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相爭

這一行本只是想消些與帝太后間的隔閡,沒成想是事半功倍。

或者說,做多少努力也不及宏晅吩咐鄭褚說的那一句話有用。我明白,婉然和林晉也是懂的。

在御前服侍了這麼多時日,宏晅孝順帝太后的東西從來不少,且皆是稀世珍品,比這手爐珍貴的也多了去了,但鮮少要勞得大監親自去送。今日見鄭褚來送,我就覺得別有它意,在他說出要我事後去成舒殿“覆命”時,我心中便明朗了。

這話並不是說給我聽的,而是說給帝太后聽的。

縱使宏晅去靜月軒時我不在,也不是什麼大事,何況鄭褚已在長寧宮見到我,回去時稟一聲也就是了,本是沒必要讓我再走一趟的。他多出的這一語,是爲了委婉地告訴帝太后莫要爲難於我;再往遠一步講,宏晅遣鄭褚親自來送那手爐,多半也是怕帝太后做出與皇太后當日一樣的事來。

我們能看懂、能聽懂的,浸淫後宮多年的帝太后絕無不懂的可能。

但即便如此,帝太后最後的表態仍是我不曾想到的。我以爲在見到宏晅如此態度之後,她最多也就是對我得寵的事坐視不理罷了,眼下要我替她送這一趟點心,倒像是不僅接受了此事還樂見其成。

我的視線越過長秋宮直投向長樂宮,皇太后、帝太后,天下最尊貴的兩個女人,當今陛下的嫡母與生母,是愈發地容不得對方與自己平起平坐了。

皇后,該是維持着兩位婆婆平衡的那一個。但,她們大概都未注意過,曾是宮女的我卻在閒來無事時數過:長樂宮與長寧宮並不是對稱的,從長秋宮到長寧宮的距離,比到長樂宮要近上十二步。

我回頭眺望已離得不近的長寧宮,嘴角一絲笑意淡薄而深長。十二步,許是冥冥之中的註定吧。適才那個情況,帝太后也卻是對皇后一點也不防着,那麼皇太后的勝算……

一股快意在我心底翻騰着。後宮,到底不可能是姜家說了算。

姜家當日害我晏家家破人亡,在大燕朝野逍遙了這許多年,如今,在後宮,風水總該轉上一轉。

“陛下萬安。”我俯身下拜,宏晅道了一聲“可”,便問我:“聽說你剛向母后問了安,說了些什麼?”

我從婉然手中接過食盒,移步上前放在他面前的案上,邊揭開蓋子取出盒中點心邊回說:“尋常問安而已,也沒什麼特別的可說,多半都是太后與皇后娘娘說着,臣妾在旁聽着罷了。”

“沒事就好。”宏晅安心一笑,執箸夾了塊糯米餈送到嘴邊咬了一口,看看我,道:“你不是一向愛吃甜的,做的點心也都偏甜麼?怎麼口味忽然淡了?”

我抿脣笑道:“是臣妾沒說清楚,這點心不是臣妾做的,是方纔向帝太后問安時,帝太后吩咐臣妾順路爲陛下帶來的。”

宏晅面上頓顯欣慰,果然在他眼裡,他待我好是一回事,我仍能守着禮去得太后歡心是另一回事。前者取決於他,後者取決於我,我若做不到後者,失去前者大概也是早晚的事。相反,有了帝太后的認可,我只會更得他喜愛。

三月,胡夕冉誕下皇次子,賜名元沂。如此大喜,自是要慶祝一番,又逢軍隊凱旋,宏晅下旨設宴爲賀,君臣同慶。

在輝晟殿的宮宴上,一衆嬪妃倒也自覺,多是穿着喜慶卻簡單,不去搶胡夕冉的風頭。我擇了件淡金色的柞蠶絲對襟上襦,杏色孔雀羅齊腰下裙上無半點花紋點綴,唯藏青色腰帶上繡着的金色花草紋絲絲縷縷盤旋而下。

