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純純的腦回路永遠跟正常人不一樣,當她把想法說出口,積德公公無語的呆在原地,等積德公公想要委婉的表達事情的真相或許不是烏純純想的那樣時,那個健碩的背影已經雄赳赳氣昂昂的消失在了蒲草殿門口的拐角處。
他是不是該跑過去告訴她,綠秧殿住着一位皇上以往的舊情人。
大大的四合院,每個房間都住滿了人,只是這些人瘋瘋癲癲,大下雨的還在庭院中嚷着撲蝴蝶。有的房間還破爛不堪,似有大火燒過的痕跡,還未修葺。
但也有與這些房間格格不入的另一扇門,門口擺放着幾盆綠植,往屋中一看,更是繁花似錦,還有一架古箏擺放在屋中,古箏旁還放着一本經書。
裴依錦背門而立,看着屋中的花花草草,閒時還會扯動兩枝在手中把玩,這時旁邊的珠簾掀起,發出叮噹叮噹的聲音,煞是好聽。
纖纖玉手舉着托盤,將兩杯茶水放到屋中唯一的一張桌上,並且笑着道:“請皇上海涵,妾身這裡只有一些粗茶。”
裴依錦看着桌上的茶道:“若是粗茶,怎會茶香四溢,嬌嬋又撒謊了。”
孟嬌嬋用托盤遮住自己羞澀的臉蛋道:“皇上,這是我用無根水泡的鐵觀音,你嚐嚐。”
裴依錦沒有推辭,緩步上前,拿起桌上剛泡好的茶水聞了聞,淺嘗了一口,又輕輕放下。
孟嬌嬋滿意的將托盤放到一邊,緩緩的坐到箏前,想要彈奏一番。
可裴依錦一手壓住了琴絃,不讓她彈。
孟嬌嬋笑容僵持在臉上,疑惑的擡起了頭。
裴依錦鬆了手,狀似無意的問道:“朕來這裡已經有三五日了,每次你都沏完一壺茶,等朕品嚐之後,就會彈奏一首,爲什麼你都不會問朕,這茶好不好喝?”
孟嬌嬋的臉色漸漸有些動容,她站起了身,走到裴依錦面前,輕輕說道:“阿錦,我與你相熟已有十年,這茶好不好喝,光從你的表情我就能看的出來。如果你滿意,就會嘗一口,如果你不滿意就會聞一下便放下,這點習慣我還是懂的。”
裴依錦看了一眼比自己矮了幾分的孟嬌嬋,就在孟嬌嬋準備抱着他的時候,巧妙的錯身走到了桌前坐下。
“朕將孟丞相送進了大牢,你不怨朕。”
孟嬌嬋失神的看着地面,有些狼狽的回道:“爹爹這一生都被權利矇蔽,不管我與孃親,一切的關愛都是逢場作戲,如今落到這個下場,也屬罪有應得,不過,即便如此,那也是我爹爹,說不怨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我現在這情況,又能如何呢?”孟嬌嬋頓了一頓,看着裴依錦的雙眼說道:“阿錦,我自始至終都喜歡你,我知道我這樣屬於無藥可救,可是隻要能得到你,叫我做什麼,我都是願意的。我怨你又愛你,恨你又放棄不了你,即使你讓我家破人亡,我還是義無返顧的在你身邊,說我無情無義也好,說我大逆不道也罷,我懂你,知你,這世間沒有誰比我更加了解你。只有我才能與你並肩而站,難道不是嗎?”
裴依錦挑了一下眉,端起桌上的茶碗默默的喝了一口茶道:“嬌嬋,出冷宮吧!”
“什麼?”孟嬌嬋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出冷宮吧,天涯海角隨你去哪都可以。”
孟嬌嬋驚的差點站不住,“天涯海角……你陪我?”
裴依錦道:“莫要想太多。”
“……”孟嬌嬋無言了一下,“你不陪我,去哪裡都不如呆在冷宮,至少在冷宮你還會來看我一眼。”
“朕就將禪位,這冷宮以後怕是不會再來,朕之所以讓你出宮,是因爲你的執念在朕身上,因朕的原因,纔會執迷不悟,一錯再錯,現在朕要離開這裡,你也離開這吧。”
孟嬌嬋晃神的坐在了凳子上,半天才道:“你禪位給誰?你要去哪?”
“現元豐只有名華可以擔任皇帝,而朕回法華寺清修。”
“法華寺?你又要回去做和尚?”孟嬌嬋腦色極其難看,但轉瞬,又變成驚奇:“你因烏純純脫離法華寺,現又要回法華寺,難道說烏純純負你,或者說,你已經不喜歡烏純純呢?”
