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音苒擡眼看了她一眼,眉頭就鎖了起來。“你怎麼又來了?那天本宮不是都把話說清楚了麼?現在這毓秀宮多好,如此的安靜。本宮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自己管自己。一天一天的,這麼平靜的過,不是很好麼?”
“皇后娘娘您是自在了,可後宮裡卻要亂套了。”嚴一凌走到皇后身邊,也皺起了眉頭。“娘娘,那雞蛋羹裡的肉末若是炒一下再蒸,便不必太久。蛋羹會更加嫩滑。”
沈音苒饒是瞥了她一眼,很有些不悅。“本宮喜歡吃老的,又如何?”
“那您就當我沒說過。”嚴一凌笑了一笑,也不走心。“其實皇后娘娘,您不如大大方方的點個頭。後宮裡現在亂作一團,也唯有你出面才能解除困局。您總不能只是在這裡煮飯燒菜,照顧自己的一日三餐,卻不顧皇上的心病吧?”
“你鬧出來的爛攤子,卻要本宮來替你收拾,憑什麼?”沈音苒也是不大痛快。“再說本宮早已經不願意理會後宮的事情了。”
“那如果我告訴娘娘你另外一件事情呢?”嚴一凌看着皇后,似笑非笑。
沈音苒不置一詞,只是與她互凝。
“皇上要冊封一位貴妃協理後宮瑣碎事,您猜後宮妃嬪之中,誰堪當重任?”嚴一凌這麼說,便是知道她心裡放不下什麼了。
皇貴妃領口的那朵扶桑花倒是蠻好看的。只是名字不好聽。桑啊桑的,挺觸黴頭。沈音苒微微虛眼,只覺得小廚房裡的光線太暗。還是外頭和煦的陽光,溫暖的春風才叫人心情舒暢。
“你是想告訴本宮,櫻妃也有皇子,母以子貴。且爲了安撫沈家還活着的人,也爲了讓那些把結過沈家的朝臣們放心,皇上會冊封沈涼悅爲貴妃,也算是補償了沈家對麼?”
心裡的確是這麼想的,所以嚴一凌只是會心一笑。
“本宮自己沒有用,就連和皇上的孩子也保不住。”沈音苒倒吸了一口涼氣:“是皇上,不想本宮誕下沈家血脈的孩子。其實他當日何嘗願意櫻妃有孕。從頭到尾,不都是你安排的麼?本宮傷心,並非是因爲沈家倒了,也不是因爲沈涼悅得寵命好有兒子,而是本宮的夫君,不許本宮爲他生兒育女。算計了那麼多人,最終被枕邊人算計,這便是我沈音苒的報應。我也認了。”
她如是說,臉上只有笑意。
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她還能這樣全須全尾的站在這裡,已經算是皇帝格外開恩了。可或者又能怎麼樣呢?該有的全都沒有,不該有的卻揮之不去。
什麼都是假的。
“皇后娘娘……”嚴一凌是好話都說盡了,皇后也不領情,激將法也用上了,皇后還是不在意。那不如索性攤牌吧!“您先聽我把話說完再走不遲。如果今天還不能說到您心裡,那臣妾便是真的不便再來了。”
“你想說什麼?”沈音苒拿她沒有辦法:“怪不得皇上會喜歡你,你這死纏爛打的本事,任是誰也得被你糾纏在這裡!”
嚴一凌反而是笑了,一點也不生氣。“那天在蒼穹殿,臣妾做了一桌子的飯菜,款待攝政王。感激他爲臣妾的兄長洗冤。攝親王問了臣妾一個問題,倒也是很簡單的。一塊好看的絲綢,能不能縫製一件禦寒的冬衣?”
想起那天,攝親王問這話時的嚴肅,嚴一凌心裡多少還是有些膽顫的。
“臣妾想說,是可以的。絲綢雖然單薄,但一層棉一層棉的往裡絮,再用細密的針腳封好,同樣可以抵禦嚴寒。”
沈音苒只是默默的聽着,並沒有迴應。
“可攝親王又問,一層單薄的絲綢,絮上十層厚厚的棉花能禦寒,還是一層絨布,絮上三層的棉花能禦寒?哪個穿着輕便,哪個省銀子,哪個又最保暖結實,不至於才穿了幾下,就被樹枝勾破,又在跌落馬背的時候摔破……如是,臣妾便已經有了答案。再好的絲綢,也取代不了絨布的作用。物盡其用便是這個道理。否則,拿來做不恰當的事情,也只會適得其反。”
沈音苒嘆了口氣:“曾幾何時,你不是覺得本宮心狠手辣,還揚言也想坐一坐本宮的鳳椅麼?怎麼這會覺得本宮有用處了?”