宮宴座次本該依份位排,但因是爲慶皇次子誕生而設,胡夕冉自是主角,她的位子便設在了宏晅右側,位列衆妃之前,與坐於皇后身側的琳妃相對。

嬪妃席位皆在九階之上,又以珠簾與殿下隔開。我的席位仍是在宮嬪中的最末等,旁邊便是與殿中臣子及外命婦相隔的九級臺階,隔着珠簾,殿中風光盡收眼底。

輝晟殿雖與成舒殿、廣盛殿並稱三大殿,卻是其中規模最爲宏大的一個。自殿門至九階已有百步之遙,殿頂極高,使得殿中敞亮無比。樑上繪各式花紋,多是紅黑相間,尤爲大氣莊重。大殿左右兩旁均有窄長水池一個,漢白玉砌的池案,池內栽滿菡萏,眼下雖是未開,但初露頭角點點翠綠也很是可愛。

一疊高過一疊的通報聲中,帝后並肩而至。殿內臣子及外命婦皆跪行大禮,因人數衆多,問安之聲響得震耳。我們亦皆離席俯身下拜。等了一會兒,方見帝后二人衣襬自眼前掃過。至御座落座,他方道了一聲“衆卿免禮”。

開席之始,便是他先率衆人同飲酒三杯爲賀,一賀凱旋將士收復失地,二賀愉婉華誕下皇次子,三賀大燕近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酒罷,升了歌舞。二十餘名舞姬皆着水袖暗紅交領襦裙,每人各持一鼓。樂起,衆女將鼓置於地上,不時以足踩鼓擊點,齊唱齊跳。暗紅水袖飛揚之下,端端舞出了一股恢弘之勢。這是宮中宴飲朝會時常見的樂舞,稱相和大麴①,要的便是大氣磅礴動人心魄。

當年太子府裡也備有專跳相和大麴的歌舞姬,我看着有趣,曾求宏晅準我去學,他沒有阻攔,結果卻是我學了一陣子之後發現這舞全然不似尋常漢舞,跳一陣子便覺得腳痛難忍,於是中途而廢。

我想着,不覺側頭看向御座,誰知正專注看歌舞的他察覺了回看過來,與我目光一對,面上一縷淺淡的笑意頗帶促狹,似是有意嘲諷我學舞未成之事。我不由雙頰一熱,回過頭繼續看着歌舞。

宴飲歌舞自是要迎合宴飲的特製,既要熱鬧大氣,又不能聲音過想影響賓客交談。這相和大麴便是如此,雖是有磅礴之勢,衆人觀賞間閒談又絲毫不受影響。皇后看着宏晅側下方的愉婉華莞然一笑:“陛下,皇次子平安降生,婉華的份位也該晉一晉了。”

一語既出,六宮嬪妃都望了過去,母憑子貴,不知這皇次子能讓位居正八品的愉婉華貴到什麼份位上去。

宏晅看向愉婉華,微微笑道:“鄭褚,傳旨下去,晉愉婉華正五品姬位,掌錦淑宮主位,封號沿用。”

鄭褚領旨站到九級臺階前,歌舞驟停。他朗聲宣了旨,尾音在殿中振起陣陣迴音。愉姬離席行禮拜謝,一晉三品的旨意讓殿中安靜了一瞬。我將杯中斟滿了酒,行至御座前,持杯向愉姬一福:“恭喜愉姬娘娘晉封之喜。”言罷舉杯一飲而盡。

愉姬尚未來得及開口,一旁的瑤昭儀卻先笑顏豔麗地向她道了一句“恭喜妹妹”,又向宏晅道:“愉姬妹妹誕下皇次子自該晉封,皇長子生母已逝,僅追封了個婕妤的位子。如今皇長子雖由皇后娘娘撫養着,改換了玉碟,是我大燕朝嫡出的皇長子,可生母究竟是生母,臣妾想……陛下也再賜方婕妤一份哀榮吧……”

這樣的賀宴上言及逝者追封難免不合時宜,可她說得句句在理,旁人也不好多說些什麼。她言語頓挫間不時地看向皇后,分明是想與皇后一爭風頭。皇后爲愉姬求了晉封,她便要爲皇長子的生母方婕妤求哀榮。何況皇長子由皇后撫養着,這話讓她說了去,反倒顯得皇后思慮不周,讓衆人覺得瑤昭儀更賢德。

宏晅沉吟了一瞬,便道:“也好,便追封皇長子的生母方婕妤爲從一品妃,賜德字爲諡。”

“臣妾代德妃姐姐謝過陛下。”瑤昭儀深深一拜,語中竟帶了些淚意,弄得皇后端坐在那不知如何是好。瑤昭儀這個皇長子的庶母替生母謝了恩,那她這個嫡母是不是也該謝恩?

