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懂你

有年夏末秋初,與他同齡的未來鳳主生辰,他和那位未來鳳君從小便混在一起玩耍,便被小鳳主邀了去。

鳳族很熱鬧,最爲帝子,他的風頭甚至蓋過了小壽星,但是被衆星捧月的他,卻是很迷惘,一點點心酸。

原來他也會心酸。

法天才第一次知道,原來,他也是有生辰的。

第一次行冠禮,是他成年的生辰之日。

於是又是草草而過,宣禮的小仙官,聲音都很散漫。

對於仙族而言,那時他尚年幼,品級很小的仙官,都知道看人下菜。

天帝,照例並未出現。

都說他對天帝疏離傲慢,可是親人陌路,遠不是一日之寒。

每次面對天帝,身爲帝子的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如芒在背。

遙汀第一次知道法天生辰之後,和洛涯學了幾近一日,一碗簡單的壽麪,做得也算有模有樣,是在洛涯幫助下。

當時不過是一時興起,法天就此賴上。

遙汀總是刻意規避法天,但每每法天生辰這日,卻從不違了他的意願。

她和法天,實在是有些相像。

她生母爲江南名門閨秀,聲冠江淮。

當年多少豪門子弟,王孫公子,只爲求她母親一笑,爭得頭破血流。

沒有人會想到,她母親早就芳心暗許,竟是願意續絃。

遙府公子亡妻留有一女,便是遙瑤。

死去的人肯定都有種魔力,對於遙瑤,便是好的不行。

後來遙相紫蟒官袍加身,官拜正一品。

紅顏最恨韶華逝,負心豈獨薄倖郎。

一品誥命夫人,不過是人前的榮耀。

揹着遙汀,她孃親不知抹了多少眼淚。

她孃親從未對遙汀抱怨一字一句,遙汀便就只當不知。

懵懵懂懂,也是一種福分。

或許也正是因爲這些原因,遙汀對男女情事此一事上,看得便有些炎涼。

不以得喜,不爲失悲。

法天縱然是一團火,也很難捂熱她。

一碗壽麪,法天吃了小半個時辰,一根一根麪條,吃得很仔細,像是在品美味珍饈。

他們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可談,遙汀便給他講些趣事。

用雜色野花編織頭冠後,隨意睡在草叢間,招來了一羣斑斕彩蝶,在花冠中起舞。

她有次看書太過專心,差點把手旁的墨汁當成茶水,幸虧墨汁味道太大。

燭光瑩然,斗室內盈着溫馨。

對於如何能與法天平和相處,千年來,她已有了很多的分寸。

洛涯由此甚至提議,遙汀可以排印一本書,書名就叫‘教你如何與冥王相處’,遙汀和他說,你要是敢印,我就敢寫,於是洛涯腳底抹油倉皇逃竄。

如果時光停留在這刻,便能演繹成美好。

法天終於放下碗筷,遙汀見他吃完,便要動手收拾,法天凌空攬住遙汀雙手,握在掌心之中:“都說‘書讀千遍其義自現’,可你我已經相處了幾千年,我竟然還是不懂你。”

遙汀的眼睛好似會說話:“主上是想懂什麼?”

法天起身,走到遙汀身邊,將遙汀圈在懷裡:“遙汀,今日是我的生辰呢。”

燭心噼裡啪啦的掙扎着,卻是跳不出燭火的桎梏。

燭火很溫暖,很光明,但是如果將手伸到燭焰裡,一定會受傷。

遙汀聽得法天道:“我只是有你了……”

其實他還有很多,地位、榮耀、尊崇,但是那些身外物,都抵不過遙汀。

“主上還有很多,不止屬下,”真正沒有什麼的,是屬下。

法天手指繞過遙汀的髮絲,拿在手中撫摸:“都沒有意思,只有你,對我而言……”

一陣風捲過,燭焰險些滅了,法天臉上剛剛還是柔情似水,現下一片冰冷,看着房門方向,心中不快。

遙汀也聽到了,一陣忙亂的腳步聲。

廚房門已是從外被撞開,王九擦着額上大汗,氣喘如牛:“司書,可是找到您了,俺找了好些地方,見這兒有亮光,就尋……”

王九方纔慌喜之中,並未注意到法天,說話間氣息慢慢調勻下來,便看到了懷抱遙汀的法天,唬了他好大一跳,還沒說完的話,立刻嚥了下去。

這是他和法天的第二次相見,至從第一次差點喪命之後,王九但凡聽到法天的名字,都是要堵上耳朵,若是看到或是知道法天要打哪裡路過,更是要繞上好些路,以最保險的方式避開法天。

