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尚文德眼中淚花閃爍。
他是一個很少把感動浮現在臉上的人，以往即使感動，也是默默壓在心底，可是此時，他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那張佈滿皺紋的臉龐，浮現出幾絲悲色，幾分感動。
而陸峰，此時比尚文德的感動，感觸，還要多，而且要多的多。眼淚在他眼眶中打轉，牙齒幾乎咬破下脣。
病牀上，幾乎都是一毛兩毛的零錢，還有五毛的，一塊的，偶爾還能看到五塊和十塊的，一大堆的零錢，陸峰敏銳的眼神發現，面值最大的竟然只是一張二十的，這一堆錢裡面，連一張五十一百的都沒有！
這些錢，可都是李小虎用自己瘦弱的手乞討來的！
他終於明白，明白在那清冷的小衚衕裡，李小虎爲何拼了命，就算是被那三個搶劫的流氓小混混給狠狠的毆打，死也不願意放手。
這錢，是他母親的救命錢啊！
爲了母親，他情願被打死！爲了母親，他寧願被餓死！
一份執着，一份孝意。
天地無情人有情，這份孝意也能撼天動地，最終撥開雲霧見青天！
幸好李小虎的堅持沒有白費，最起碼，他從甘肅來到了山東，來到了濟陽市，找到自己師傅，不管是冥冥中的天意，還是他歷經磨難爭取的一線機會，陸峰堅信現在的李小虎，已經算是經歷風雨的洗禮，見到了希望的彩虹。
“噗通……”
李小虎再一次跪倒在尚文德面前，眼中含着淚水說道：“尚醫生，我知道我沒有多少錢，但這些的確是我所有的，求您治好我母親的病，如果這錢不夠，我就跟在您身邊伺候您，您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以後我什麼都願意聽您的。求你別像那些醫生一樣不治我母親，我現在真的只有這些錢！求求您發發善心，救救我母親吧，求您了！”
他的話，充滿的乞求和悲哀，還有那絲彷徨和恐懼！
他怕，怕自己千里迢迢要找的醫生，會和那些醫院的醫生一樣，怕沒錢，對方讓保安把他們轟出去！
這是他現在唯一的希望了，如果這次再被趕走他不知道自己母親還能堅持多久，想到自己母親的病痛，李小虎心如刀絞。
尚文德滄桑的眼神那絲淚水晶瑩閃爍，苦澀一嘆，輕輕把李小虎從地上扶起，柔聲說道：“孩子，你起來吧！男子漢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別總是給別人下跪。你的孝心我瞭解，也會盡量治療你母親的病情，這點你放心吧。”
李小虎消瘦的臉龐露出驚喜之色，但是眼淚卻唰唰再次流出。
他的心在吶喊，在歡呼！
“我的母親有救了，尚醫生願意救我的母親了，謝謝老天也！謝謝您，謝謝您讓我找到一個好人，一個願意救我母親的好醫生！謝謝您，就算您冥冥中要了我的命，讓我用自己的命換自己母親的命我也心甘情願，只要我母親能夠好起來。老天爺，您好人做到底，求求您，請您保佑尚醫生一定要治好我的母親，求您了！”
“求您了！”
跪天跪地跪父母，他李小虎明白這個道理。
但是在這一刻，他枯瘦如柴的身軀，彷彿涌出了無窮的力量，掙脫尚文德的攙扶。
再一次！
再一次的重重跪倒在尚文德面前嚎啕大哭，彷彿經受的磨難，彷彿這一路趕來受過的委屈，彷彿心中所有的痛苦，都能在痛哭中發泄出來。
砰！砰！砰！
三個響頭，發出沉悶的聲響！
然而三個響頭完畢，他的額頭已經是一片血跡。
那一道鮮紅的彷彿能夠刺痛人眼睛的血液，順着他的額頭，流過因爲痛楚而微皺的眉心，匯聚於鼻尖之處。
一滴！
一滴！
順着他的鼻尖滴落在胸前冰冷的水泥地面。
“謝謝，謝謝您！”
尚文德嘴脣一顫，兩滴眼淚最終還是滴落下來，顫抖着聲音，淚眼朦朧的看着眼前這個帶着笑，流着淚，滴着血的可憐孩子，忽然間他感覺，自己的心好疼好疼，就彷彿被人狠狠在心臟上插了幾刀。
微顫的雙臂，輕輕抓住李小虎的瘦骨嶙峋的雙肩，尚文德語氣中滿是心疼：“孩子，你這是做什麼！你的心意我們領了，但是身體要緊，你可千萬別再做傻事。你已經是成人了，是一個小男人，你的母親還需要你的照顧，你可不能傷着身體。你想她如果看到你這個樣子，一定會心疼，一定會難受吧！你都是小男人了，所以千萬不能再讓你的母親難過傷心，明白嗎？”