“狠辣有狠辣的好處,決絕有決絕的雷厲。臣妾或許能當好一個寵妃,卻畢竟做不好皇后。娘娘可還記得?當日皇上中毒,昏迷不醒之際。百官逼迫臣妾,求見皇上。個個指責是臣妾把持聖寵,甚至軟禁了皇上。正因爲娘娘您站出來,力挺臣妾,這件事情才得以翻篇。若不是有您鼎力相助,那時候,臣妾一定撐不過去。”
嚴一凌凝眉:“現在,只怕比那個時候更加危急,娘娘您又怎麼能袖手旁觀?”
“那時的我太傻了,竟然不知道皇上賞賜燕窩是爲了什麼。還天天不離口的吃,以爲這便是有孕的殊寵了。現在想想,只怕落在你們眼底,不知道有多麼的可笑。”沈音苒有些心痛。她以爲埋葬了那三百零九顆頭顱之後,她的心便已經枯死不會再痛了。可是想起那個孩子,想起皇帝的薄情,想起她的愚蠢,她還是會心痛。
“事已至此。”嚴一凌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有問皇后:“難道往後,您都不打算原諒皇上了麼?難道,您一定要用這種方法,來徹底摧毀沈家多年的基業,最後一點殘壁斷桓?”
沈音苒凝視她,片刻之後,她才問道:“倘若是你,你會怎麼樣?”
“臣妾沒有經歷過,不知道會怎樣。”嚴一凌垂下眼眸。“但是娘娘您也別忘了,若不是您從前太過分,皇上也不會做這樣的打算。再怎麼說,也是這麼多年的夫妻了。你捅了他一刀,就不許他再給您一拳?”
“呵呵。”沈音苒被這個比喻逗樂了。“你當着是摔跤麼?你當
本宮與皇上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皇貴妃,你恨過麼?恨會讓一個人的心堅硬的連石頭都砸不碎。更會讓一個人淡忘自己的初衷,把所有的失去當做是復仇的藉口,然後不惜一切的讓自己被仇恨吞噬。”
嚴一凌點頭:“我有恨過。從前是你。現在,是害死嚴卿好奉儀的兇手。”
“那便是好。”沈音苒笑了笑。“你恨得是你的仇人,他們或許都該死。但是本宮卻連恨都不能。因爲那個人……是本宮鍾愛了大半生的夫君,是本宮青梅竹馬的表哥,是本宮傾盡一生,想要扶持的天子。更是本宮痛失了的孩兒……的父親。”
沈音苒紅了眼眶,從失去那個孩子開始,她就沒有哭過。以爲自己不會再哭了,卻沒想到,會在自己厭惡透了的女人面前落淚。
她轉過臉,聲音有些哽咽:“那幾天,本宮重複的做着相同的事情。把綢緞扯成合適的大小,把人頭從木箱子裡取出來,仔細的辨認五官,記錄在冊。裹好,拿着小廚房裡的鍋鏟子,跑到前庭的院子裡挖坑,埋上。那腐敗的味道,本宮現在還能聞到。更別說那血腥的臭氣了。每一次吸氣,本宮都覺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腐爛一點。慢慢的,渾身都在腐爛,疼,臭,那種滋味真的會讓人作嘔,可是……當你的心已經痛的麻木了,痛死了,一切就都不算什麼了。”
“這話要是從別人嘴裡說出來,我或許會信。”嚴一凌看着皇后,怎麼也不信她能放得下與皇上這麼多年的情分。
“爲何?”沈音苒抹了把淚,才轉過臉問她。“本宮就不能有心灰意冷的時候麼?”
“心灰意冷的時候人人都會有。可是你年幼的時候,就選擇了救皇上。那時候多麼的純真無邪,沒有半點利益的趨勢。就是想對這個人好,所以即便是傷痕累累,即便是惶恐至極,您還是選擇將皇上牢牢的抱在懷裡,直到獲救。”嚴一凌深吸了一口氣:“人能欺騙,卻不能自欺。您心裡若是真的不看重皇上,也不會覺得萬念俱灰。皇上也有他的不得已。若是您府中有皇子在,沈家只會更加肆無忌憚,也許這場動亂,便不是車遲國的人在算計而是沈家。”
“夠了,別說了。”沈音苒倒吸了一口涼氣:“你說的輕鬆。沈家和我有什麼了不起的關係。我從來不會送沈家的女兒去睡皇上的龍牀,我也從不奢望皇上不斷的提拔沈家的青年才俊。我甚至還主動的向皇上請撤,即便是有推薦將軍,也是因爲他們真的能夠勝任。我若有私信,何必等到今日纔去謀逆?可是這些,皇上相信麼?我辛辛苦苦的籌謀,最終換來的是什麼?”
沈音苒走到她面前,用力的把住她的雙臂:“皇貴妃,換做是你,你的真心,這樣的被你愛的人踐踏,你還會義無反顧的跟着他?你還願意爲他分憂,窮盡一生的心力?你會麼?你會,你就去做吧?我……不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