我淺一欠身,眉梢帶了抹悲慼之意:“逝者已逝,所幸皇長子得皇后娘娘照拂。”我側身,婉然會意上前爲我斟滿酒,我恭敬舉杯,朗道,“臣妾恭祝兩位皇子平安成長。”

這番倒是宏晅先舉杯喝了,皇后也愉姬也分別飲下,在座嬪妃多有應和舉杯者。

宏晅放下杯子,緩然道:“晏然封秀儀,也有半年了吧?”

皇后略一思慮,掩脣一笑:“可不?是有半年了。”

宏晅深看我一眼,眸中有柔和的寵愛之意:“愉姬有孕時也虧得她多有照顧,晉爲才人吧,讓內務府擬個封號來。”

我未加推辭,叩首拜謝。

鄭褚照例當衆宣旨,殿中同樣安靜了一瞬,便聽九階之下一略顯蒼老的聲音鏗鏘有力地響起:“陛下,胡氏晏氏,皆是宮婢出身。胡氏誕育皇子有功,得此位無可厚非;然晏氏未有子嗣不說,曾因家中謀逆落入奴籍,怎可再居高位!”

我在他的一言一語之中,心底漸漸沁出冷意。幾欲忍不住出言相駁,可他官居左相,又言及大燕江山歸屬,我只得忍下。

宏晅亦是有所不快:“姜大人未免多慮。晏家獲罪之時,才人不過七歲而已,謀逆之事,與她無關。”

左相一揖又道:“母憑子貴,子亦憑母貴,此等奴籍之女若得高位再誕皇子,日後一旦其子承大統,豈不動搖大燕根基!”

作者有話要說:註釋:

①【相和大麴】相和歌是漢代北方興起的一種歌曲形式,其中包含漢代北方流行的各種歌曲,其中有原始的民歌,也有根據民歌改編的藝術歌曲。其特點是一唱衆和,並加入器樂伴奏。相和歌發展的最高形式爲漢魏時期的“相和大麴”,這種大型的歌舞套曲,具備了三段式歌舞曲的基本結構。

至於晏然爲什麼會因爲腳痛跳不下來……因爲吧……過去跳這個舞到底怎麼跳我不太清楚,但是北京舞蹈學院的妹子表示- -她們練這個舞的時候,舞鞋上有五顆大小不同的鋼珠用來擊鼓,真的很痛……

分享兩個視頻:

1.哈輝新雅樂《相和歌·子衿》

2.第五屆CCTV舞蹈大賽《相和歌·子衿》

舞是很好的舞~(尤其是第二個),但服裝……我不評論(尤其是第二個- -!)

如果有人喜歡這個曲子想要音頻文件的話……我這裡有~~

TAT...喜歡本文的就戳一下那個[收藏此文章]或者章節上那個[收藏此章節]吧...收藏漲得快我好快更啊...我也好想趕緊更啊淚目!!!

本文的宮妃品秩

或翻看各個逢十章節的作者有話說

前兩天由於在修改文章摘要部分……導致僞更的情況~~阿簫表示很抱歉……現在已經改完了~~~以後除非有錯字神馬的修改會重新跳更新以外~不會再有其他大改動啦~

另外灰常感謝那位表示不喜歡僞更但仍舊給阿簫打了2分的妹紙T_T……也希望你能看到我的道歉…………【鞠躬】

推基友的文~~~戳圖可看!

文案

無寵、廢黜、賜死,這是她的上一世。

直至鴆酒入口,方如夢初醒。

在這九重宮闕里,充滿了冤魂和鮮血,

更充滿了權利和誘惑。

該爭的、不該爭的,爭得起的,爭不起的,

這一世她已清楚明白。

前路註定遍佈荊棘刀劍,

而那枚已不屬於她的鳳印,

她是否還可重新執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