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天,楚喬快要把自己哭死了。
誰都知道,她的眼淚,並不是爲了悼念太后而流的。只是哭自己命數不濟罷了。
田姰一直陪在她身邊,沉默無語。只是等着她哭溼了一條絲絹,再遞上另一條。
雲嬪在這裡等了好幾日。宮裡都沒有信兒傳來。
早就不耐煩的她很想問一問這位喬貴嬪,哪知道一來就哭個沒完,把她都煩透了。
“小姐,您就別哭了。”田姰看她眼睛腫的像胡桃一樣,都看不出原本的樣子了,不免心疼。“再說您就是真的哭瞎了,也無濟於事啊。”
楚喬什麼話都不說,就只是哭。她已經在宮外等了七年,難道還要在這裡再等七年麼?七年又七年,一個女人最好的年華能經得住幾個七年?
她能不哭麼!
康樂端着熱乎乎的飯菜進來,嘭的一聲放在桌上。“喬貴嬪,該用午膳了。”
田姰聽得出她口氣不好。少不得皺眉:“你這是什麼口氣?”
“那奴婢應該怎麼說啊?”康樂撇嘴,嗤道:“都已經淪落到這裡了,還當自己是有多麼金貴呢?日哭夜哭,哭的人心都亂了。難道守在這裡的人就不用活了?只聽你們哭日子就能過下去了?”
“你說什麼呢!”田姰狠狠瞪了一眼:“皆是淪落至此的人,你何必笑話。你自己又能好到哪裡去?”
這話是說給雲嬪聽得。
話音落了,雲嬪就走了進來。“你說的沒錯,都是淪落至此的人。誰又能比誰好多少。什麼嬪,什麼貴嬪,還不都是一個樣子。只要皇上一天想不起來,那咱們就誰都別想離開這裡。”
說到了心痛之處,雲嬪的淚水含在眼眶裡打轉。“你們都出去,我陪喬貴嬪坐一會兒。”
田姰不情願的看了一眼小姐,但也沒有辦法。“奴婢先告退了。”
楚喬還是一直在哭,也不說句話搭理一聲。
“宮裡現在是什麼情況了?”雲嬪問。
算算日子,她被趕出宮也有很久了。每一天白日,都在這裡抄經祈福,摺紙元寶。夜色一沉。便將白日抄寫的經文摺好的元寶都化了。
想想也是可笑,這一天究竟又做過什麼?
“你出去。”楚喬好不容易吼出了這句話。“我不想看到你。”
“不想看到我?”雲嬪納悶:“我招你惹你了?”
楚喬不做聲,只是哭。
“要不是你自己得罪了皇上,你會被丟到這裡來麼?”雲嬪豎着眉頭問。
這個丟字,大大的刺激了喬貴嬪的神經。“你說什麼?你纔是被丟在這裡的,你纔是!”
“呵呵。”雲嬪笑了。“你就是太年輕了。你不知道皇上最介意什麼。可是我……我伺候皇上的時間雖然不常,可我是一路看着皇上從少年變成了天子。”
“你是想說你比我有更瞭解聖心?”喬貴嬪冷笑了一聲:“你別指望倚老賣老我就會怕你。”
“你現在這樣子,和我剛來到這裡的時候一模一樣。”雲嬪低着頭,潸然落淚。“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就被活埋在這座陵墓裡。再也不會有能出去的一天。可誰有能預料,皇上又會送你來。”
楚喬冷笑起來,一把抹去了臉上的淚,瞪着紅腫不堪的眼睛惡狠狠的嚷道:“你得意了,皇上叫我來換你回宮,你是應該得意。可是你光得意有什麼用,到現在爲止,皇上可曾派人來接你了?我是會被埋葬在這裡,你又能好多少。就算你回宮了,你鬥得過皇貴妃麼?你還不是一樣要再被扔出宮來丟在這裡。”
雲嬪深吸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如何?我和皇上的故事!”
楚喬扭過臉去,默不作聲。
這邊算是她願意聽了吧!