裴依錦高深莫測的笑了一下,看着外面的雨水道:“落葉歸根,萬佛歸宗,喜歡不過一時的執念。”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這樣的人,怎麼會喜歡烏純純,她根本與你不配。能配的上你的只有我,僅僅只有我。”
裴依錦微微一笑,站起了身,“你離宮吧,這是朕對你最後一絲情義。”
“不,你若出家當和尚,我就陪你做尼姑,你前腳去法華寺,我後腳就去雲夢庵。就算我們不能在一起,我也要在離你最近的地方候着你。”
裴依錦暮然轉身,雙眼眯成一條細縫道:“嬌嬋,朕對你最後的情義止於讓你離宮,但你以後究竟去哪,已不是朕關心的地方,就算你後腳出宮死在宮門口,朕也只會默默爲你念一段經文超度你的亡魂。”
孟嬌嬋臉色驟變,站起就從背後抱着裴依錦道:“阿錦,你怎會如此無情,我苦苦等了你這麼久,你纔來冷宮看我一眼,可是這一眼換來的確是這樣絕情的話,如果真是這樣,你還不如不來,最起碼能讓我有個幻想。”
“哦,我就是來破滅你的幻想的。”
“……”孟嬌嬋哽咽的說不出話。
裴依錦鬆開孟嬌嬋的手,最後一次問道:“你真不離宮?”
孟嬌嬋眼淚婆娑道:“得不到你,就算我離宮也枉然,還不如在這裡孤獨終老。”
裴依錦拿起門前的雨傘,淡然的走進雨中。
天空中電閃雷鳴,遮住了裴依錦最後一句話,雖然音聽不清,可是孟嬌嬋依舊看懂了裴依錦的嘴型。
一句‘隨你’,成爲兩人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原本可以成爲最配的上他的人,卻成了最爲可笑的人。
她的喜歡,他一直不在乎,她的理解,他一直認爲是多餘,她是天下第一才女,但始終沒能入他的眼,就算再有才能,那又怎樣,到頭來,一切都是一場空。
她猶記得,那年他躺在假山之上,而她坐在他的旁邊,他說他看到一個故事,要講給她聽,她欣喜若狂,靜靜聽之,可是聽到最後,她都沒有記住故事內容,只記得他低喃着聲音,輕輕在她耳邊念道:“我願化身石橋,受那五百年的風吹,五百年的日曬,五百年的雨淋,只求他從橋上經過。”
她記得這一句話,一直都記得,可爲什麼越是清晰的記在心裡,自己的心就越疼,疼的不能呼吸,她委曲求全了這麼久,到底是爲了什麼……
孟嬌嬋無助的蹲下,眼淚如雨滴般一顆一顆的滴入地面,她緊咬着嘴脣,無聲的哭泣,就像一個孩子一樣,將受到的所有的委屈全部發泄了出來。
綠秧殿內,因爲方纔的悶雷,嚇的在院中傻不兮兮淋雨的瘋妃各個竄進了屋中,並且緊緊關住了房門,生怕有妖魔鬼怪把她們抓走。
但還有一人舉着一把竹傘,靜靜的站在院子的角落,目不轉睛的盯着孟嬌嬋的屋。
其實烏純純站的位置很顯眼,可是冷宮之中,瘋妃亂竄,誰都沒有注意到一個陌生的女子進來,況且,烏純純還不是陌生的面孔,在綠秧殿的‘老人’,都還記得烏純純那張臉。
自從孟家失勢,孟太后修佛,這綠秧殿再沒有監視之人,可百年的冷宮不是說廢就能廢掉的,而且這裡面還有一些真正瘋掉的老女人,無依無靠,還不如呆在這裡,讓她們自由自在,皇宮都養了很多閒人,不在乎再養一些。
說烏純純怕裴依錦被冷宮的女人欺負也罷,說烏純純料想到裴依錦有貓膩也好,但她終是因爲擔心裴依錦而來。
只是當看到擔心的人與其他女子摟摟抱抱,烏純純心裡總不是那麼好受的,就像這場雨,明明都打了傘,可是顆顆都打在了烏純純的臉上還有心裡。
她知道裴依錦不可能跟孟嬌嬋舊情復燃,只是她不明白爲什麼裴依錦到這個時候,還要來這裡看孟嬌嬋,他若是無情,就不應該來這裡,他若是有情,孟嬌嬋不會哭的那麼傷心。
而且,看到孟嬌嬋那麼傷心,她彷彿看到另外一個自己,同樣是喜歡,同樣是無法自拔,同樣是放不下,她會不會有孟嬌嬋一樣的結局,爺爺叫她用心去看一個人,可她用心看,看到的全是眼淚。
她是不是該放手,她是不是應該學着放棄,畢竟像孟嬌嬋那樣聰慧的人,都成這樣,她是不是就不要再去碰壁。她覺得裴依錦已經快要把她弄瘋掉,不愛就不愛,不喜歡就不喜歡,哪有那麼隨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