螻蟻更須知保命。

王九心中叫苦不迭,頗覺自己流年不利。

這廂王九見到法天心情鬱怨,法天也是同樣咬牙切齒最恨相逢。

上次在司書殿門外,法天正和遙汀說話,本意是想表些思慕之情。

其時風朗氣清,宇澈天淨。

法天爲準備那一席話,對着鏡子,噁心了自己好些天。

結果一個不知死活的鬼差,將他醞釀了許久的甜語蜜言,統統扼殺。

今日是他生辰,酒壯英雄膽,法天再度欲以表白,這次卻又是同一個鬼差。

遙汀擡起頭,見法天面色不善,也不敢硬從法天懷裡掙脫,忍着不好意思,問王九道:“這麼着急找我,有什麼事情?”

王九不敢看法天,低着頭囁囁道:“那個好漂亮的樹妖要燒文書庫,副司書令俺來找司書。”

遙汀挑了挑眉,讓王九先走,說自己隨後就到。

王九既已走遠,遙汀方纔從法天懷裡掙開,做了個請的手勢:“解鈴還須繫鈴人,有勞主上,文書庫一行吧。”

法天揉眉頭:“我能不去麼?”

遙汀笑:“主上覺得呢?”

文書庫內燈火通明,這時已然月沉如水,今晚註定難眠,大家聚在一起,秉燭夜談是不要想,都在坐等秉燭燒書。

遙汀從洛涯手裡抽走他正在隨意翻着的一本文書,語氣有些許煩躁:“副司書挺悠閒的呀。”

洛涯被遙汀說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我這是不知有何可爲,心亂正如麻。”

“副司書辛苦了,”遙汀想拿文書撇過去。

“還好還好,這種辛苦的事情,自然當仁不讓,”洛涯咧開嘴,理所當然。

遙汀昇華出境界:“我對副司書的瞭解,想來還不夠深入。”

“呀,”洛涯看了眼法天,屁股挪得遠些,這纔開口,掩着臉做嬌羞狀:“再深入就不好了。”

一本五指厚的文書,飛速墜到他腦袋上,洛涯連躲都沒有機會。

“遙汀,主上欺負我……,”洛涯捂着頭上的包,很委屈。

“恩,欺負的就是你,”遙汀乾脆不看他,撂下一句話,轉眼去看文書堆中的芙蓉。

芙蓉面上容色頗爲感傷,手中舉着明晃晃的火把,庫門一直敞着,風呼呼的灌進來,將火把吹得搖移不定。

帶走芙蓉,確實是法天的意思,但並未被領去見他,而是直接被落棋帶去了轉輪殿。

陸緒已得法天命旨,硃筆一揮,留待明日發落,便要到往江南投胎。

芙蓉連法天的衣角都未見到,卻聽說自己明日將去投胎,心中無比愁慮。

陸緒因她行善而亡,故而並未拘束她的魂魄,任由她隨意走動,只待明日。

芙蓉心焦之時,在轉輪殿外遊走飄蕩,忽聽得巡夜鬼差八卦司書與幽冥主,想起司書不肯接納,認定了遙汀從中搗鬼,一時心緒難平。

芙蓉本是一株山野中的小樹,那地界飛鳥難過,全無山澗泉眼。

她能由種子長成樹苗,也實在不易。

有日法天逛到山野之間,看到芙蓉樹苗生得堅韌,便攜了回去。

那時芙蓉尚且沒有意識,這都是後來才漸漸知曉。

芙蓉被移到一處院子中,法天每日固定一個時辰出現,給她澆些甘露。

法天面色一向沉鬱,就是一座移動冰山,雖然芙蓉逐漸有了靈性,卻不敢開口和他說話。

法天在何地,是一個穿得十分耀眼的上仙說的。

芙蓉認不出那上仙是誰,只見他總和法天一處喝酒。

後來芙蓉在院子裡見過一個女子,但也並未見到幾次。

芙蓉曾經三次歷經天劫,法天用法器罩她周身,都是安然無恙。

那不過是法天隨手而爲,其實芙蓉本不必承他的情。

芙蓉終於得見法天,眼睛睜得溜圓,目不轉睛的看着法天:“你可還記得芙蓉?記得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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