雲嬪嘆了口氣,道:“從前我只是伺候孔太后的宮婢。我伺候孔太后的時候,她不過是皇上的孔貴妃。孔太后對皇上很嚴厲,而皇上對太后也很疏離。那時候,每次皇上來給太后請安,我總是準備好茶點送過去。太后有時候讓皇上默文,有時候又讓皇上作畫,直到太后滿意,皇上才能離開。期間,太后並不多和皇上說什麼。”
想起那個時候,雲嬪的心頭微微一動:“可能就是因爲他們母子間很疏離,才讓我有了很多陪伴在皇上身邊的機會。一來二去,皇上便對我有了好感。但那個時候,我是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一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不過是陪着太后讀書的侍婢。二來,我也知道那時候還是皇子的皇上,有朝一日一定會繼承大統,我根本就配不上他……”
楚喬聽她說着話,漸漸的止住哭泣。
雲嬪省略了其中的好多好多,簡單道:“後來,皇上向太后表明了心跡,說是要立我爲妃。太后不肯。母子之間僵持了好久。爲着這件事情,太后心裡一直不舒服,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有一天,在宮道上,皇上與太后相遇。皇上只是匆匆行了禮,轉頭就走開了。我看着心痛,便求太后成全了我跟皇上。還答應太后,絕不會迷惑皇上荒廢了課業,只會好好在他身旁輔助,照顧。”
想起那個時候,心裡真的是很苦的。雲嬪擦去了淚水,露出暖心的微笑。“後來太后真的答應了。卻不是說我和皇上兩情相悅,而是以我曾陪她出宮入庵清修爲名,讚許我有情有義,知所進退,將我指給了皇上。我當然不計較這些事,畢竟是爲皇上好的我都能忍。可……”
雲嬪到現在也沒有告訴別人,她爲什麼會在自己宮裡待那麼多年,對皇上避而不見。“人人都以爲,我是因爲皇上有了新寵,纔會妒恨皇上,對他避而不見。寧可躲在宮裡不見人,也不願意屈就。可事實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到嘴邊的話,雲嬪生生的嚥了下去。
楚喬看着她臉色發白,不免憂心:“到底是怎麼回事?”
“皇上怕我跑了,纔會叫御前侍衛守在我宮裡寸步不離。皇上怕我死了,纔會叫人單獨爲我準備膳食所需。皇上心裡已經沒有我了,所以我是乖巧溫和,還是驕縱任性,都不在他眼裡。”雲嬪到底也沒有說出爲什麼。
楚喬皺眉看着她,她的臉上,有些風霜的痕跡。這麼多年,不是被關在自己宮裡,就是被扔到這陵墓。她的心一定備受孤獨的侵蝕。
“那你也比我好。”楚喬垂下頭,有些哭笑不得:“你知不知道皇上是怎麼對我的。他之所以會帶我入宮,是因爲我捨命相救。以及,我父親匡扶他的江山社稷之功。根本,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喜歡過我。你好歹,還有和皇上溫存的舊夢,可是我有什麼?”
心痛至此,楚喬又哭了起來。
“哭如果能挽回皇上的心,那麼即便是你哭死了,我也不攔着你。”雲嬪幽幽的說。“可惜,哭只能哭瞎你的雙眼,哭痛你的真心,哭的你聲嘶力竭,讓那個根本就不在意你的男人更加厭惡你。”
楚喬打了個冷顫,雲嬪的話完全沒有錯。“那我該怎麼辦?難道我要一輩子都留在這裡嗎?不然,我該怎麼走出這裡?你說啊……”
“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雲嬪提了提精神:“所以我來問你,宮裡到底是什麼情形。萬貴妃的死是怎麼回事,皇后有孕又是怎麼回事。到底皇貴妃是怎麼得罪了皇上?這些,你必須一五一十的告訴我。倘若我能走出這裡,喬貴嬪,我一定想辦法救你出去。”
“當真?”楚喬的眼裡緩緩的閃過一絲光亮。
“自然是當真,我騙你做什麼!”雲嬪擰了擰眉頭:“在宮裡最忌諱的就是孤單。孤掌難鳴,只有相扶相持,才能拿回我們想要的東西。”
楚喬猛得坐直了身子,一把握住雲嬪的手:“我現在就告訴你,我一件事一件事的告訴你,您一定要聽清楚。你一定要想辦法救我離開這裡。”
“好。”雲嬪回握住她的手:“你慢慢說,我一定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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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貴妃。”徐天心皺着眉頭闖了進來。門像是被她一腳踹開的。
素惜嚇的直哆嗦,看清楚是徐妃之後才捂了捂心口:“徐妃娘娘什麼事情這麼急?”
