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很多，也琢磨了很多，一直都沒有接她的話，汐灩繼續說：
“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很難受，你可能會覺得我是有意接近你，甚至你會覺得我所對你的好都是帶着目的的。小采薇，其實七年前我們就見過。”
我錯愕地擡頭，卻見她隱在暗影當中的眉頭輕輕蹙起，她那如同絲緞一般柔和的嗓音徐徐道來：
“七年前，我跟隨我爸來到Y市。爸說，他年輕的時候，把一個特別好的人給弄丟了，他一直都充滿了遺憾。我知道他說的那個人就是我媽一直避諱，甚至憤恨的人，她叫李玉婉，是我爸的初戀。當年她不知道什麼原因寧願一個人呆在鄉下吃苦，也不願意和爸回家。後來我爸就跟我媽結婚了，但是他並不愛媽媽，只是盡了丈夫應盡的職責。我從小就好奇這個人，所以非跟着過來。
就這樣，我見到了那個女人的丈夫，聽說他曾經還跟厲叔叔一樣，是我爸的左膀右臂，只是後來兩個人因爲這個女人再也沒有聯繫過。當我得知我又多了一個大哥，並且還有一個可愛還在念書的外甥女時，我的心裡特別高興。
小采薇，我跟你說過，我是家中的幺女，我出生的時候，哥哥們幾乎都已經長大成、人，除了二哥哥平時跟我鬥鬥嘴以外，我就沒有什麼朋友。那時候我還想，要是我這個大哥以後搬去了家裡，那我在家中的日子就不會那麼無聊了。
那時我偷偷躲在屋子裡面看你，你還梳着馬尾，一臉稚氣，就是眼睛哭得紅紅的，看着就特別讓人喜歡。
那個時候我就想，家裡面總算有比我小的人，我也可以試試照顧別人的感覺了，能遇見你我別提有多開心了。
等到爸爸把你們接回B市，那我就可以天天照顧你了。
可是我們在Y市的第二天，爸就帶着我離開了。大哥不願意回來，他心裡只認林伯伯是他的父親。也是，要是我一時也很難接受自己的親生父親換了一個人。爸不願意逼他，就等他自己轉過彎而來，可是這一等就是七年！每次我忍不住想來偷偷看你，都被爸攔住了。他說如果你們不願意認，就不該去打擾你們的生活。畢竟承擔這個身份就意味着要承擔更多的責任和義務。所以，我們不勉強。再後來，我就見到了莫柔。”
汐灩嘆了一口氣，說：“說真的，她跟你長得很像，第一眼我以爲你們倆就是一個人。我本以爲這是一種神奇的緣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所以我就對她十分照顧。可是後來，沒想到她竟然會是我家裡大哥的私生女！爲了她掀了多少層波浪！再後來，她就死了，紅顏薄命，還累的三家都不得安寧，官司打了一場又一場。
小采薇，其實你並不是莫柔的影子，之前我對你說的那些顧慮只是不想讓你受到不必要的傷害。因爲從一開始，我對莫柔的情感都是因爲你，因爲你是我爸不能承認的孫女，你是我林家的人，我知道或許我這輩子都不能再見到你，可是我那麼喜歡你，喜歡當姑姑的感覺，所以我纔會把這份感覺全部給了莫柔。
今年在Q市，再次見到你，我真的覺得又驚喜又擔憂。或許這一切就是命裡註定的，我不敢去找你，怕打擾你平靜的生活；可是你卻誤打誤撞地走進了我的圈子，與我的關係越來越深。
我既想一直當對你關照備至的汐灩姐姐，又想把你藏起來不讓家裡的人知道。那次二哥在我家看見你，偷偷打聽，爲此我還跟他吵了一架。我是真的恨喜歡很喜歡你，不想讓你受到一絲傷害。可是這次回來，我就知道，這樣的日子還是走到了盡頭，我不知道當你看到我
會有什麼樣的反應，猜忌？懷疑？憤怒？
你是個戒備心很重的孩子，你說過你最討厭別人欺騙，可是我扯了這麼大的彌天大謊，我瞞着我們彼此的血緣，在你最不能接受的時候全盤托出，你一定不會原諒我。對嗎？”
我張了張嘴，一時間無話可說。她何其聰慧，說的每一字句都是以退爲進，把自己的委屈和無奈說的淋漓盡致，好像從頭到尾，她所做的一切遮掩和誆騙都是無可奈何。她說自己從不在意家中的事情，她一個人自己在外面闖蕩了十多年，家裡的生意她從不粘手。可是剛纔，當她面對侵犯了她家族利益的陌生人，她義無反顧地站出來，蒐集證據、找律師出面“舌戰羣雄”、甚至用錢來協商協議的最終歸屬。
那一刻，我的心裡，分明是不舒服的。因爲我還是下意識地把姑姑們當做是我的親人，而汐灩，只是一個很體貼我，照顧我的大姐姐。
可如今，站在我面前的人好像變了一個人，她再不是以前那個女王氣場十足、特別護着自己人的汐灩姐了。
我看到她與衆不同的一面，雷厲風行、張弛有度。對待不同的人懂得逐個擊破，看人很準、捏人三寸。她眼光毒辣，知道爸爸最看重名譽，這件事他一定會是最大的阻力，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跟他多談；她知道小姑姑有些貪財，所以一上來就拿她開刀，先難後易，贏得得心應手；至於大姑姑，向來是最喜歡打太極的，所以她適時地拋出充滿誘惑的價換條件，讓姑姑們反過來勸爸爸。而爸爸，他就算骨頭再硬，也不會看着自己一塊長大的親人吃虧，就算再不想答應也會答應的。