李小虎被尚文德再一次的扶起，此時，他的嚎啕大哭聲已經停止，淚眼朦朧中的神色，是那麼的堅定。重重點頭，他語氣雖然依舊嗚咽，但是鏘鏘有力的話，卻是那麼的認真：“尚醫生，您說的話我都記住了，我以後一定會照顧好我母親，不讓她傷心難過。”
一旁的陸峰，此時早已經是淚流滿面。
他從懂事起，活到現在，他敢發誓從來沒有見到過任何一個孩子，一個看上去僅僅只有十五六歲模樣大小的孩子，竟然如此的孝順。
那殷紅的鮮血，讓他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古代歷史的孝子萬千，但那都是在書本中看到的橋段，而此時卻是活生生的發生在自己眼前，自己親眼見，親耳聽，自己的心來感受。
忽然，陸峰想起一個場面，一個連牲口都知道感恩的場面，小羊在吃奶的時候，都是跪在母親的身下的！
母愛是無私的，是博大的！但是孩子愛母親，又何嘗不是？
陸峰眼淚順着面頰滴落，他再一次的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如果換個角度，如果自己換成是這個少年，自己會像他這樣做嗎？
答案，很堅定：他會！
哪怕是用自己的命來換，也值得！
“小峰，趕緊去拿藥膏和紗布，幫他把傷口處理一下。”
尚文德枯老的手，並沒有鬆開李小虎的胳膊，彷彿此時在尚文德面前的，並不是一個爲了母親千里迢迢來找他看病的少年人，而是他的親孫子。
陸峰抹掉臉龐的淚水，沒有說話，但是轉身的速度比以往，卻快了很多。
李小虎額頭上每流出的一滴血，他都感覺滾燙滾燙，滴落在的不是冰冷的水泥地，彷彿是滴落在了他的心頭。
拿來紗布，酒精和藥膏，尚文德才鬆開李小虎的雙臂，親自給李小虎包紮好，才把病牀上堆成一堆的零錢重新裝進破包裡，遞給李小虎後柔聲說道：“孩子，這錢你拿着，以後還要給你母親買吃的，給他買營養品，給你母親治病，我不要錢，有你這份孝心，比給我多少錢都重要。拿着，咱們去接你的母親，我一定盡最大努力治好她的病！”
李小虎眼淚依舊在滑落，但是他的神色，卻怔怔看着尚文德，那神色中，有一絲吃驚，有一絲感動，還有一絲感恩。
他沒有推遲，或許是因爲他知道，這些錢請尚醫生治療自己的母親，是遠遠不夠；或許，他更知道，母親還需要錢買吃的。
默默接過破包，經歷過無數磨難的他，把這份感恩刻在心中，印在靈魂深處。他發誓，將來自己一定會好好的努力，好好的賺錢，好報答眼前的恩人。
這份恩情，重於山嶽。
由於先前李小虎喝了點小米粥，身體的力量恢復了不少，那股飢餓感雖然沒有完全消失，但是也不妨礙他的行動。
尚文德沒有收拾別的東西，離開醫館大門，讓陸峰重新鎖好房門後，直接帶着陸峰和李小虎朝小巷外的主道走去。
“尚醫生，我……我能不能先買的吃的東西，我早晨離開那個橋洞的時候，我母親還等着我給她買點吃的，昨天晚上她就吃了一點東西，我怕母親她餓。”
李小虎語氣中帶着一絲的忐忑，生怕尚文德會生氣不給他母親看病。
尚文德默默點了點頭，他了解了這個孩子的心意，自然不會阻攔他的這片孝心。
在一處擺早餐的攤位前，三人停下腳步。
李小虎看着蒸籠裡冒着煙，飄着香氣的肉包子，忍不住嚥了口口水，纔來到買早點的老闆身前，說道：“老闆，給我拿四個肉包，還要一份稀飯帶走。”
“好嘞，小兄弟你稍等一下。”
賣早餐的老闆熱情的笑道。
陸峰眉頭微微皺起，疑惑的問道：“你怎麼只買四個？這能夠你們母子吃的嗎？”
李小虎此時的臉上，再也沒有先前痛哭的悽慘模樣，消瘦的臉龐掛着洋溢的笑容，還有那一份幸福的神彩，說道：“我不餓，這些是給我母親買的，她最喜歡吃包子了，看到我給她買回去，母親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你不餓？”
陸峰心頭涌出一股酸楚，是不餓嗎？
不餓，怎麼會暈倒在醫館的門外？
這四個肉包，很小，照這樣的個頭，陸峰自己都能吃下十來個。
強忍着發酸的鼻子，陸峰直接對老闆說道：“老闆，不要四個，給我拿二十個肉包，在拿兩份稀飯帶走。”
寫這兩章哭了好幾次，幾次不得不停筆舒緩下情緒，否則難以爲繼~~~~(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