嚴一凌看她臉色不好,便對素惜道:“你先出去,我和徐妃說會兒話。”
“是。”素惜乖巧的退了出去。
嚴一凌把手裡的冊子放下,皺眉問:“是不是想問我遙光的事情?其實遙光她自己可以選擇離開皇宮。皇后的人即便要捉拿她,也不是那麼輕巧的事情。何況現在皇后有孕,精力有限,她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爲這樣的事情太分心。你要是還擔心的話,你可以在宮裡弄點什麼動靜出來。皇后的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遙光也就安全了。”
徐天心黑着臉走到她身邊,表情比平日更爲冷漠。“那個死女人,她不知道是抽什麼風了,她竟然答應了皇后。並且成婚的日子都定下來了,就在下月初八。”
“什麼?”嚴一凌自然是不信的。“你聽誰說的?”
“還用問麼,皇后身邊的奴婢已經開始爲她準備嫁妝了。說是因爲她伺候了皇后多年,所以嫁妝特別豐厚,好多都是內務局經辦的。”徐天心氣得不行:“你說遙光是不是瘋了,還是被皇后灌了什麼迷魂湯?她不是喜歡馮靖宇的麼?怎麼……”
“噓!”嚴一凌在脣邊比劃了一個噤聲的動作。“這件事情以後不要再提。”
她指的是遙光喜歡馮靖宇。
現在馮靖宇身份尷尬,說出宮一溜煙就不見人了。萬一哪天皇上來勁了,要殺人滅口,替孔太后掩飾這段不光彩的過去,替先皇挽回一些顏面,也讓其餘的親王都死了爭儲之心,踏踏實實的爲朝廷效力。
那遙光就會被無情的當做誘餌。
“誘餌!”嚴一凌忽然坐起了身子。“不用等到那個時候了,現在遙光就已經成了誘餌。”
“什麼?”徐天心看她臉色一下就不好了,心也是砰砰的亂跳。“皇貴妃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擔心,皇后故意安排這一局,爲的就是引馮靖宇出來,然後殺了他。”嚴一凌心想,依皇后的性子,很有可能會爲了維護皇上的名譽而這麼做。“所以遙光嫁人根本就是個幌子。她就是皇后魚鉤上的那個誘餌。”
“可是我不懂,皇后爲什麼要殺馮靖宇?”徐天心莫名其妙:“就因爲皇后冤枉不成櫻妃和馮靖宇,便要殺人?那她怎麼不殺櫻妃呢!”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嚴一凌不好明說,但是她相信憑徐天心的聰慧,應該能理解她要表達的意思。“簡而言之,就是皇上或許不許馮靖宇活着,皇后這麼做完全是爲了討好皇上。”
“哦!”徐天心果然明白了。她也不去追問皇貴妃緣由。“那怎麼辦?我想辦法去告訴遙光,讓她儘快離開皇宮。”
“你擔心遙光出事,遙光擔心你在宮裡孤軍奮戰。你們倆誰也舍不下誰。不如一起走的了。”嚴一凌是真心的勸。“當初皇上沒有對付顏瑜公主,現在也不會了。畢竟沈家的內亂還沒解決,皇上沒有必要挑起更多的事端讓自己腹背受敵。”
“我……”徐天心猶豫了一下:“即便我和遙光逃出宮去了。也不能投奔公主。皇上給了公主一條活路,我們不能把這條路堵死。”
“……”
說真的,嚴一凌不知道怎麼勸她。
徐天心想了想:“既然遙光這邊不好動,不如想辦法通知馮靖宇叫他提防?”
“馮靖宇這次出宮,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樣。我根本就聯絡不到他。”嚴一凌嘆了口氣:“而且,要是我們都能輕易找到他,皇后也不用這樣大費周章了。”上名夾技。
“是哦!”徐天心拍了拍自己的腦仁。“那有什麼辦法,讓皇后改變主意呢?要不然我去她宮裡活動活動,叫她好好的安胎,把遙光嫁人的事情往後推一推?”
“你知道麼!”嚴一凌皺起眉頭:“樺妃應該已經知道了,她沒有的那個孩子是死在你手上。現在皇后和樺妃聯了手,你就是不送上門去,她們也不會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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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心一聽這話,登時就笑了起來:“那更好,我正好閒來無事呢!我倒是要看看,毒婦聯手毒婦,能玩出怎麼樣驚心動魄的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