟用繩子捆綁在自己的身上,繫着繩索,艱難的從山嶺上滑下,而後朝着山林的深處跋涉,這樣即便謝樂迪再帶人追來,一時半會的,他也能躲起來,不至於立即遇險。
步履蹣跚了很久,到了一處向陽的坡面,趙旭慢慢的蹲下,和身上的普濟屍體一起倒在地上。
他躺着喘着氣歇了好久,看着頭頂樹枝上偶爾飛來飛去的鳥兒,將揹負普濟的繩子解開,然後起身,在崖壁下面找了一個天然形成的坑穴,將普濟給放了進去,然後將他給掩埋了起來。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趙旭雖然當不得大丈夫,但答應了你的事,一定會做到!”
“你一個僧人,明知前路漫漫,路途之中多有艱險,卻隻身一人冒險經過大唐,去涼州的龍泉寺送經書,只此一點,已經可以讓我心悅誠服的叫你一聲‘師父’。”
“你既然無所畏懼,知難而上,我當然也有效仿的決心!”
“至於本領?心志堅定,就是你教給我的本領。”
趙旭默默的在普濟簡陋的墳冢前呆坐很久,才起身,再次對着墳堆致禮,轉身往西北方向走去。
此時天寒地凍,滿目蕭瑟,山林中全無野果可以充飢,連一般的動物也見不到一隻,好在趙旭自幼就喜歡在山林中玩耍,野外適應能力還行,也能找到一些菌菇來果腹,只是更加的蓬頭垢面,衣不蔽體。
走了兩日後,他自覺離太原已經遠了,就放棄了再在山中行進,轉而往山外去,沒多久就發現了一條官道,頓感喜出外,循路繼續西進。
這時趙旭渾身上下,連靴子都走破了。
過了太原之後再往西北走的話,因爲不時的有契丹人來搶掠,人煙本就稀少,這一下走了大半天,趙旭一個人影都沒有看到,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什麼地方。
要往涼州去的話,有兩條路,一條就是順着黃河一直往北,沿着河道就可以到達,這是其一,但頗有些兇險,因爲北面是契丹人的集結的所在。再有一條路徑,則是西行先到綏州,而後渡過黃河,再經銀州、靈州,再過黃河,再往西,差不多就快到涼州了。
但是倘若按照第二條路線,在到達涼州之前,會經過羌胡、回鶻、党項以及最終的吐蕃人所在區域,同樣可以說前程茫茫。
“什麼狗屁小王爺!”趙旭忽然想起了石敬瑭那會對自己虛僞之極的恭敬來。
“老子要是小王爺,你石敬瑭能讓手下的劉知遠放火燒我,還用箭射我?”
“不過,也說不定,這人翻臉比翻書還快,爲了目的不擇手段,也是及其可能的。”
“石敬瑭他們爲什麼要來殺我全家,必然是奉了命令,那誰給石敬瑭下命令?肯定是狗皇帝李存勖!”
“鬼知道他們想的都是什麼!”
說到虛僞,趙旭又想起了田悠。劉知遠只是一個區區的牙將,田悠就屁顛屁顛的想將田蕊許配給劉知遠,老子要真的是王爺,田悠還不跪下來求着老子娶他的女兒?
“石敬瑭虛僞,其實田悠比石敬瑭更虛僞!還是大模大樣的虛僞。而那個劉知遠,不但虛僞,而且心狠手辣,這種人從裡到外都壞的可以,是表裡如一的壞。關鍵是,他還有支撐他使壞的能力!”
“一個人要是當了王爺,甚至是當了皇帝,身邊整天圍着的都是文如田悠一樣的,武如石敬瑭一樣的人,甚至還得用劉知遠那樣的壞種,那這個王爺或者皇帝過的肯定是提心吊膽,每天對屬下可不就跟防賊一樣?說不定晚上睡覺的時候枕頭下面都會放一把刀來防身。”
“大家相互之間都是勾心鬥角口蜜腹劍,那這種日子還有什麼滋味?可是爲什麼還有那麼多人想當皇帝呢?他們必然是想不通這個道理?”
“也不是想不明白,只可能是當皇帝的誘惑太大。可見很多人都那麼想的時候,未必是對的。”
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一會趙旭迎面就碰到了一隊十幾個人組成的商隊。
這個商隊有好幾個護衛,都是彪形大漢,一個個皺眉瞪眼,生怕別人不害怕他們。
他們見到趙旭個頭雖高,但像是叫花子一樣,就是個個頭高的叫花子,於是本來握在手裡的弓箭和刀槍全都放下了。
好不容易見到了人,趙旭有心問一下路,這些人卻全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似乎趙旭這個落魄的模樣能給他們帶來什麼不好的厄運。
趙旭站定,嘴裡剛“呃”了一聲,有個騎馬的揮手就是一鞭子打過來。
趙旭一把抓住馬鞭,這人這纔看到趙旭的背上居然揹着一柄弓,還有幾支箭,竟然還有一把刀。
毫無徵兆的笑了起來,他伸手從懷裡掏出了一把銅錢,一下就扔到了趙旭的腳下面,然後一拉馬鞭,就要從趙旭身邊走開。
還是看不起我?於是將手裡的鞭稍丟了。這些人很快就從趙旭身邊過去。趙旭在大路中間站着,來來回回的看了一會,將地上的錢撿起來,而後在路邊一棵樹上撕了一些枯樹皮,將刀、弓和箭用樹皮給纏起來,看不出它們的本來面目,這才提在手裡往前繼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