而這些謀略，她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準備的呢？
我微微搖着頭，覺得自己面對這些真相實在讓人心裡瘮的慌。原來每個人都是八面玲瓏、諸多算計，連自己的親人都不例外。
就因爲這個股權，母子不再是母子，兄妹不再是兄妹！
而這一切，都是汐灩一手揭開的，現在她卻在這裡“假惺惺”地問我，會不會原諒她？
“我爲什麼要原諒你？”我反問，汐灩錯愕，我繼續說：
“你沒有對不起我，也沒有對不起我爸，你只是做了你該做的事情。你覺得林家的利益比我們之間的感情更加重要，所以你親自過來拆穿了這一切。沒錯，這是他們上輩人的恩怨，我沒有權利指責誰。但我知道的是，這許多年，就算我爸不是什麼富豪兒子，我們一家三口依然過的幸福快樂，要不是七年前你們的出現，非要扯出我爸爸的身世，我奶奶也不會到死也恨着我爸，疏遠我全家。
要不是因爲遇見了你，認識你們，我也不會老是因爲莫柔的關係，每天都活在提心吊膽當中。而現在，這一切都已經揭穿了，我爸不是我爺爺的親兒子，我們或許連老林家的人都不算是了，這些不都是你們想要看到的麼？你們的目的達到了，協議也拿回去了，爲什麼還要苦苦哀求來祈求我們的原諒。難道說，你打了我一個巴掌，再給我一顆糖，我就會忘記那些發生過的傷痛了嗎？”
汐灩聽着我一句比一句拔高音調的語句，啞口無言，她想要解釋，卻發現自己無論怎麼解釋，做過就是做過了。
“如果你從一開始就跟我說清楚這些，告訴我你是我姑姑，告訴我我是誰。或者說七年前我爺爺去世的時候，你們就把協議轉讓的事情弄成了，那麼今天都不會是這樣的場面。汐灩，你總說你們是迫不得已，無可奈何，然而你們何其殘忍，要我爸當着所有人的面做個了斷！也許你們覺得，姑姑們沒有血緣，
得罪了就得罪了，無所謂；可是在我爸看來，在我看來，那就是我們的親人！即使沒有關係，可是這幾十年的情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斬斷的！
可你卻逼着所有人在親情和利益面前做選擇，錢財利益，相爭相奪，如此放大人性的醜惡，你讓我們全家情何以堪？！”
或許她沒有想到我的反應會這麼大，她有些錯愕地看着我，好久才說：
“小采薇，我知道你只是一時無法接受，需要發泄。可是你應該明白，我這麼做也是在爲你們爭取最大的利益，逼着你爸爸放棄財產的不是我們，而是你的奶奶。”
“是，奶奶把我們當外人看待，一心護着她林家的東西。她不想給那是她的事，可是我爸依然孝心可嘉，他明明知道一切，也知道奶奶爲什麼這麼對他，但是他依然一樣不落地盡到了該盡的責任。我爸曾說過，人在做天在看，別人怎麼對你，你無法改變，但是你沒必要爲了別人對你的態度而改變自己的態度。那是不理智的行爲。
現在你們逼着所有人做選擇，親情和錢財不可兼得，這簡直是一個毫無邏輯的選擇題！你們跟我奶奶又有什麼兩樣？我奶奶一心想護着林家的東西，你們不也一心瞪着股權生怕被外人帶走嗎，這有區別麼？”
汐灩望着我無話可說，我嘆了口氣：“還有，你說之前我只是誤打誤撞和你相遇，那之後你也跟我解釋過我會因爲莫柔的原因被有心人利用。我以爲你對我說的都是真的，然而真的都是真的嗎？”
“我爲什麼要騙你，莫柔的事情本來就很複雜，我也原原本本地都跟你解釋過了。”
“那是全部嗎？”我看着她頓了一下，心中早已瞭然：“你不知道吧，我這次回來前，還遇到過莫家的人，莫奈已經把你們刻意隱瞞的那些告訴我了。”
“你見了誰？”
“莫奈的哥哥，莫贇。”
汐灩一驚，我繼續說：“我知道一些你和羅恩不打算告訴我的事情，也多少猜到了一些，莫柔爲什麼會自殺的原因。莫贇對自己的妹妹有不該有的情愫，所以當初一定對羅恩還有莫柔造成了不小的傷害。莫柔死後，羅恩還跟莫贇賭架，結果莫贇險些命喪車禍。至此，羅家才和莫家徹底結下了樑子。
莫贇的愛雖然畸形，但他至少還會因爲血緣這個忌憚一些，莫柔就是他不能觸碰的禁忌。可是對於我來說呢，他還會有任何忌憚嗎？一個和禁忌長得很像的女人，以莫家公子哥的手段，恐怕是無論如何也會想辦法得到吧？所以，這纔是汐灩姐你當初所說的的不可預估的傷害吧，而對於這個傷害，你和羅恩卻選擇不告訴我。難道這不是一種欺騙嗎？你們是篤定覺得我們不會有交集是嗎？”
汐灩嘆了口氣，解釋說：“小采薇……”
“對不起，我無法理解你所說的用心良苦，我也不想去了解。現在原件你們已經燒了，股權也和我們沒瓜葛了。我們一家跟你們林家沒有任何關係了吧，該說的都說了，汐灩姐，就這樣吧，你不必安慰我，其實我都明白。”
我不去看她還想要繼續解釋的神情，一步跨下車，帶上了車門。
車窗緊跟着搖下，汐灩看着我，神情莫測，她說：
“小采薇，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們這麼做的苦心的。替我向你爸爸說聲對不起，關鍵時刻，特殊處理辦法，我也是迫不得已。以後有機會，自會向你們解釋一切。”
我沒有說話，汐灩看着我，又說：“至於莫贇……他是個難以捉摸，很難搞的人，你要小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